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他有夫君人設(shè) 第2節(jié)
妙果動作遲鈍又機(jī)械,低著頭不看人,一只帶著甜膩脂粉香的肥手卻隔著大半個攤子撫摸上妙果的臉。 “這不是妙果丫頭?哎呦都這么水靈了!” 這手沾滿了粘膩冰冷的汗液,濃厚的香粉味道夾雜著腐臭撲面而來,妙果皺著眉遲鈍地后退躲開。 她抬眼看,一個頭上簪了大朵紅色絹花的豐腴婦人擠出半個白膩的胸脯,趴在她們攤子前的橫木臺上,眼睛被臉上的橫rou遮擋成一條細(xì)線,執(zhí)著地要摸摸妙果。 妙杏一把將meimei擋在身后,勉強(qiáng)笑著招呼:“香婆婆,剛送來的新鮮豆腐,稱兩斤?” 來人姓趙,但白水河上下的鎮(zhèn)子都管她叫香婆婆,算是個小有名氣的媒婆。 妙果還記得她,四年前,杜家爹娘不想要她了,就請了香婆婆為她尋個好去處,去處的“好”要著重體現(xiàn)在對方愿意多少錢買下妙果。 當(dāng)時的妙果比現(xiàn)在更矮更瘦,但勝在長得不隨杜家爹娘,眉眼清秀,牙齒雪白整齊。 香婆婆用看牲畜的手法看了看妙果,滿心壞水地就想把妙果嫁給個有錢老頭子做妾,但這樁事最終沒成。 被打斷了動作,香婆婆直起腰來,笑得肥rou亂顫,紅色的口脂顯得她的嘴很大,像是剛吃了小孩:“妙杏啊,你也該嫁人了,長得不好看不要緊,手腳麻利就是了,鄰鎮(zhèn)有個小伙子啊,雖然窮了點(diǎn),但配你正正好!” 妙杏下意識撥弄自己的頭發(fā),想擋住額頭上丑陋的胎記,但紅色的胎記覆蓋半個額頭,是遮不住的。意識到這一點(diǎn),她感覺到周圍的目光都落在自己的臉上,針扎一樣的刺痛。 香婆婆得意地扭了扭腰,自覺打了勝仗,眼神落在妙果身上,像是在估算她的價值。 她打量著妙果纖瘦的四肢,微微起伏的曲線,不太滿意的砸吧一下嘴,視線轉(zhuǎn)到妙果的臉上,卻見這傻子歪著頭,直勾勾地盯著她,叫人倍感不適。 周圍聚集起來看熱鬧的人,坐等好戲開場,便于他們茶余飯后有新的談資,一時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但在妙果的眼里,香婆婆背上突兀地趴著一個穿粉色衣服的“人”,一張殘破的紅蓋頭遮住它的頭臉,只能看見它青白色的尖尖下巴和殷紅發(fā)紫的唇,它不屬于陽間人世,在色彩鮮明的場面里像一道不起眼的影子,陰冷寂靜。 這個東西,四年前還不在。 也許是察覺到了妙果的視線,那東西抬起來頭,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 大兇之物。 妙果驀然收回自己的視線,捏緊袖口,又垂下去頭做悶葫蘆。 動靜鬧得大,妙杏捂著額頭紅了眼,杜家爹娘卻沒理會,放下飯碗過來對著香婆婆笑。 杜家阿爹緊張地搓搓手,蒼老黝黑的臉笑出褶子:“香婆婆,可是給我家妙杏說親來了?那個鄰鎮(zhèn)的小伙子條件怎么樣啊……” 香婆婆嫌棄地?fù)]揮帕子,嘴上很不留情:“哎呦杜家老哥,你們妙杏長成這個樣子,哪里有人肯要哦,我還不是替你們水靈漂亮的妙果說親來了?” 