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之后 第10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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聞蘭因都來不及反應(yīng),就已經(jīng)騰空而起、世界顛倒了。等他想起來要踹動手腳反抗時,他人已經(jīng)被運(yùn)到了裝飾豪華的馬車?yán)?,還被七手八腳地塞好了湯婆子、裹上了不知道哪里來的披風(fēng),一套流程行云流水。待他皇兄一上車,馬夫就立刻揚(yáng)鞭喊了聲“駕”。 一騎絕塵,只余飛土。 皇帝好整以暇的坐在了阿弟對面,半歪在軟墊上放松走了一天的疲勞,還不忘瞇眼道:“哭啊,怎么不繼續(xù)哭了?” 聞蘭因:“啊啊啊啊??!”我討厭你,我討厭你,我討厭你! “嗯嗯,嗯嗯,放心吧,我也討厭你?!被实劾仙裨谠诘?fù)]揮手,嘴上是一點(diǎn)虧也不肯吃。他心情很好地打量起了桌上的蜜餞瓜果,怪不得伯母對連伴伴如此信重,辦事確實(shí)細(xì)心,他都沒提過馬車的事,但連伴伴就是能想到。 甚至絕口不提早上,和倍兒要面子的北疆軍們保持了一個“是誰一路快被凍成傻子了我不說”的默契。 只是默默為需要騎在馬上護(hù)衛(wèi)的人準(zhǔn)備好了暖和的大氅和皮手套。 “夜露深重,還望諸君多保重?!边B亭帶著兒子并一眾手下,目送走了最后一個跨馬而上的北疆軍。只能說廠公是真的會做人。 騎在馬上的北疆軍小哥們都忍不住犯嘀咕: “咱們之前果然是被雍畿的那起子酸儒騙了吧?我看連督主挺好的啊?!?/br> “對啊,哪里就誆財挾仇、攬權(quán)怙(hu)勢了?” “啥,啥,啥?你說了個啥?什么護(hù)食?誰護(hù)食?有吃的?” *** 行進(jìn)的轆轆馬車?yán)铮豕诤退骐p陸。 連亭的手下不僅辦妥了馬車、衣物之事,還為連亭取來了他給兒子在博戲店預(yù)約的雙陸。畢竟連亭今天要侍奉在小皇帝左右,總不好和陛下直說“我有點(diǎn)私事,咱們先停一停,讓我辦了自己的事再走”,這種領(lǐng)導(dǎo)吃飯我轉(zhuǎn)桌的行為,怕不是不想在宮里混了。 但連亭又真的很想把雙陸給兒子一并拿上,他當(dāng)時考慮的是萬一絮果也舍不得和新朋友分開,非要鬧的話該怎么辦。 用博戲轉(zhuǎn)移兒子的注意力就是個好辦法。 只不過絮果如今看上去好像巴不得與聞氏兄弟分開,一點(diǎn)也沒有不高興的樣子。說實(shí)話,連亭在心里是松了好大一口氣的。他不是不希望兒子交朋友,只是不想兒子交身份比他高、尤其是高這么多的朋友。 連亭也說不上來為什么,畢竟從世人的普世價值觀來說,這可是能與皇帝、北疆王世子結(jié)交的大好機(jī)會,傻了才會往外推。 只是…… 連亭摸了摸手中瑩潤的骰子,眼神在忽明忽暗的車燈下變得晦澀不明,他已經(jīng)注定要點(diǎn)頭哈腰伺候旁人一輩子了,難道他的兒子也要如此嗎? 連亭再次與絮果確認(rèn):“絮哥兒,你是不是不太喜歡今天的小哥哥?” “哪個哥哥?”絮果一個問題就已經(jīng)說明了一切。 廠公俊美的臉龐上笑意更濃:“不管是哪個哥哥,我們絮哥兒不喜歡,那就不用和他玩。當(dāng)然,如果你后面又喜歡了,阿爹也不反對?!闭f完,不等絮果回答,連亭就故意投了兩個一點(diǎn)出來,夸張的懊悔道,“哎呀,阿爹怎么還不能行馬呀?!?