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

    生宣就眼睜睜地看著之前還陰著臉的小陛下，在他師父進(jìn)門請安后，露出了燦爛的笑容。以前小皇帝對連亭就挺尊重親近的，只是如今看上去要更隨性、更自己人一點，就好像有什么隔閡在他們不知道的地方被徹底打破。

    “你來的時候沒吵醒絮哥兒吧？他可是朕的大功臣，連伴伴快來幫朕想想，絮哥兒平日里都喜歡什么?！?/br>
    如果沒有絮果的直球，小皇帝根本不敢想后果。

    哪怕還是有他殺回長樂宮無意中聽到的這一幕，他能處理得了那宮人，但能保證他弟弟心里會對此全無芥蒂嗎？以他弟的性格，說不定當(dāng)晚就會和他爆發(fā)出更激烈的爭執(zhí)。兄弟倆的關(guān)系只會越鬧越僵。

    一想到有一天連他最親近的阿弟也會與他離心，小皇帝就不由得感到一陣后怕。

    一次兩次的暗中挑撥，他弟可以不當(dāng)回事。但次數(shù)多了呢？誰敢保證蘭哥兒不會真的以為他不喜歡他？有些時候這真的就如疑鄰盜斧，一旦種下懷疑的種子，哪怕只是尋常的口角氣話，都能變成不喜歡的呈堂證供。

    幸好，他弟受到絮果的影響，先一步自己想通了。

    小皇帝死死地?fù)е雌饋聿惶樵傅牡艿?，仿佛生怕他一放手，弟弟就會消失不見?/br>
    “陛下?！边B亭本還想勸陛下不能打草驚蛇，他知道這很難，但……

    沒想到卻是小皇帝先開了口：“連伴伴你說這事該怎么圓過去？”那宮人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他發(fā)現(xiàn)了。但是，只打殺一個聽命辦事的小嘍啰，又能頂什么用呢？小皇帝是真的恨極了，不管幕后是誰，他都一定要對方死！

    ***

    第二天一早，絮果到點不用人叫就醒了，甚至比平時還要早些，因為他終于想起來他忘了什么，他忘了寫作業(yè)?。?/br>
    這個旬假過的太快樂了，以至于絮果真是完完全全沒有想起來還有作業(yè)這回事。

    國子學(xué)外舍就是這么嚴(yán)苛，哪怕是在考試日，也不影響杜直講留下當(dāng)日需要完成的功課。兩張描紅，一頁算術(shù)，還有兩小段日常的隨筆，絮果是真的一個字也沒有動。

    怎么辦啊，救命。

    就在絮果著急忙慌準(zhǔn)備一邊哭一邊開始補(bǔ)作業(yè)的這個早上，他聽到了仿佛人生中最大的天籟，他即將去上早朝的阿爹摸著他的腦袋說：“你們今天繼續(xù)放假，不用起這么早，快去睡個回籠覺吧，下午再寫功課也是一樣的?！?/br>
    絮果：“?。?！”絕處逢生，不過如此。

    他怎么會這么幸運(yùn)哦，真是老天保佑。

    準(zhǔn)確地說，是天子保佑。小皇帝因為一個宮人而不放心了所有人，一定要把弟弟身邊的人都重新徹查一遍才安心，包括國子學(xué)的夫子。事急不宜遲，今天所有的助教、直講都要接受東廠調(diào)查，新生自然只能繼續(xù)放假。

    絮果簡直要開心死了，就沒有哪個小朋友會真心喜歡寫作業(yè)的，絮果也不能免俗。

    連亭心想著，陛下根本不用發(fā)愁給絮果送什么，他現(xiàn)在就挺開心的。放假才是一個學(xué)生仔最想收到的禮物。

    在照例和阿爹一起吃完早膳、送別了阿爹后，絮果就徹底放松了下來，蒙頭去睡回籠覺了。

    在假裝入睡半炷香后，絮果再次微微睜開了半只眼睛，左右看了看，在確認(rèn)錦書jiejie幾人不在后，他就悄悄下床去把門開了一個小縫。見門口也沒人，絮果就趕忙從荷包中掏出了能吹出小鳥叫的短笛，以熟練地三短一長為號，不一會兒，就見穿著春衫的狐獴一家“翻山越嶺”而來。

