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重巒覺得非常不可思議，用紙巾擦了擦唇邊的水漬，“你腦子壞掉了？別，洲立少總的特殊癖好不要扣到我頭上。”她將用過的紙巾交給迎上前來的侍應，并將剛送來的開了塞的紅酒倒入酒杯中，禮尚往來遞給易衡，“你最近是不是不用上班？這么閑來找我?！?/br>
    易衡輕輕晃著紅酒杯，“過兩天去關大附屬醫(yī)院開始接診?！?/br>
    祝重巒讀碩的關大在關山市本地，國內(nèi)第一的綜合性大學，它的附屬醫(yī)院設施人員一流，易衡在這里工作是預料當中。

    “哦——”祝重巒拖著尾音，笑了笑，“那以后我去醫(yī)院，可以不用掛號直接進你辦公室嗎？”

    易衡挑眼看她，“你最好沒有需要去醫(yī)院里見我的機會?！?/br>
    祝重巒支頤著說：“那可不行，人都有個生老病死?！?/br>
    易衡放下酒杯，好像有些好笑的看著她，“那為什么不干脆和醫(yī)生生活在一起？這樣就不用跑醫(yī)院了?！?/br>
    祝重巒抿一口紅酒，伸出手指搖了搖笑說：“我選擇跟醫(yī)學科研人員生活在一起?！碑斎?，她沒有看到易衡在聽到這句話后漸漸收斂的笑意。

    頭盤是烘烤好的白面包，佐以生奶油和一匙魚子醬，祝重巒并沒有太大的食欲，在蘑菇土豆?jié)鉁蟻砗?，也只象征性的喝了幾口，倒是主菜上來后，祝重巒才開始真正覺得想吃。她抬頭的間隙，卻看到易衡吃飯也有些漫不經(jīng)心，她皺著眉隨口說：“今天要是有心事，你就告訴我，不要這么適合談事情的氛圍你還繃著一張臉。”

    易衡真的放下了手中餐具，祝重巒心頭一慌，咽下去后才遲疑著問：“你……真的攤上事了？”

    易衡坐在祝重巒的對面，他看著祝重巒，將她的一靜一動都盡收眼底，“是，人生大事?！?/br>
    祝重巒不知道為什么，居然哽了一下，她喝下一口水，也不繼續(xù)用餐了，雙手搭在面前的桌上，有些擔心，“你怎么了？”

    易衡沒有忙著回答，他向露臺門邊的侍應招了招手，隨即來人捧著一個長禮盒，遞給易衡后又離開。易衡打開將盒蓋墊到底下，推到桌上祝重巒手邊的空處，他看祝重巒的眼神認真且直接，“祝重巒，我希望你不要嫁給儲時?！?/br>
    祝重巒看到禮盒里是一束修剪精致的香檳玫瑰，玫瑰上躺著一個小匣，她慌忙轉移視線，看著易衡的眼光里有些閃避，“你在說什么？我半個月前已經(jīng)訂婚了?！?/br>
    易衡將紅酒一飲而盡，他陳述的口氣有條不紊，“重巒，在我上次回國的時候我們雙方父母就已經(jīng)提出要訂婚，如果論時間的先后，也應該是我，不是儲時，不是嗎？”

    祝重巒心底沉了沉，不自覺的靠向后了些。

    桌幾中央的燭焰時有搖曳，映在易衡眼里就是一簇更明亮的光，“你不慌，我也不會急；你不同意，我也不會強求；你想的，我都隨你。你一向太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我想不到你連結婚也這么突然，我已經(jīng)不想什么都由著你了?！?/br>
    易衡這樣的公子哥，再長出兩只手也數(shù)不過來他的女朋友。祝重巒長久沉默著，沉默到易衡險些以為她不會回答時，她才低低嘆氣，“你不該說的，易衡。”

    易衡半分視線也不從她身上挪開，“你認識他最多幾個月，而你認識我?guī)啄甓疾恢埂Ｋ灾貛n，我先慌了。”