/br> 雙陸的規(guī)則和飛行棋很像,擲采行馬,黑白雙色,雙方各十五個馬棋,誰的馬先出完,誰就贏了。只是在一開始的時候,唯有擲出六點(diǎn),馬才能正式行動。 絮果捂嘴,努力不讓自己的開心表現(xiàn)得太幸災(zāi)樂禍,只手舞足蹈地想一鼓作氣贏下阿爹。 雙陸作為一種博戲,自然也是要有彩頭的。 連家父子的彩頭,就是連亭之前讓人在燒朱院買的已經(jīng)切好的炙豚,用馬車上的封閉式小火爐稍微一烤,已經(jīng)變涼的烤rou就重新變得外焦里嫩、汁水盈口。絮果其實(shí)已經(jīng)吃過餔食了,但一看炙豚就又餓了。 連亭很有節(jié)奏地控制著棋局的輸贏,既不給兒子留下什么得不到的遺憾,又不至于讓他大晚上吃太多油膩積食,需要請大夫。 等吃得差不多了,錫拉胡同也就到了。 絮果迷迷糊糊的被阿爹抱下馬車,搖搖晃晃的回了內(nèi)堂,他的眼睛幾乎已經(jīng)要睜不開了,但還是堅持洗漱完畢才上了床。 連亭一直等到兒子徹底睡熟,方才小心翼翼地退出了房間。他從錦書口中得知了兒子白天突發(fā)奇想要狐獴的始末,一聽是隔壁那不著調(diào)的敗家子“鼓搗”的,連亭就氣不打一處來,在椅子上坐了又坐,終還是沒忍住,起身直奔對面而去。 錦書等人都被嚇壞了,誤以為廠公這是大半夜的就要讓聞小二闔府上下不得安寧,但再怎么落魄那也是宗親,如今又正值太后想要補(bǔ)償宗親的當(dāng)口…… “奴、奴婢聽說,”錦書冒死規(guī)勸,“聞小二還有個去了南方的jiejie,不如安排他去投奔?!?/br> 隔壁的聞老頭嗜賭成性不做人,押不了房子,就想拿女兒抵債。當(dāng)年這事鬧得極大,甚至還有人借題發(fā)揮,做了“縣主抵嫁妝,宗親賣兒女”的打油詩來諷刺先帝對聞氏族人的吝嗇寡恩,被走街串巷地宣揚(yáng),無人不曉。 至于后來是怎么收場的已不得而知,錦書也只是聽旁人說,聞大娘子后來好像跟了頗有本事的年娘子做事。 她肯定有錢,且不可能不管曾與她相依為命的弟弟。 連大人連看都懶得看錦書一眼,只帶人徑直出了大門。因?yàn)椤皇且ヴ[事,而是要給兒子買狐獴。連亭相信“年少不得之物,將會困其一生*”,至少他自己就是,他雖嘴上說著絮果像這像那,但根本不會給絮果留下一絲一毫的遺憾。 畢竟天知道他們還能相處多久。 只是說來也巧,連亭正想敲門,就看到隔壁院中隱隱約約冒出了灰色的煙霧,甚至還飄出了些許微妙的rou香。下人一句“不會又走水了吧?”,更是讓連亭沒空再做他想,選擇了撞門而入…… 隔壁確實(shí)有過父子相爭導(dǎo)致直接放火燒房的歷史。 待連亭一行人端著水急匆匆來救火,就先看到了空蕩蕩的四方院中,狐獴一家勤勤懇懇地在站崗放哨,主人聞小二大汗淋漓、光著膀子蹲在篝火前,辛辛苦苦地串rou串。 一根根果木條上串的花樣還挺多,雞炙、鹿炙、牛脅炙,烤餅、烤菜、烤洋芋,孜然一撒,香飄十里。 而就在rou串的那頭,還有一個梳著道髻、穿著深袍的青年,正拿著大蒲扇呼呼扇風(fēng),竄天的火光下,對方的背影是如此地熟悉。橫看像不苦,側(cè)看像不苦,就是特么的聞不苦! 聞小二還在沒心沒肺地說著:“唉我說大外甥,我怎么感覺家門口有動靜?” “滾,叫爹?!辈豢啻髱熒鹊恼d,宛祀舞,恨不能現(xiàn)場真跳一個給大家開開眼,他不甚在意的掐了個訣,老天爺告訴他沒問題,“風(fēng)聲吧?再說了,真進(jìn)來人了又能怎么著?就您家這家徒四壁的,賊來了都得磕兩個再走?!?/br> “不不不,我是說,你有沒有覺得背后有點(diǎn)陰森森的???” “你養(yǎng)的這一幫子小東西,天生就像干探子似的,一雙雙招子冒鬼火,大早上在床頭盯得我頭皮發(fā)麻、心里長毛,你不陰森誰陰森?” “咳?!