    廠公既不想一覺醒來在自己的床頭看見狐獴一家放哨，也不想看見兒子“玩物喪志”，平日里絮果怎么和狐獴玩都行，但就是不許上床。

    絮果為此據(jù)理力爭了幾次都沒用，就只能跟著不苦叔叔學(xué)了一招陽奉陰違。

    他爹說“只要我在這個家一天，它們就不許上床”，那他爹去上早朝了不在家，他不就可以和狐獴一起睡了嗎？絮果點點頭，沒毛病，邏輯滿分！

    至于廠公到底知不知道……

    負(fù)責(zé)照顧狐獴的仆從，是眼睜睜地看著狐獴一家從獸房進(jìn)了小郎君的房門的，甚至錦書等人只半炷香的時間就撤出房間，也是怕小郎君假裝閉眼假裝得太辛苦。

    日子嘛，閉上眼睛就是天黑。

    然后，絮果就開開心心的給獴娘一家脫了小褂，費勁地挨個把胖乎乎的長條子抱到床上，把誰睡床尾，誰睡床頭都一一安排好，然后就像貍奴一樣盤著集體取暖、睡了一個自認(rèn)為天衣無縫的回籠覺。

    真的好舒服??！

    作者有話說：

    瞎扯淡：

    絮果：家人們，誰懂啊，這種忘寫作業(yè)結(jié)果學(xué)校通知放假的絕處逢生，快樂！

    第41章 認(rèn)錯爹的第四十一天：

    一支筆，一個人，一個下午，一個奇跡。

    絮果最終還是趕在開課前的那天下午把他落下的功課都補(bǔ)完了。

    不過說真的，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寫得不夠認(rèn)真，算數(shù)和隨筆還好，主要是描紅。一天兩頁，三天就是六頁，為了趕時間，字寫到后面都快飛起來了。每一筆都好像有自己的想法，落在了讓人意想不到的地方。

    練字就和練武一樣，一天不練，自己知道，兩天不練，老師知道。

    絮果在第二天早讀把作業(yè)交上去的時候，心情忐忑極了，雖然按時完成了功課，但他反而開始有些懊悔，反思是不是不該如此敷衍。

    山花齋的大家今天都挺愁云慘淡的，絮果的惆悵倒也沒顯得有多么突兀。

    連司徒犬子都難得沒什么精神，耷拉著一張小黑臉坐在那里。他早讀前剛高興完原來不用第一次私試便和朋友分開，下課就發(fā)現(xiàn)奶娘不能再跟著他了，角閣的茶水間如今只剩下了一個書童。犬子根本無法接受這個規(guī)定，很努力才憋住沒哭，他、他想奶娘回來。

    學(xué)齋里其他的小郎君也是差不多的情緒，一如杜直講之前的猜測，爹娘離開他們未必會有多大反應(yīng)，但從小照顧他們的奶娘或者婢子不見了，那簡直會要了他們的命。

    一個打出生起就習(xí)慣了前呼后擁、從沒有獨自一人待過的小朋友，直接就崩潰了。

    而當(dāng)有了第一個人哭，其他人也就很難再堅強(qiáng)下去。

    幾乎是眨眼間，山花齋就已經(jīng)哭成了一片。只有絮果和幾個孩子看上去還算精神穩(wěn)定，絮果接受過與阿娘分別的適應(yīng)訓(xùn)練，沒有太多的分離焦慮，他不僅沒哭，還忙得不得了，到處安慰著他的朋友們。

    先是熟練地從荷包里掏出從莊子上摘的鮮花，五顏六色的堆滿了小葉子的書桌；再是拿出長公主送給他的只有巴掌大的自行犬，放在了司徒犬子的眼皮子底下；然后，還偷偷分了各式各樣的糖果給他周圍每一個傷心的同窗。

    頭疼的杜直講都不知道到底要不要和絮果談?wù)?，他到底哪里來的這么多與學(xué)習(xí)無關(guān)的東西。

    成功幫直講轉(zhuǎn)移了大家注意力、讓哭聲漸停的絮果疑惑回頭：“嗯？”

