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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理寺的廂房內(nèi)，不苦大師還在唯恐天下不亂，對越大人豎起了第三根手指，發(fā)出了反派的夸張桀笑：“最后一個問題，你覺得連溪停是一個誠實守信的人嗎？”

    越澤：“？”

    越澤：“！”

    連亭說的見一面便能把此事解決，不會就是進(jìn)去手起刀落地把人直接捅死吧？越澤被不苦嚇得夠嗆，一下子就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因為如果梁有翼在這個時候不明不白的死了，那他的老師蔡思可就真的說不清了！

    就在越澤來回踱步，思考著要不要進(jìn)去看看連亭到底和梁有翼在說什么的時候，連亭已經(jīng)不緊不慢地回來了。

    年輕俊美的督主一邊用白帕擦著手，一邊漫不經(jīng)心地推開了隔扇門。骨節(jié)分明的手搭在直欞格上，本該精美的宛如一件上好的玉器，卻只讓越澤想到了朝臣們私下里的傳聞——連督主武功高強(qiáng)，令人聞風(fēng)喪膽，他扭斷一個人的脖子，輕松就像是折一張紙。

    本來很有勇氣的越澤，在乍然對上連亭那一雙漆黑的眼眸后，愣是把想說的話又重新吞了回去。

    如果說不苦的反派笑還屬于演得不太像，那廠公這眼神就是不太像演的啊！

    越澤徹底慌了。

    反倒是不苦大師沒事人一樣地和好友打招呼：“怎么樣，解決了嗎？”

    連亭點(diǎn)點(diǎn)頭，無所謂的看了眼不知道為何好像變得很怕他的越大人，公事公辦道：“你老師能不能活，就看你接下來能不能守住梁有翼不讓任何人靠近?！?/br>
    不苦大師還在一旁嘚啵嘚地補(bǔ)充：“記住了，是任何人，連只蒼蠅也不行！”他完全不知道里面發(fā)生了什么，連亭又為什么要這么囑咐，但一點(diǎn)不耽誤他狐假虎威地給朋友進(jìn)行補(bǔ)充解釋，假裝自己一早就算到了。

    連亭瞥了眼不苦，沒戳穿他。

    “我、我……梁有翼還活著？”越澤旱地拔蔥，精神驟然而起。

    連亭有些莫名，梁有翼當(dāng)然活著啊，不然剛剛與他對話的是什么？惡鬼詐尸？總之，只有囚徒困境才能讓梁有翼堅信楊黨救不了他或者根本不打算救他，那他自然而然就會再次倒回他所認(rèn)為的王爺一邊。

    “我一定會戴罪立功，還請您看我的表現(xiàn)！”在連亭臨走之前，梁有翼在監(jiān)牢里迸發(fā)出了前所未有的狂熱，他信誓旦旦，言之鑿鑿。

    一旦梁有翼翻供，那蔡思也就有救了。

    當(dāng)然，如果越澤連這點(diǎn)小事都做不到，連亭沉下眼眸，就別怪他翻臉無情真的安排人殺了梁有翼了事。

    越澤不可置信地睜大了他的眼，心中涌起無限感激的同時，還多了不少愧疚。他剛剛怎么就能信了不苦的邪，去懷疑芒寒色正的連督主呢？他可真該死??！

    連亭的耳邊是今天臨行前兒子脆生生的聲音：“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我們都要做誠實守信的人哦！

    絮果在等著阿爹辦完事后回來給他買街角的rou脯。

    越澤在等著救他老師的命。

    當(dāng)這兩件事不沖突時，連亭不介意賣個順?biāo)饲椤？扇绻@事被越澤辦砸了，兩者起了沖突，那自然是他的兒子更重要。

    他的兒子。

    連亭不自覺勾唇，只這么一想，心情都變得更好了。

    兩人回家時，絮百戶已經(jīng)一天之內(nèi)官升兩級變成了絮千戶，因為他給獴娘一家的木牌畫的太陽實在是太好看啦。他拿著在家里巡邏了一圈，就沒有不夸好的。

    絮千戶此時正拿著小人，和長公主姨姨玩行軍打仗，雙陸的馬形棋子都被他拿來給兩軍排兵布陣用了，結(jié)果白方大將剛開始叫陣，“哇呀呀呀”的第三個呀還未出口，他爹就回來了。小孩黑白分明的眼睛一下就亮了，再顧不上其他，跳下榻就朝著阿爹直奔而去，心無旁騖地開始圍著阿爹打轉(zhuǎn)。

    長公主放下手中黑色的小人，故作生氣的笑罵道：“你瞧瞧，小沒良心的，我陪你玩了這么許久，結(jié)果你阿爹一回來眼睛里就沒別人啦？”