边B亭終于大發(fā)慈悲的輕咳了一聲,點(diǎn)醒“蒼生”。 “?。。 倍她R齊回頭。 正對上了連廠公皮笑rou不笑的細(xì)眼,陰陽怪氣的鼓掌:“大師不愧是大師,您之前算得可真準(zhǔn)?!蔽覂鹤涌刹痪褪峭覇??這不就找到你了?得來全不費(fèi)工夫。 大師瞳孔震動:救命! 作者有話說: 瞎扯淡小劇場: 聞小攻對皇兄拼命暗示:年少不得之物,將會困其一生! 皇兄:哦。 聞小攻:你要是不讓我和絮果一起玩,我…… 皇兄:那是我不讓你們一起嗎?你有本事去問你未來的老丈人啊! *年少不得之物,將會困其一生:網(wǎng)上最近的流行語,具體出處不知道_(:3」∠)_ *走水:就是失火的意思。 ps:連亭不是真的阻止兒子和誰玩,就是如果他不希望而剛巧兒子又不希望,那他就從中稍微攪和攪和。當(dāng)然,等后面絮果和聞蘭因關(guān)系好了,他也不會反對噠。 第15章 認(rèn)錯爹的第十五天: 秋去冬來,一轉(zhuǎn)眼就到了年末。 自當(dāng)初聞不苦與連狗剩把有關(guān)絮果的誤會解除(“這真不是我騙來的小孩啊,我沒那么畜生!”大師如是說),又過去了不知道多少時日。絮果的爹娘尋找計劃有了些方向上的變動,但結(jié)果依舊不太樂觀。 最先被連亭意識到的,就是絮果的爹有可能不姓年,這還是托了聞世子那一日在開源寺的福,那大概是一言不合就躺地下的小世子全天最有用的貢獻(xiàn)。 某日清晨,絮果迷迷糊糊的被叫醒,整個人都有些反應(yīng)不過來,鈍鈍的。他剛起的時候總是這樣,用他娘的話來說就是“別人早起有起床氣,你早起卻需要一個開機(jī)緩沖區(qū),恭喜哦,我們絮哥兒今天又打敗了全國百分之一的起床人呢”??匆娖恋陌⒌驹诖策叄豕乱庾R地就給了一個傻乎乎的笑容,滿眼都是喜歡。 廠公站在湖藍(lán)色的帷幔下,很努力地硬起心腸,趁機(jī)哄騙兒子:“絮哥兒能不能用標(biāo)準(zhǔn)的官話,跟著阿爹說一句,阿爹的名字叫連亭。” 絮果卡了一下殼,大概是在早上從沒接受過這么無理取鬧的請求,但他的腦袋現(xiàn)在就是一團(tuán)漿糊,下意識的就用軟軟糯糯的聲音跟著念道:“阿爹的民字叫年林?!?/br> 連亭:“?。?!”好家伙,八個字,你竟然念對了五個,真了不起。廠公一時間思緒萬千,怪不得自己之前找不到人,兒子不僅nl不分,也不分前鼻音和后鼻音,他不死心地又測試了一下,“那年齡怎么說?。俊?/br> 絮果自信作答:“年林?!辈荒苷f是完全相同吧,那也是一模一樣。 廠公單手扶額,心下茫然,但還在努力總結(jié),也就是說他兒子的親爹既有可能姓nian,也有可能姓lian,甚至還有可能姓liang,梁?良?涼?除了讓搜索范圍又?jǐn)U大了以外,毫無用處。 “兒啊,”連亭在上朝前,語重心長地摸著兒子頭上的呆毛道,“咱們可得好好學(xué)官話啦?!?/br> “嗯!”絮果一手舀云吞,一手揮了揮rou乎乎的小拳頭,雄心壯志地想著,是的,好好學(xué),再也不給聞蘭因嘲笑我的機(jī)會!我超棒的! 遠(yuǎn)在長樂宮已經(jīng)開始跟著武師傅練武的聞世子,打了一個大大的啊嚏,拔劍四顧心茫然,誰想我? 連大人后面又了解到的,就是絮果他娘到底姓什么。 這還是不苦大師提醒的連亭,既然孩子不是他安排的,那絮果是怎么進(jìn)城的呢?他肯定要有路引吧?不然雍畿守城的士兵也不可能放他進(jìn)來啊。 