杜阿娘的臉色很不好看,但還是僵硬地笑:“我家杏子也沒那么不中看吧……況且妙果已經(jīng)有了親事。” 香婆婆睜大眼睛,聲音尖銳地喊起來:“什么親事哦?當(dāng)初你們反悔,劉老爺可是很生氣!可你們也沒把丫頭嫁人,這些年誰上了門?哪里憑空來的親事?” 杜阿娘不會吵架,只能扯一扯丈夫的袖子,杜阿爹才為難道:“是,確實(shí)是有親事,沈家阿郎……” “哎呦喂——”香婆婆的紅唇扯開,笑得前仰后合,用帕子擦眼淚。 “你們攀扯沈家阿郎?人家是什么人家?你們街頭賣豆腐的女兒送過去給人家狀元郎做洗腳婢么?” 這話很是難聽,但杜家夫婦唯唯諾諾慣了,面紅耳赤不知如何反駁。 妙果牽著三姐慢慢地挪到爹娘先前坐著吃飯的地方,給她擦眼淚,吶吶道:“不哭,不丑。” jiejie埋頭在她肩膀里小聲啜泣,妙果坐著,聽爹娘在香婆婆尖細(xì)的吵嚷里費(fèi)勁地,翻來覆去地解釋與沈家阿郎的“婚約”。 沈家阿郎。 一道撐著油紙傘的影子在腦海里滑過,她好像又嗅到了那天的潮濕水汽。 杜家其實(shí)很平凡,不是什么十全十美的好人家,但也沒做過傷天害理的壞事,這樣一個平凡的窮苦人家養(yǎng)育了五個孩子,有三個都是被稱作“賠錢貨”的丫頭。 妙果出生時,爹娘為人父母的喜悅已經(jīng)沖淡,有的只是生活的重壓和疲憊,更讓人無法接受的是,妙果自小能看見不一樣的東西,她總說房間里有會動的蘑菇跑來跑去,說廚房里有困在咸菜缸里的紅毛狗,說墳頭怎么站著已經(jīng)去世的鰥夫爺爺。 這個時代已經(jīng)沒有了修仙的門派,多的是招搖撞騙的道士,人們不再相信妖魔鬼怪的存在,所以這個張口說靈異志怪的小孩子被認(rèn)為是病了。 杜家阿娘帶女兒看病,吃了很多治腦子的藥,吃了整整兩年,妙果終于不再說她看得見什么了,也終于變成了一個反應(yīng)遲鈍的傻子。 小兒子兩歲了,這個家更加不堪重負(fù),大兒子遲遲說不到親事,女兒再多也因?yàn)榧腋F嫁不出去,杜家爹娘咬牙做出決定,要將妙果賣了。 因?yàn)樗呀?jīng)是個“傻子”,傻子不懂事,不必在意她的意愿,再說他們是父母啊,女兒孝敬爹娘是應(yīng)該的。 他們這樣告訴自己,然后心安理得等待香婆婆為他們找到“女婿”。 那天是個尋常天,雨下的不大,但連綿的濕浸透衣服,叫人肌骨發(fā)寒。 妙果茫然地跪在院子里,滾一身的泥水,大哥抱著小弟坐在堂屋沒出來,二姐和三姐擋在妙果身前,懇請爹娘不要賣了meimei,一家人拉拉扯扯地哭嚎,鄰居們有看熱鬧的,有勸說的,但最終不好插手家務(wù)事,都陷入了沉默。 撐著青山淡墨繪圖油紙傘的少年郎君踩著一雙木屐路過,聽到動靜后靠近人群,周圍人認(rèn)出他,讓開一條路。 他很高,衣著素凈,面料卻是頂好的,骨節(jié)分明的手握著青色傘柄,微微抬傘,露出他還有些少年氣的精致眉目,唇色嫣紅。 蝶翼一般的睫毛上下一碰,復(fù)又分開,點(diǎn)漆似的眼對上抬著頭正在發(fā)呆的臟臟包妙果,他好看得近乎妖冶。 “啊……” 妙果呆呆的,還以為他是什么非人的妖物。 