    連大人頗為得意，這一回都不想掩飾。

    大家坐下聊天，偏絮千戶不肯好好入座，只把rou乎乎的小臉往阿爹身前的桌子一趴，眼睛一個勁兒地往裝rou脯的罐子看去，暗示十足。

    長公主終于悟了，物肖主人形，順著絮果眼神總能看到零嘴，那順著寵物引路的終點(diǎn)自然只可能看到飯盤。絮千戶這百戶之功有冒領(lǐng)的嫌疑啊。

    連亭的好心情一直延續(xù)到了現(xiàn)在，事情也算差不多解決了，不管后續(xù)如何，梁有翼都死定了。那兒子的讀書是不是也該安排上日程了？他一邊投喂兒子rou脯，一邊笑問：“咱們絮哥兒想不想讀書?。俊?/br>
    “讀書？”絮果一時間沒能理解阿爹的意思。

    長公主卻很滿意連亭對她之前意見的采納，都六歲了，該讀書了。于是，她在一旁熟練地幫腔，當(dāng)年是怎么哄兒子的，如今就是怎么哄絮果的：“就是會有很多、很多小朋友和你一起玩，下學(xué)回來還能順便買好吃的?！?/br>
    不苦：“?。?！”快跑！他們要害你！

    第24章 認(rèn)錯爹的第二十四天：

    對于連亭來說，兒子能上學(xué)讀書，是絮果小小的人生中非常了不得的一件大事，至少是值得連亭私下里給兒子“著書立傳”的那種。

    為此，連廠公其實早就開始在打聽雍畿的上學(xué)事宜了，并已經(jīng)有了一個明確的計劃章程。

    大啟以前重私學(xué)，私塾、書院蔚然成風(fēng)，其中尤以武陵書院為最。事實上，哪怕在今天提起“武陵學(xué)子”，那仍是讀書人心向往之的一個特殊身份。武陵一系考上科舉的學(xué)生，在朝中始終占據(jù)著不可忽視的地位，亦是如今的清流派中最主要的有生力量。

    但就在十幾年前，不知道是江左的誰向先帝上書，大談復(fù)興官學(xué)之利。

    在這個地方諫言中有一條正戳中了先帝摳門的死xue，那就是如果由朝廷統(tǒng)一辦學(xué)，免去官宦子弟的學(xué)費(fèi)，就可以為滿朝文武省下一筆教育子女的花銷。

    先帝的理解是，如果他在全國各地興辦官學(xué)，是不是就可以以此為由再次給官員“合理”降俸了？

    據(jù)連亭的師父張?zhí)O(jiān)這個當(dāng)事人回憶，他親眼看著先帝拿著金制的算盤，精神矍鑠的盤坐在龍床上打了一夜的算盤珠子，噼里啪啦的合算著一應(yīng)花銷由朝廷統(tǒng)一采買能惠利幾何，他又可以從中降低官員們多少俸祿，綜合讓吏部少花多少銀兩。

    某種意義上，先帝的行為模式是很好猜的，因為他對誰都是一視同仁的摳門，不管是百姓、宗親還是官員，他只在乎他自己。

    在平地又升起了一個“平民子弟中優(yōu)秀者亦可入學(xué)，但一應(yīng)花銷需自行繳納”的“天才”主意后，整個官學(xué)新政看起來就是大為的有利可圖，先帝當(dāng)下便大筆一揮，拍板決定，準(zhǔn)了！

    這種自上而下的政策，讓各地官學(xué)的興修發(fā)展極快，不同以往只是為科舉取仕而設(shè)的小型官學(xué)，這一回是面向整個社會層面大力推行的全民官學(xué)。

    這樣的新政自然是有朝臣上書反對的，他們認(rèn)為國家一直以農(nóng)為本，如果人人都去讀書了，那誰來種地呢？況且，讀書也不是人人都可以的，對本就不適合讀書的人投入這么大的成本，既耽誤了農(nóng)耕，又浪費(fèi)了朝廷的投入。

    這話一聽就很有問題，偏偏在朝堂上很有市場，不少人都買了賬。

    但隨著那些年突然涌現(xiàn)出來的紙張、活字印刷等方面的工藝改革，官學(xué)成本大大降低，先帝只看到了自己的投入有多小，興修官學(xué)時皇商又為他賺取多大的利潤，更不用提還有平民子弟入學(xué)時奉獻(xiàn)的束脩，蒼蠅再小也是rou啊。先帝根本沒把反對的奏折放在心上。

