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給鄭館長打電話，尋問展覽館最近的檔期。

    鄭館長正交際一場酒局，看見是周晉辰的電話，噓了一下，讓身邊的人不要做聲。他雙手?捧著手?機(jī)，誠惶誠恐地說最快也得等到大年初五。

    前頭都是已經(jīng)售票的展出，不大容易撤得?回來，好在這位周公子脾氣溫和，能?等他安排，也?不拿身份壓人。

    周晉辰說，“那就初五，麻煩您準(zhǔn)備一場天文展，我太太很喜歡?！?/br>
    其實(shí)他也?不知道簡靜喜不喜歡，但?于祗說她愛看流星雨，讀高?中的時候也去過山上搭帳篷露營，總歸是有兩分?興致在的。

    “好的，好的。不麻煩。”

    那邊禮貌地道別，聽著嘟嘟傳來的掛斷聲，鄭館長等了幾秒才敢掛。

    身邊已有人問，“誰??？需要嚇成這樣？”

    鄭館長點(diǎn)了支煙說，“葉家的那個小外孫子，吩咐我說要閉館一天。他好單獨(dú)給他太太弄場天?文展?！?/br>
    “公子哥兒還搞這么浪漫?！?/br>
    鄭館長哼了一聲，“他們這樣的人知道什么是浪漫！上下嘴皮子一碰的事兒，想到?什么立馬就有什么?！?/br>
    有人反應(yīng)過來，“他不是娶了簡元讓那個寶貝獨(dú)生女嗎？”

    “那位大小姐還?懂天?文呢？天上又沒有愛馬仕好賣！”

    簡靜名聲在外，在座的幾位，知道她的人都笑起來。

    周晉辰趕到?家的時候，簡靜已經(jīng)走了，一同消失的，還有她最常用的那個行李箱。

    他在衣帽間里轉(zhuǎn)了四?五圈，試圖說服自己，是他眼?神不好，沒看見。簡靜不至于離家出走，要么就是她故意藏起來。

    活了三十又三年，頭一回知道什么叫著急。

    周晉辰常掛在嘴邊的，就是不急。

    十幾歲他爸媽離婚，他不急，像聽見天氣預(yù)報說明天有雷陣雨一樣，很平淡的反應(yīng)。讀博時導(dǎo)師提出來，按照他所選的研究課題，寫出來的論文達(dá)不到畢業(yè)要求，他也?不急，說他可以再花時間，推翻重來，不夠好，不過是因?yàn)榛ǖ男乃忌佟?/br>
    但?現(xiàn)在只是找不到一個箱子。他急了。

    周晉辰給簡靜打電話，那邊一直是占線狀態(tài)。

    他忽然意識到?，簡靜有可能把他拉黑了，一發(fā)微信，紅色的感嘆號跳出來，果真。

    周晉辰放下手機(jī)，扶額靜了靜，驀地又笑出來。

    真是小朋友。

    小朋友簡靜提著行李箱回了娘家。

    簡元讓在書房里訓(xùn)侄子的話，集團(tuán)最近好幾個項目都施展不開，不是被這個部門卡，就是供應(yīng)商出問題。

    簡方明垂手?站著，一一解釋完，照例挨了一頓罵出來。

    他看見簡靜，還?是打起精神笑，“靜靜，怎么今天回家了？”

    “明天不是回太原老家么？”

    簡靜說得冠冕堂皇。還不是不想看見周晉辰。

    她坐在家里想破了頭，也?只有這個理由，能?把兩家人都推搪過去。

    簡靜看他臉色不是太好，“怎么了？老頭兒又找你麻煩了？”

    簡靜深知她堂哥的脾性，事事要比人強(qiáng)，打小對自己嚴(yán)苛得?很，強(qiáng)頂著一口氣想表現(xiàn)給世人看，他就是最適合接管集團(tuán)的那一個。他甚至沒有自己的私生活，京城子弟們那一套，捧女明星，玩小模特，養(yǎng)兩三個情人權(quán)當(dāng)消遣，簡方明從來不搞。

