雷狗道：“我本來沒想上你家，是你把我拐來的。”

    “不識好人心！我看你像迷了路的小狗崽子，才讓你上的車。遇到啥難事了？”

    雷狗不愿多說，轉(zhuǎn)過身來，牽嘴一笑道：“看夠了？我能穿上衣服了嗎？”

    他坐在康康邊上，終于放松下來?？悼到o他倒了熱紅酒，姜茶什么的壓根兒沒有，她也懶得弄。她松松垮垮地倚在蠟筆小新墊子上，抱怨道：“好累啊，教練你太狠了，每回練完我跟死了一樣?！?/br>
    雷狗見她經(jīng)濟(jì)條件也沒多好，請個私教實(shí)在浪費(fèi)，坦誠道：“你不適合打羽毛球，想保持身材，跑跑步?！?/br>
    “我不適合任何運(yùn)動，練什么都稀爛?！彼蝗恢逼鹕恚暗也环?，憑啥我就只能跑步！我才不跑步，有腳就能跑步，而且人人都有腳，有啥稀罕的。”

    也不一定，雷狗心里說。

    他問：“那輛跑車從哪里來的？”

    “偷的?！?/br>
    “你這反應(yīng)能力，偷不來?！?/br>
    “男人送的?！?/br>
    “那有可能?！?/br>
    康康笑了起來：“那車是樣品。我的職業(yè)是幫人推銷吃的、玩的、酒店、車。根據(jù)客戶要求拍點(diǎn)照片，發(fā)到網(wǎng)上，車是明早用來拍餐廳的?！?/br>
    “原來你是托?！?/br>
    “你會不會聊天？”康康糾正他：“我這叫模特兒?！?/br>
    “模特兒，好。”雷狗想，她的職業(yè)是在網(wǎng)上裝成有錢閑人、到處吃喝旅游的網(wǎng)紅賬號，這壓根兒不算正經(jīng)工作。但他在別人家中，不能太“不會聊天”，便隨口問：“這活兒賺錢嗎？”

    “餓的餓死，澇的澇死?！?/br>
    “嗯?！?/br>
    “你呢，就是教羽毛球？”

    “我也不會干別的。上個月本來要去廈門，去那邊的大學(xué)當(dāng)教練，因?yàn)槌隽它c(diǎn)事，沒去成。之后還有一家公司要我去打球，在廣州，我去不了推了。運(yùn)氣真背。”

    康康認(rèn)真地聽著，沒搭話。過了一會兒，她站起來說：“我給你吹頭發(fā)吧，別感冒了?！?/br>
    “不用……”

    “舉手之勞，不用謝。”

    她拿出吹風(fēng)機(jī)，手指輕柔地摩挲他的短發(fā)。雷狗舒服極了，溫暖的風(fēng)和溫柔的觸摸一路撫慰到他心里，這些日子的奔波勞碌，全收攏在她的指掌之間，他幾乎要合上眼簾。這俗氣的房間也變得軟軟綿綿，無比可愛。

    他很想倒頭便睡，迷糊之間，柔軟的手滑到他的脖子，指甲尖觸及皮膚，雷狗激靈一下。像貓抓住小鳥一樣，他迅速握住了她的手，阻止她往下爬動。

    康康笑道：“不喜歡我？”

    “不是……喜歡和抓住你的手是兩回事?！?/br>
    “你抓不住我，我的手很多，你看，我的手能占領(lǐng)北京?！彼纳眢w長出十幾只手，每只手都跟軟尺一樣不斷抽長，把他緊緊合圍。雷狗大駭：“放過我吧嘎子！”

    噗的一下，他的上半身栽向小茶幾，腦袋狠狠地敲了一下。雷狗霍然驚醒，原來坐著坐著就睡著了，做了個噩夢?？悼翟谂赃呌中τ煮@，“沒事吧你，”手輕輕揉他額頭上的包。

    雷狗的心跳還沒平緩，但被康康揉得很舒服。揉著揉著，他渾身骨頭都酥了，只覺連坐著都很費(fèi)勁。他輕聲說：“有事，我很累?！?/br>
    “累就睡吧，不收你房租?！笨悼禍睾偷匦Φ?，“你什么時候來睡都行?！?/br>
    雷狗的生活有了點(diǎn)色彩。他平時只穿深色t恤，春夏短袖，秋冬長袖，但這一天竟然穿著白色衣服，上面印著嬌俏的小馬寶莉圖案。丘平嘖嘖稱奇，“這t恤跟你太匹配了，哪里偷來的？”

    雷狗不說，只是笑。丘平滿心狐疑，雷狗必有貓膩——難道他鋼鐵外表下的少女心終于壓不住，悄悄冒頭了？端詳雷狗，他的頭發(fā)剪得很短，更顯得五官挺立、清爽俊朗。他想，雷狗真好看啊，平時不太打扮，認(rèn)真收拾一下，準(zhǔn)是個大美人……

    正心猿意馬，雷狗從包裝袋拿出盒飯，蓋子掀開，油潤焦黃的皮香氣四溢?！盁Z！”丘平吞了口唾沫。雷狗道：“醫(yī)院的營養(yǎng)餐吃煩了吧，你要多吃點(diǎn)rou，長長稱?！?/br>
    丘平連連點(diǎn)頭，伸手進(jìn)盒子里，又縮回來：“我怕臟手，你喂我?！?/br>
    “吃牛羊rou長大的人怕臟手？毛病越來越多了。”

    丘平一愣，突然想到自己很少饞rou。他吃飯?zhí)貏e挑嘴，吃魚嫌刺多，雞腿嫌滴油，寧愿吃青菜、啃面包。燒傷后竟然胃口大變，聞到rou味就眼睛發(fā)光，怎么吃都不解饞。

    想到這，他又郁悶起來。雷狗見他臉色黯淡，坐在他身邊，扯出一只燒鵝腿哄道：“我喂你?！鼻鹌桨枰Я艘淮罂?，油脂的咸香充滿口腔，有嚼勁的鵝rou在齒間迸出rou汁，來不及吞下，流出了嘴角。

    “吃慢點(diǎn)……好吃嗎？跟餓了三個月一樣……吃慢點(diǎn)。燒鵝差點(diǎn)意思，下回給你帶烤羊腰?！?/br>
    丘平的油嘴勉強(qiáng)地綻開一個笑容。他是一聞到內(nèi)臟味兒就受不了，可現(xiàn)在一聽到烤羊腰，肚子咕嚕響了一聲。雷狗輕輕給他擦嘴，憐惜道：“你真是餓壞了?！?/br>
    不是，他是變成嘎樂了。不管愿不愿意，他在嘎樂化，包括對羊腰流口水，包括認(rèn)同雷狗是大美人。他正在用嘎樂的感官和腦子體驗(yàn)和回應(yīng)這個世界！

    人說情到至深處就是希望變成對方——說這話的人想必從不挑食。變成愛人的感受太別扭，丘平不止不敢看自己的臉，連自己的身體也能避則避，想到他“寄存”在嘎樂身上，他就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犯禁羞恥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