卻見妖物郎君輕輕勾起一個安撫的笑,濃密的睫毛彎出溫柔的弧線,沖淡了那種妖冶的感覺。 這下便不似妖物了,更像下凡的仙子,好看又貴氣。 他叫沈鈺安,是辭官歸鄉(xiāng)的狀元郎,打算重開鎮(zhèn)上的書院,那天正在挨家挨戶地收學(xué)生,路過杜家,從圍觀的鄰居那里聽了事情原委。 看妙果身量還不到他的腰,瘦的仿佛一根干柴棒,分明還是個孩子,一時心生憐憫,不忍她如此命運(yùn),就掏錢給杜家爹娘,說讓他們把妙果養(yǎng)著,若是尋不到合適的良人,及笄之后他自來求娶。 杜家爹娘信以為真,緩解了燃眉之急,眉開眼笑地說好。 那時候妙果懵懵懂懂的,阿娘告訴她,沈家阿郎是個好的,以后妙果嫁給他就有福了。 可是芝蘭玉樹的狀元郎四年來不曾上門,那個隨口一說的婚約也沒有憑證,想來真的只是個借口罷了。 杜家素來是鎮(zhèn)上的老實(shí)人,夫妻兩個漸漸在香婆婆牙尖嘴利的攻勢之下偃旗息鼓,收拾東西預(yù)備收攤。 香婆婆眼珠一轉(zhuǎn),并不打算就此罷休,抱著手臂,換了緩和的語氣苦口婆心道:“老哥,嫂子,也不是我多做糾纏,實(shí)在是劉老爺那邊逼著我呀!” 吵不起來,周圍的人就都散去了,杜家阿娘也因此把臉冷下來,努力硬氣道:“那是你的事,做什么來找我家的晦氣!” “怎么是找晦氣呢,”香婆婆半點(diǎn)不見外地挽住杜家阿娘的手臂,喜上眉梢:“我這分明是大喜事呢,不是我自吹哦,杜家嫂子,我談成的婚事沒有一千也有八百了,眼光再準(zhǔn)不過,老夫少妻最能長久的,劉老爺對妙果念念不忘,這是何其情深!妙果嫁過去享福呦……” 她吹得天花亂墜,杜家夫妻耳根子軟,略有松動,香婆婆見狀,又鼓吹道:“咱們家妙果呦,長得就是富貴面相,那是注定要嫁給有錢人的呀,再說妙果還年輕,侍奉劉老爺能有幾年,待劉老爺……” 她嘴角抿著奇怪的笑,哼哧幾聲,繼續(xù)道:“到那時,妙果能拿到的錢可不少呦。” 她們后面幾句話聲音很小,模模糊糊地聽不分明,但在香婆婆的目光落在妙果身上后,杜家爹娘的眼睛也情不自禁地看向坐在墻根下的小女兒。 午時的太陽毒辣,灼熱,妙果卻感覺到后背發(fā)涼,爹娘的面目變的陌生可怖。 趴在香婆婆背上的東西聽全了她的話,在她背上稍稍直起身子來,朝著妙果的方向咧開嘴,細(xì)密的尖銳利齒間并沒有舌頭,口中鮮血涌出,向下粘連成一條細(xì)線,很快浸濕香婆婆的衣襟。 但她渾然不覺。 “往北面跑哦?!?/br> 來自陰間的呢喃竊竊地在妙果的耳邊響起,含糊不清,耳后皮膚激起一小片雞皮疙瘩。 “轟隆隆——”一聲悶雷炸響,天空突兀地暗下來。 第3章 上門的木頭人 突然下起的雨擾亂了所有人的計(jì)劃。 杜家爹娘送走香婆婆,招呼杜妙杏過去收攤,杜家阿娘一反常態(tài)地把自己的蓑衣斗笠穿在妙果身上,粗糲的掌心摸了摸她的臉。 一家人很快消失在雨幕中。 無雙鎮(zhèn)的降雨并不頻繁,灌溉和吃用都靠著貫穿鎮(zhèn)子的白水河,東西兩邊的鎮(zhèn)子連接都要經(jīng)過最北邊的白水橋,這橋是最初那位沈姓富商修建的,仿了富庶地方的樣式,做成半圓的拱橋,欄桿兩邊很隨機(jī)地雕刻了幾只形態(tài)各異的獅子。 