    可是除了他也?沒有別人呀。jonas集團(tuán)本來就是簡家兄弟兩個的。

    她大伯過世的早，簡方明是簡元讓一手帶大的，和親兒子沒有分?別。

    早年間，還?傳過簡元讓藏私心，要把集團(tuán)交給自己女兒的風(fēng)聲，可知情人一聽，就說這消息太假。

    簡千金一沒這個能?力，二沒這份野心和擔(dān)當(dāng)。遠(yuǎn)不如叫她爹把股份都移交給她，安心當(dāng)她的富貴閑人，不比摁在那把交椅上賣命舒坦？

    謠言鬧得最兇的時候，簡靜還?沒多大，剛上高?中的樣子，簡方明難免被影響，整天?整天?的心神不寧。

    簡靜就拉著他的手?說，“哥，你不用怕。這輩子我總不會和你爭就是了?！?/br>
    簡方明寬了心，笑著揉了下她的腦袋。那以后更百倍地對她好。

    他看簡靜對祭祖的事這么上心，不免疑惑，“什么時候管起這種事來了？再說，大年下的你不用去葉家嗎？”

    “不去！”

    簡靜揮了揮手?。

    簡方明很了解她，“特地回家獻(xiàn)勤兒，別是又缺錢花了？”

    簡靜下意識地就要說不是。但?一想這是個敲竹杠的好時機(jī)。

    “人活著哪有不缺錢的？硬撐罷了，”簡靜的手?在拉桿箱上來回抵擦，低著頭，聲音也?微弱，“前?兩天?我瞧上一項鏈，不過就是重了點(diǎn)，我就買不起了?！?/br>
    簡方明問，“哪一條，你發(fā)我手機(jī)上，我給你買?！?/br>
    “不用了，哥?！?/br>
    簡方明意外于她的懂事，“怎么還跟我客氣起來了？”

    “不是，我想說，你直接轉(zhuǎn)賬給我就成，我想買的不止一兩樣?！?/br>
    “......”

    簡元讓聽見樓下的對話聲，他趕過來，摘下老花眼?鏡，“你怎么這時候回來了？”

    “我的家，我還?不能回來了是吧？”簡靜大聲說。

    簡方明料想他們父女倆有話要說，起身辭行，“二叔，那我就先回去了，還?要安排明天?的行程。”

    簡元讓到?底心疼侄子，“這點(diǎn)小事。用你安排什么？回去休息，讓秘書們?nèi)ッ?。?/br>
    簡靜把手里的箱子交給淑姨。她指了下樓上，“把臥室收拾一下，我也?睡了。”

    “才幾點(diǎn)？離睡覺還?早呢！你先跟我過來。”

    簡元讓揪著她往客廳里走。

    簡靜一屁股坐上沙發(fā)，“干什么？有話就快點(diǎn)講呀，我真的困了?！?/br>
    簡元讓滿臉擔(dān)心，“明天?就是除夕，你這時候回娘家，我才要問你，到?底想干什么？”

    簡靜盤著腿開始瞎編，“我想陪你回老家去，盡點(diǎn)心。簡家村頭冒青煙了，才能?出你這么個大人物?，多顯身揚(yáng)名一事兒，難道不值得我回去這趟嗎？還是你怕我搶了你風(fēng)頭?！?/br>
    “打住。少來這套?！?/br>
    簡元讓懶得聽她瞎扯。

    他說，“是不是和姑爺鬧矛盾了？”

    簡靜很快否認(rèn)，“沒有，好著呢，好到不能再好?！?/br>
    但?簡元讓顯然不信，“我不管你們小年輕怎么吵架，退一步說，他周晉辰......”