    杜直講：“……”算了，至少今天就不計較這個了。

    這天早讀之后的第一節(jié)課就是書法，大家好不容易重新整理好的情緒，在書法私試的卷子面前再次有了裂痕。

    教書法的夫子這節(jié)課什么都沒干，就是挨個點評了每個人的字，圈紅的表示不錯，打叉的需要重寫，至于到底要重寫多少遍，那就要對比著看他們這幾天的描紅作業(yè)了。有考試之后知恥而后勇努力練習(xí)得到夫子表揚(yáng)的，自然也有根本沒好好寫功課被夫子更加嚴(yán)厲批評的。

    絮果坐在座位上，雙手緊緊握著卷子不敢抬頭。因為他的功課就是亂寫的，書法私試也只有甲中。

    他完蛋了。

    然后，一向喜歡板著臉的書法夫子，在輪到點評絮果的字時，卻像是突然失了明，不僅沒戳破絮果的半日速成，還睜著眼睛說瞎話表示絮果這次私試書法的成績判錯了，重新給他圈紅了不少地方。和顏悅色的夸他功課完成得不錯，再接再厲。

    絮果看著自己都快抖成蚯蚓的字，沒有劫后余生的慶幸，只余滿臉的迷茫，寫得很好嗎？

    好在哪里？

    夫子比較喜歡蚯蚓？

    其他小朋友不疑有他，只覺得夫子說什么是什么，都對絮果發(fā)出了羨慕的聲音。山花齋的氣氛是真的好，等下了課，也沒有人因為嫉妒而說絮果的酸話，更多的只是圍過來夸絮果厲害，還有認(rèn)真和絮果請教他是怎么練字的。

    在絮果都開始懷疑是不是自己想得有問題時，他就發(fā)現(xiàn)葉之初在一旁欲言又止已經(jīng)好久了，明顯是有話要說。

    “怎么了，葉子？”絮果又自然而然地給小葉子塞了一個鮮花餅。

    但這樣的舉動卻讓葉之初更加糾結(jié)了，不知道該不該把自己的發(fā)現(xiàn)和朋友說出來。他剛剛一直在看絮果的書法卷子，腦海里各種天人交戰(zhàn)。

    葉之初因為性格以及從小被家長拘在身邊學(xué)習(xí)的經(jīng)歷，幾乎沒怎么交過朋友，絮果和犬子就是他唯二的朋友，也是他最好的朋友。他真的不想因為說錯話而失去他們?？?、可他也是真的覺得夫子說得有問題，他怕絮果信以為真，那會害了他。

    葉小郎君想了又想，還是覺得哪怕拼著朋友都沒得做，他也希望絮果能變得更好，于是，在深吸一口氣后，他便道：“我覺得夫子說得不對，你這回寫得并不、不好?！?/br>
    生怕絮果不信，葉之初還拿來了自己和其他幾個寫字比較好看的同窗的卷子，與絮果的進(jìn)行了對比。

    “我沒有說你寫得很糟，你別誤會，但我覺得也不是特別好。你看，這是大家寫的‘早’，這是你……”葉之初越說越慌，畢竟敢開口就已經(jīng)用光了他全部的勇氣，說到最后，他感覺自己的胃都擰在了一起。

    葉小郎以前其實也遇到過類似的事情，他本只是想告訴堂兄不要隨便相信別人的恭維，但堂兄卻覺得他是在嫉妒他。他永遠(yuǎn)忘不了堂兄怒氣沖沖地質(zhì)問：“你已經(jīng)很厲害了，祖母夸你聰明，大伯、我爹和大家都喜歡你，阿爺覺得你能繼承他的衣缽，這還不夠嗎？我只是偶爾一次你比更受關(guān)注，你就受不了了？連這也要搶走？”

    他想說不是這樣的，他沒有想要搶走什么，他、他……

    絮果卻已經(jīng)一臉激動地握住了小葉子的手，真的是松了好大一口氣。他開心地說：“你也覺得我寫得不好是嗎？真是太好啦，原來不是我一個人這么想，我還以為是我出現(xiàn)了幻覺呢?！?/br>
    絮果真的快被嚇?biāo)懒?，還好小葉子還是正常的。