此時一個撐著傘的年輕男子站在橋上,伸出一只右手摩挲獅子的石頭腦袋。 這只修長的手上戴著很貼合的手套,朦朧的黑紗材質(zhì)仿佛能直接看見皮膚,湊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若隱若現(xiàn)的錯覺不過是其中夾雜的金絲。 雨水滴滴答答打在油紙傘面上,從這個方向眺望鎮(zhèn)子,凡人看不見濃郁的黑氣從鎮(zhèn)子中心飄出來,漸漸蠶食整個小鎮(zhèn)。 鎮(zhèn)上唯一的書院就在過了橋不遠(yuǎn)的竹林里,有稚嫩的童音在大呼小叫:“沈先生!沈先生!有人打起來了!” 被喚作先生的年輕男子正是沈鈺安,他收回目光,右手在空中信手一拈,一只破舊的魚簍從河岸里飛到他手上,里面沒有活蹦亂跳的魚,綠油油的水草裝了半個簍子。 他不急不慌地提著魚簍回去,十來個孩子圍成個圈,講室的桌子蒲團(tuán)東倒西歪,宣紙亂飛,所有東西都不在應(yīng)該待著的地方。 “先生來了!”跑去叫先生的機(jī)靈男孩叫著,一群半大的孩子頓時讓開位置,露出中間打架的兩個學(xué)生。 杜小弟叫人壓在地上,眼角烏青,把他揍了一頓的也沒好到哪里去,手腕上一個沾著口水和血絲的牙印還在耀武揚(yáng)威。 兩人還在吵:“賣豆腐的也敢惹我?我家可是開錢莊的!就說你jiejie是傻子了怎么著吧?” 杜小弟使勁撲騰,炸了毛似的:“她不是傻子!你再說我咬死你!” “就是傻子就是傻子!” “夠了,”沈鈺安把手里的魚簍擱在墻角,跟著他回來的瘦小男孩接過他的油紙傘收起來,也妥帖置放了,“羅俊,松開成根?!?/br> 他并不像無雙鎮(zhèn)的莊稼漢那樣結(jié)實(shí)魁梧,但身量高大,脊背挺直猶如一棵修竹。 沈先生長得俊美,脾氣也溫和,總是含著溫柔的笑意,但沒有刺頭敢不聽他的話,一雙沉靜的眸子偶爾露出的冷然神色實(shí)在叫人喘不過氣。 羅俊不情不愿地松開人,杜小弟終于能從地上爬起來,兩個人都彎腰喊了先生。 順滑的布料從孩子們眼前掠過,是先生回到自己的桌案前撩袍坐下了,他拎起一本被墨水殃及的課本,臉上沒什么表情。 “……” 學(xué)生們都站好不敢開口。 誰敢承認(rèn)是自己敢的啊。 靜了片刻,沈鈺安開口,卻沒說什么責(zé)備的話,揉著額角將書放回桌案,吩咐道:“所有人把講室收拾干凈然后下學(xué),尋釁滋事的兩個最后走,我親自送?!?/br> 學(xué)生們面面相覷,有人小聲道:“先生,還在下雨呢?!?/br> 雨下得突然,大家來時都沒帶傘。 沈鈺安看他一眼,道:“放心走就是,雨不會下太久?!?/br> “……” 說不上是不是錯覺,但總感覺沈先生的眼神深處隱含嫌棄,他難道問了個蠢問題嗎? 講室收拾完,沒有參與打架的孩子結(jié)伴走了,雨勢變小,只有零星點(diǎn)滴,他們呼啦啦跑過白水橋,討論沈先生今天為什么又沒有釣到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