    “爸爸?！?/br>
    簡靜忽然叫了他一聲，讓他沒辦法再往下說。

    簡元讓停下來，“你有什么高見？”

    簡靜開始發(fā)揮胡說八道的功力，一本正經(jīng)的，“你退少了，這么嚴(yán)重的事兒，怎么能?只退一步來說？少說要退一萬步?！?/br>
    “......”

    “既然選擇了要退，你總要拿出點(diǎn)誠意來。我建議你下次，直接以光年為單位開始退?，F(xiàn)在勸人的話，最少是這個數(shù)起步的了，要不然還不如不退?！?/br>
    “......”

    簡元讓就那么愣在那兒，半天?沒反應(yīng)過來。不知道她在說什么東西。

    簡靜攤了攤手?，“談話結(jié)束了吧？我可以上樓了?！?/br>
    她起身拍拍她爸的肩膀，“早點(diǎn)睡，你不是小伙子了簡主席?！?/br>
    馮瑜在一邊看得?著急，“你怎么就讓她上去了？”

    簡元讓摸了摸自己的腦袋，“真是老了，被她這么一打岔，我不記得自己要說什么了?！?/br>
    “......”

    第26章 老滑頭

    簡靜上樓, 很久不回家住，但淑姨每天都帶人打掃，一周換一次床品，倒也光潔。

    床頭放著一本《裴洞篇》, 哲學(xué)里經(jīng)久不衰的命題, 有?關(guān)?生與死的討論，蘇格拉底的學(xué)生裴洞, 回憶自己與老師的最后一次對話, 在蘇格拉底獄中?臨刑服毒的前夜。柏拉圖以他的口吻記述下來, 內(nèi)容晦澀又艱深。

    簡靜花費(fèi)三個晚上，很認(rèn)真地讀完。那時她還沒和周晉辰結(jié)婚, 每次去吃飯，都要備足功課。

    一想到這?些努力, 簡靜摸了下自己心口，“這?都是你?罪有?應(yīng)得，靜靜?！?/br>
    然后她用?力一揚(yáng)手, “啪嗒”一聲, 這?本古希臘哲學(xué)經(jīng)典掉在了地上。

    簡靜在家睡了個好覺。

    她是從不帶著心事入眠的，周晉辰弄得她再煩, 上了床，眼罩一戴, 就把他給拋開。

    次日早晨，她被樓下的動靜吵醒。

    淑姨輕手輕腳地推門，進(jìn)來后也沒敢高聲, 倒是簡靜一骨碌坐起來, 帶著起床氣問，“誰?。∫淮笤绲木筒幌?。”

    “是姑爺來了?！?/br>
    簡靜一只手扶上脖子, 轉(zhuǎn)了轉(zhuǎn)，“你?說誰？周晉辰？”

    大過年的葉家想必客人不少。他不去陪他姥爺，聽人吹捧，受那些下屬朝拜，跑這?兒來干嘛？

    “對。正和先生太太吃早餐呢，先生催你?下去，”淑姨招手，讓候在門外的傭人把衣架推進(jìn)來，“靜靜，這?些衣服都熨好?了?！?/br>
    “謝謝淑姨?！?/br>
    簡靜洗漱好?，考慮到是去祭祖，她也沒有?挑顏色鮮亮的衣服，只拿了套灰色的窄腰格子小西?裝套裙。她在家沒找到高領(lǐng)毛衣，脖子上的痕跡遮不住，只好?穿件方領(lǐng)的針織衫。再挑出根黑白相間的小方巾，繞一圈系上。

    她下樓時，簡元讓和簡方明都在陪著周晉辰，不斷有?杯盞的碰撞聲，幾道爽朗的談笑聲，從熏著暖氣的偏廳里傳出來。

    簡靜躲在梁柱后，往里瞄一眼。周晉辰背對著側(cè)門，挺直脊背而坐，兩腿張開，一只手搭在膝蓋上，肩平背薄，一副好?儀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