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仰的眼淚滴落在地上，白色瓷磚上濺起了一點海浪，浪花變成海嘯，呼嘯著淹沒躲在視線死角處的祁知序。

    祁知序不知道自己這時候應不應該走出去，想了一會，還是沒出去。

    因為庭仰不敢放肆地哭，就是怕通紅的眼眶會讓他發(fā)現(xiàn)異樣。

    因為他也害怕看見庭仰蒼白的臉上悲傷的神情。

    ……因為他此刻也壓抑著哭聲。

    祁知序以前總是掩耳盜鈴地想著，只要吃了藥就會變好，庭仰就不會再自我傷害。

    他自私地忽略庭仰越來越消沉的精神，忽略他的嗜睡，精神萎靡，記憶力消退。

    忽然之間，他想不起來庭仰上一次敞開心扉地笑是什么時候了。

    ——至少在吃了藥以后，他從沒見庭仰真正開心地笑過。

    *

    祁知序在病房外待了很久才重新回去。

    收拾好表情，再進病房里時，庭仰已經(jīng)半躺在病床上了。

    見祁知序回來，庭仰放下手里的書，露出淡淡的笑。

    “你今天回來的有些晚，出什么事了嗎？”

    祁知序把飯菜放在桌上，挨個拿出來后拆出筷子。

    “沒事，就是蓮姨今天送來的晚，我稍微等了一會?！?/br>
    “沒事就好?！?/br>
    庭仰下了床，隨手把書往桌子上一放。

    他看著那些菜，臉上習慣性露出一個笑容，“又是我喜歡的菜，還是你知道我喜歡吃什么。”

    若在以前，祁知序看見庭仰的笑，可能就真覺得他現(xiàn)在是真的高興了。

    “阿仰，你最近好像很喜歡笑?！?/br>
    庭仰偏過頭看了眼窗邊的花瓶，避開祁知序的視線。

    “生病的人要多笑笑，這樣容易痊愈，可以少吃點藥。”

    換做平時，祁知序肯定要嘲笑他“迷信”，現(xiàn)在卻連一個表情都沒變。

    “藥苦嗎？”

    庭仰笑意淡了一瞬，“還好吧，吃慣了也就那樣?！?/br>
    “以后不吃了吧?！逼钪蜮坏吐暤溃耙强嗟脑?，不想堅持，就不堅持吧?！?/br>
    庭仰眉頭皺了一下，有些懷疑是自己聽錯了，“你什么意思？”

    祁知序很鄭重地重復了一遍，庭仰確認他沒有任何開玩笑的意思后，臉色也慢慢沉了下來。

    庭仰聽懂了他的話外之意。

    “我以為你會勸我再堅持一下的，畢竟，你為我付出了那么多。”

    “為你付出是我心甘情愿的?！逼钪虻拖骂^，“我不能用它來逼你習慣痛苦。”

    兩個人打啞謎似的說了一圈，最后以祁知序失手把筷子掉到地上，證明了他內(nèi)心的不平靜。

    庭仰幫祁知序撿起筷子，擦干凈后遞給他。

    “不吃藥的話，你覺得我還有可能陪你走到未來嗎？”

    吃藥之前，他無意識的自我傷害，幻覺，冷漠……

    如果不是還有祁知序在后面拉著，庭仰不知道自己現(xiàn)在會是什么樣。

    祁知序口中的“不堅持”，是指不吃藥，也是指不再強求他的生死。

    ——如果真的很難過，不想再活下去了，我不會再強求你為我活下去了。

    祁知序顯然也知道這個問題的答案，瞬間握緊了手上的筷子，很不爭氣地露出難過的表情。

    “我不知道……可是，你不能繼續(xù)吃藥了。”祁知序拿出手機，在相冊里翻找出一張圖片，“這道題是去年物理卷的壓軸題，當時全年級就三個人做出來了，你是其中之一……你現(xiàn)在，還解得出這道題嗎？”

    庭仰掃了一眼題目，楷體字印的清清楚楚，熟悉的感覺讓他想要拿起筆寫下什么，可是滯頓的思維讓他大腦一片空白，只剛開了個頭，就再也寫不出任何數(shù)字了。

    祁知序?qū)⒁磺斜M收眼底，“藥物的副作用，你早就發(fā)現(xiàn)了，對嗎？”

    “考上人大是你的夢想，我卻差點毀了你的夢想?！?/br>
    庭仰表情很平靜。

    事實上，他能感覺到自己心里是有波動的，可是藥物抑制了他的情緒，心里的波瀾反饋到臉上也不過是皺眉或者抿唇。

    庭仰抬手擦掉祁知序的眼淚。

    “公主，你現(xiàn)在好愛哭。”

    祁知序聲音很抖。

    “我想不到兩全的辦法，我不知道該怎么辦?！?/br>
    “考上人大的確是我的夢想?！蓖パ鍪栈厥郑暗?，和你有一個未來也是我的夢想?！?/br>
    祁知序喉嚨里發(fā)出無助的哭腔，他伸手抓住庭仰的胳膊，如同溺水之人抓住了半截浮木。

    庭仰主動從座位上站起來，走到祁知序身邊，任由祁知序抱著自己哭。

    “我今天開始就不吃藥了，你要看好我，我不想讓你傷心。”

    祁知序點點頭，“你不要故意傷害自己，其他時候我會看好你的。”

    庭仰摸了摸祁知序的腦袋，“如果你覺得累了，就和我說，我們好聚……”

    “不會累的?！逼钪虼驍嗨澳悴灰f這些?！?/br>
    “好，我不說?！蓖パ龊茼槒囊埠軠厝?，“如果有一天，你改變主意了，不用告訴我，只要你不理我了，我就知道了?！?/br>
    “不會有那一天的?！?/br>
    少年的承諾最真摯也最大膽。

    面對那些最壞的猜想時，他們總能信心滿滿地反駁，認為無論如何事情也不會走到那個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