路引一般都會寫清楚這人是誰,他的顯著體貌體征,以及他從哪里去,要往哪里去,此行的目的是什么。 連亭一開始沒往路引上想,一方面是他一直覺得絮果是不苦這個傻逼騙來的,另外一方面則是貼身照顧絮果的婢女錦書,并沒有在絮果身上發(fā)現(xiàn)除了荷包以外的東西,真的是兜比臉都干凈。他總不能把路引藏在了荷包里吧? 結(jié)果,你別說還真別說,絮果他娘是個人才,也不知道她怎么給兒子藏的,當(dāng)廠公問起來后,絮果還真就從那個小貓荷包里把路引“變”了出來。 真的,連亭覺得只能用“變”來形容,到底是怎么做到的?這也太像民間戲法了。 不過這不是重點(diǎn),重點(diǎn)是連亭發(fā)現(xiàn)他兒子其實(shí)……姓絮,名果。在大家都覺得這是一個詞,是絮果他娘對感情的嘲諷時,連亭也不可免俗地誤入了怪圈。今天才反應(yīng)過來,絮也是可以作為一個單獨(dú)的姓氏來存在的,絮果跟他娘姓絮。 “你知道你姓絮嗎?”廠公哭笑不得地看著手中的路引。 絮果歪頭,真誠回答:“知道啊。”他還知道聞不苦大師其實(shí)不姓聞呢,他娘說了,一般大家不會跟自己的阿娘姓。絮果如果住到阿爹家,就要換一個姓。絮果已經(jīng)做好了接受的準(zhǔn)備,只是他覺得他可以有兩個姓,就像他在江左的跛腳朋友,對方的大名叫周吳鵲起。那他以后就姓連絮,名果吧。 連亭:……硬要這么說的話,倒也沒毛病。 重新劃定尋找范圍后,又這么一直找到了冬天。絮果成功從一個圓滾滾,變成了一個圓圓滾滾,蓬松程度因厚衣近乎大了兩圈,婢女生怕把孩子給凍到。 連大人也穿上了滾邊毛的狐皮大氅,整個人的氣質(zhì)都朝著雍容華貴的方向又加深了不少。 只不過大美人他最近很是有些焦頭爛額。 因?yàn)槌瘯氖隆?/br> 最近朝上除了“廉深廉大人最終上位成功,成了新一任的大理寺卿”外,就沒什么大事發(fā)生了。也因此,不知道是哪個傻逼吃飽了撐的舊事重提,請皇帝改認(rèn)先帝為父,讓本來就一直存在矛盾、只是大家暫時潛下去了的朝堂,再次炸開了鍋。 一路從祖宗禮法吵到了北疆歸屬,就好像全世界沒有一件事能讓他們達(dá)成一致。 整整就這么吵了三天,還非要拉著圍觀群眾站隊,武將宗親無一幸免,連亭估摸著就連路過無為殿的狗,大概都要被踹上黨羽的一腳。 連亭還要一邊努力防著首輔的探子,一邊暗中給太后、小皇帝梳理清楚朝臣們最近又在發(fā)什么羊癲。 其實(shí)真要說也簡單,無非就是清流一派希望小皇帝直接認(rèn)先帝為爹,先帝兒子的身份,能讓他繼承大統(tǒng)的事更名正言順。而楊黨卻極力反對,大啟歷史上以小宗入大宗的皇帝不只今上一個,也不是誰都認(rèn)了前面的皇帝當(dāng)?shù)?,如今陛下已?jīng)繼位,若要改認(rèn)先帝為父,免不了又是一番禮儀大典的折騰,完全沒必要如此勞民傷財啊。 聽起來兩邊說的都在理,且一個比一個忠君,一個比一個愛國,仿佛他們天生不知道“為己謀利”四字怎么寫,只廢寢忘食地想為大啟的崛起而奮斗終生。 可如果他們真如自己所說的那么偉大,朝堂又怎么會至今還是一片烏煙瘴氣? “他們真正圖的是什么呢?”連亭給太后、小皇帝“講故事”也講了有一段時間,現(xiàn)在正準(zhǔn)備緩步進(jìn)入第二階段,也就是適當(dāng)開始引導(dǎo)他們獨(dú)立思考。猜對猜錯不重要,重要的是要有自己的想法。 當(dāng)年帶連亭的師父張?zhí)O(jiān),就是這么手把手教的他,授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