    私試不好說，但后來的作業(yè)，絮果還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沒有好好寫字嗎？他真的不知道書法夫子到底怎么了。

    葉之初看著自己被抓住的手，整個人都有點暈，只覺得被握住的地方guntangguntang的，就像絮哥兒這個人。

    偏偏犬子在一邊看見了，不知道他們在干嘛，但也硬是擠了過來，最后變成了三人傻乎乎地在那里手拉手圍成了一個圈。

    “你、你都不生氣的嗎？”葉之初最終還是問出了口。

    “你說的是對的啊，我為什么要生氣？”絮果不解，一回頭就看到站在窗邊的好朋友又哭又笑，急得不行，“你怎么啦，葉子？不要哭啊，是又想奶娘了嗎？不怕啊，你不是被剩下了一個人，我們都在陪著你啊。對吧，犬子？”

    “對啊！”司徒淼已經(jīng)過了那個勁兒了，是相當(dāng)皮實的一個小朋友，哐哐地拍胸脯表示，“不然你把我當(dāng)你的奶娘？”

    葉之初：“……”倒也不必。

    稀里糊涂、破涕而笑的一天就這么過去了，但絮果發(fā)現(xiàn)他今天遇到的怪事還不只這一件。除了書法夫子的奇怪態(tài)度，其他夫子也沒有正常到哪里去。

    哪怕是最嚴(yán)格的音韻學(xué)老爺子，明明說過大家如果在私試的時候錯了他三令五申講過的聲調(diào)，一定會被打手心，哪怕是隔壁的聞世子也絕不姑息！但在面對音韻只得了甲下的絮果時，老夫子也只是幾次運(yùn)氣，最后還是高高舉起，輕輕放下了。

    絮果成為了唯一那個沒有被打手心的小朋友。

    能不被打，絮果當(dāng)然是很開心啦。

    可……

    總覺得哪里不對。

    下學(xué)后，司徒犬子本來沒想那么多的，但他也在絮果的一一舉例下發(fā)現(xiàn)了：“對哦，我們都只有書童跟著了，可你家錦書jiejie是不是還在？”

    絮果：“?。?！”為什么只有他這么特殊？

    當(dāng)然是因為夫子們在經(jīng)過昨天提心吊膽的東廠調(diào)查后，現(xiàn)在都有點怕絮果啊。其中杜直講已經(jīng)算是最威武不能屈的了，對待絮果也只是能勉強(qiáng)一視同仁。只要一想到東廠的手段，手無縛雞之力的夫子們就不由得心顫。

    番子們形容廠公審問過的犯人的精神狀態(tài)就是：

    比較含蓄地會說：也就偶爾崩潰。

    比較直白的就會說：經(jīng)常偶爾。

    最要命的是，根據(jù)小道消息，東廠會突然插手國子學(xué)外舍，就是因為連亭的兒子被欺負(fù)了。誰都知道東廠督主連大人有個寶貝兒子，只是整個學(xué)舍的夫子都很懵逼，連小郎被欺負(fù)過嗎？真的不是我啊。

    越是不了解，才會越恐慌。

    尤其是聽說真的有夫子被帶走再沒有回來之后，這種緊張情緒達(dá)到了頂峰。

    雖然最后被帶走的其實是蒼穹齋的夫子，和絮果所在的山花齋八竿子打不著。但東廠這么高調(diào)，還是引得學(xué)齋內(nèi)外都人心惶惶。

    連大理寺卿廉深，今天在衙署都聽到了別人在八卦這荒唐事，他忍不住挑起了眉。

    少卿越澤在一旁嗤笑：“大人您也覺得他們在胡說八道吧?！?/br>
    廉深笑呵呵地點了點胖乎乎的腦袋，掩去了心中的沉思。連亭再怎么喪心病狂，也不可能公器私用到這種地步。不會是宮里出了事吧？在國子學(xué)外舍的可不只有廠公的兒子，還有皇帝的親弟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