    他甚至直接就讓內(nèi)監(jiān)們把折子一箱箱抬走，全都孝敬了炭盆，又省了一筆宮中的炭火費(fèi)呢，先帝不知道多開心。

    總之，十幾年后的今天，大啟的觀念早已改變，大家開始普遍重官學(xué)而輕私學(xué)。

    不能說官學(xué)對學(xué)生們真就做到了一視同仁吧，至少也是有教無類。這是在先帝眾多摳門政策中，陰差陽錯反而于民有利的一個。

    只不過十幾年的時間還是太短了，官學(xué)新政真正的威力還未徹底顯現(xiàn)，新的風(fēng)暴正在醞釀。

    不苦大師小時候差不多正趕上這股改革的浪潮，對于他這種皇親國戚來說，新政簡直讓他痛苦得不能呼吸，一提起來就捶胸頓足的那種。

    他和絮果吐槽：“我總聽我表兄他們說，以前都是夫子上門教學(xué)，如何如何等著他們起床，如何如何輕松沒人管。結(jié)果等到了我的時候呢？我只在家里上了不到一年多的學(xué)吧，就變成了需要我日日天還沒亮就起床，披著星星去上學(xué)，戴著月亮往家趕，蒼天何其不公！”

    絮果一邊吃著回味悠長的rou脯，一邊偷偷在桌下晃腳，還不忘和不苦叔叔說：“有個成語叫披星戴月哦?！?/br>
    不苦一臉問號：“……大哥，我是為了照顧你，怕你聽不懂才這么分解了說的啊。你爹不是說你不識字嗎？”

    “對啊，不認(rèn)識，但不代表我不會說成語，我還會背詩呢?！毙豕α送π⌒馗沈湴亮?。

    不苦大師開始較勁兒：“我也會，我還會背四書五經(jīng)呢?！?/br>
    “那你好厲害哦?！毙豕l(fā)自肺腑地夸贊，還獎勵似的分了幾塊rou脯給大師，可以說是非常熱愛分享了。

    不苦：……為什么會有一種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

    “咳?！辟t安長公主鳳目一垂，輕咳出聲，暗示得不要太明顯，比剛剛絮果要吃的時候的不隱晦表情有過之而不及。

    絮果立刻會意，下了繡墩，就抱著rou脯罐跑了過來，特意選了罐中最好看的幾塊分給漂亮姨姨。

    然后，都不需要他阿爹提醒，絮果就又不辭辛苦的抱著罐子，主動去和阿爹分享了。

    等連亭笑著問“一個不夠啊，阿爹還想吃怎么辦？”時，絮果看著本就沒買多少、如今你分幾個我分幾個更是所剩不多的rou脯，內(nèi)心幾經(jīng)掙扎，最后還是忍痛割愛，與阿爹進(jìn)行了公平的對半分。

    看那小表情就知道了，絮果此時到底有多“痛苦”。

    但是他不后悔，依舊還是那個大大方方的小朋友。還仰頭提醒阿爹：“要小口小口吃哦?！彼胷ou乎乎的手指，比劃了個一點(diǎn)點(diǎn)的手勢。這是絮果的個人吃飯哲學(xué)，特別想吃但是零嘴又沒剩下多少的時候，吃得慢一點(diǎn)，吃得小口一點(diǎn)，就會感覺吃的變多了。

    連大人忍俊不禁，都有點(diǎn)不舍得和兒子“搶”了。但是不行，絮果今天已經(jīng)吃了很多零嘴了，必須得控制，不然晚上他就會不好好吃飯。

    絮果雖然一直很乖，但也會有很多小朋友都會有的通病，好比飯前吃多了零食就吃不進(jìn)去主食。但連亭舍不得拒絕兒子想吃零嘴的請求，就只能在買回來之后多搶著吃幾口。不苦等人都已經(jīng)很習(xí)慣這份“分擔(dān)”了，并屢屢驚訝于絮果的大方。

    哪怕只剩下一個了，你和他要，他也會和你一人一半，從不哭鬧。

    雖然很心痛啦，但該給還是會給。

    連大人一度差點(diǎn)沉迷在這種被兒子無底線地“縱容”里，明明他一開始這么做的初衷只是怕兒子不好好吃主食，后面都快要不可自拔了。他是用了極大的自控力，才沒讓自己最終走上不斷欺騙兒子的不歸路。

    “那如果只剩下一個卻需要三個人分怎么辦？”賢安長公主順手搶走了兒子的rou脯，這家味道真不錯，rou香四溢，又不會過于甜膩，富有光澤的薄片里藏著的是讓人食指大動的回味無窮。她搶兒子的行為就沒什么教育巧思了，只單純地沒有當(dāng)娘的必須讓著兒子的概念。

    大家都是第一遭當(dāng)人，我憑什么就得一直慣著你?。块L公主如是說。兒子小時候就不說了，小朋友還是要照顧的，但不苦如今都二十好幾的出家人了，少吃點(diǎn)rou對修行好。