    祝重巒握著叉子輕輕敲著杯柄，清泠的聲音打破寂靜，是現(xiàn)在氛圍里最高亢的存在，然后易衡聽到她輕聲說：“不是的，易衡，不是這樣的。”

    周整精致的露臺里，香氛花意薄如輕綃，酒液殷紅而澄凈，在時間的催發(fā)下，醒出縹緲意味，像最致命的鴆毒能飲而封喉。

    易衡看著祝重巒眼神起了波瀾，聽到她徐緩而沉靜的聲音，像是陳述一件尋常的事，“我何止認識他幾個月？他是我偶爾厭倦這世間所有秩序常規(guī)時，一想到就甘愿世俗起來的人。我怕我分不清向往和愛，可是我靠近他的這段日子里，我藏起來的情緒，間歇的游離，都只讓我更加體會到他是我手足無措時唯一想要靠近的慰藉。我計較和他掛鉤的一毫一厘，珍藏和他相處的片刻時間，甚至算計著想再多要一點，連不要你拍走那幅畫也是我的蓄意而為?！?/br>
    易衡握緊的手有些發(fā)顫，他看到祝重巒終于抬起頭迎上他的目光，“我愛了他十年，易衡，他是我所有難以啟齒的深重情感?！?/br>
    祝重巒的神色平靜，她的話卻有如游弋穿行的心魔，扼住心室要塞，使人不能夠及時得到血液供氧，生出窒息的感覺。

    易衡漸紅的眼眶，震動的神情，和一張一翕最后卻并未發(fā)出任何聲音的嘴唇，都清晰提醒著祝重巒，這一切是實在發(fā)生的，易衡在跟她告白。

    他再準備精心的措辭在她這番托底的話后，都不應該再有出口的機遇，她的感情深重得讓易衡突然覺得，何止是他遲出口的愛意，這世間一切好像都不足以相提并論。

    她的不在意是她真的游離于人事，她的情感是她唯一軟肋造就的窮途末路。

    祝重巒站起來，退開幾步，“抱歉?！?/br>
    好像有一個漩渦跟隨著她，慢下來就會輕而易舉將她吞噬似的，祝重巒走向電梯的腳步是急促且慌張的，她甚至不敢回頭看，摁了好幾次電梯按鈕，遲遲等不到最后選擇從一邊的安全通道沖下去，很像落荒而逃的倉惶。甚至在坐上計程車后也遲遲不能緩過來，直到司機問了第三次時才回神，她頓了頓，覺得太過壓抑，隨手指了個地方讓司機把她放下。

    路邊是一個繁榮的商業(yè)廣場，購物中心前有一個巨大的噴水池，祝重巒坐到一張正對著噴水池的長椅上，這是接近下班和下課的時間，廣場上穿行著來來往往的人，人世間的一切具象著投映在她眼底。

    關山市的實驗高中好像在不遠處，祝重巒看見了很多嬉笑打鬧的高中生。

    她想起她高二那年，講臺上的生物老師為了會考，給他們放了一個關于基因染色體的公開課視頻，視頻里的年輕教授從容不迫，總是能找到簡易的詞來解釋每一個點。

    那個年輕教授也是畢業(yè)于她的高中，隔半年后在校慶上被邀請來發(fā)言，在作為主持人的祝重巒遺失主持卡六神無主時，他提著筆就將好幾句報幕詞寫出來。

    祝重巒還記得自己呆愣在原地時，年輕教授彎身寫字的樣子沉著有力，面色一如她曾看過的那樣理智冷靜。他的思考轉換得非常迅速，從容而鎮(zhèn)定，他的眉眼都那么恰到好處，輪廓線條都讓祝重巒意識到什么叫作驚為天人。在接過他遞來的主持卡時，她的慌亂在瞬間被撫平，還來不及道謝，就只能匆匆上臺。

    后來她在幕后，聽到他在臺前介紹自己，“我叫儲時?！?/br>
    儲時，儲時，從那之后，這就是祝重巒輾轉反側里的夜不能寐，是她坦然里的精疲力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