    不苦大師：你真的是我親娘嗎？

    絮果從他的小貓荷包里拿出了一個竹篾卷尺，只有巴掌大小，以銅線為刻度。絮果趴在同一水平線的桌面上，眼睛都快看成對眼了，才分毫不差地把rou脯均勻地分成了三份，不多不少，公正公平。用實際行動回答了長公主的問題：“就是這樣分呀?！?/br>
    賢安長公主眼光刁鉆，最先意識到的便是卷尺之利，很是贊嘆了一番。她府上最近也在大興土木，畢竟有錢了嘛，她也是見過類似的丈量步車的，但這么小的還是頭回見：“這是你從南邊買的？”

    這些年南邊可真了不得，總能涌現(xiàn)出各種新奇有趣的小玩意。

    絮果卻搖了搖頭，無不得意地說：“是我阿娘自己做的，她可厲害啦?！?/br>
    從玩具到飾物，再到家中一些別處沒有的生活用品，大多都是絮果的阿娘在閑暇時自己親自動手做的，她時常叉著腰自夸：“絮哥兒，快來看這個流蘇銀簪，阿娘是不是很厲害？我絮萬千手工小達(dá)人的稱號可不是浪得虛名！”

    絮果也總會格外捧場，雙手托腮，真情流露：“哇哦，阿娘好棒??！”雖然也許他都不能理解這些東西厲害的點(diǎn)在哪里。但阿娘說什么是什么。

    長公主忍不住看了眼一旁不爭氣的親兒子，同樣是做人家兒子，看看絮果，再看看你！

    不苦大師也是個不怕開水燙的混不吝，任他娘怎么說，他都擺爛到底。一切不過坐忘虛空，汝心不動，過安從生*？施主你著相了啊。

    官學(xué)每歲為一學(xué)年，年初過了元宵節(jié)才會正式開課。這也是連亭之前沒怎么著急給兒子安排讀書的原因，哪怕他找關(guān)系給絮果插班進(jìn)去了，絮果既跟不上也聽不懂，那還不如從頭開始，和同一批的外舍生共同努力。

    外舍生就是新生的意思，只面向社會招收六到十二歲的童子。蒙蔭的官宦子弟可以免去學(xué)費(fèi)，但齋用、筆墨等學(xué)雜費(fèi)還是要交的，家貧者可以減半。

    雍畿作為京師，是擁有官學(xué)最多的城市，沒有之一。連才子最多的南邊都比不上。

    官學(xué)這么多，自然也就有了優(yōu)劣好壞之分。在雍畿，這種因階級而生的等級制度尤為分明。龍子鳳孫就讀在辟雍，皇親國戚在泮宮，官員子弟統(tǒng)一在明堂。

    明堂，也就是百姓口中的國子監(jiān)。

    國子監(jiān)一直有，不屬于先帝的官學(xué)新政，卻也在改革的范疇內(nèi)。某種意義上，國子監(jiān)已經(jīng)是大啟的最高學(xué)府，同時也是朝廷管理天下官學(xué)、學(xué)子的衙署機(jī)構(gòu)。

    在國子監(jiān)的統(tǒng)轄之下，又分設(shè)國子學(xué)、太學(xué)、四門學(xué)等七學(xué)。不同品級官員的后嗣，能夠進(jìn)入的學(xué)府是不同的。以前只有十二歲以上的學(xué)童才能進(jìn)入國子監(jiān)，但自先帝朝的官學(xué)新政后，各學(xué)就又分別增設(shè)了不同的外舍，也就是連大人如今正在考慮安排絮果進(jìn)去的地方。

    用絮果她娘的話來說，這就是北大附屬小學(xué)嘛。

    賢安長公主聞弦歌而知雅意，當(dāng)下便明白了連亭特意選她在的這天說這些話的真正用意：他想讓兒子上更好的學(xué)府。

    各學(xué)府外舍的招收條件，是跟著本學(xué)府的招生條件走的。

    也就是說，三品及以上的子孫、從二品以上的曾孫，可以進(jìn)入國子學(xué)外舍；五品及以上的子孫、從三品以上的曾孫可以進(jìn)入太學(xué)外舍。后面以此類推。

    連亭雖執(zhí)掌東廠，人人懼怕，但他的品級其實是跟著他在宮中的品級來的。而眾所周知，內(nèi)廷官職中最大的太監(jiān)——司禮監(jiān)的掌印太監(jiān)——也不過是正四品。連亭以前是慈寧宮的總管太監(jiān)，后升入司禮監(jiān)，任秉筆一職，兼管東廠，因服侍太后有功才多加了半品。

    簡單來說，連亭也是個四品官，正四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