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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都市小說 - 戲夢在線閱讀 - 01.試鏡

01.試鏡

    浩瀚之星casting工作室,溫鉞坐在《生銹的昨天》導(dǎo)演、副導(dǎo)、選角導(dǎo)演等一眾工作人員旁邊,手里的兩場短戲劇本已經(jīng)被翻閱出褶皺。

    選角工作室位于京市國際廣場寫字樓12層,俯瞰京市繁華:對面就是環(huán)貿(mào),隔兩條街就是著名的京華步行街景點,一年十二個月,有十一個半月都是人潮如織。

    溫鉞是為篩選電影男主角,過來搭戲的。而她,很“光榮”地在之前女主角的選擇眾拔得頭籌,成為國際大導(dǎo)姜尚新一任的“尚女郎”。

    不可謂不是“潑天的富貴”砸在頭上,畢竟在來試鏡之前,她是本科畢業(yè)半年的工科生,住在四環(huán)開外的“鄉(xiāng)下”,擠成rou夾饃單程通勤一個半小時去實驗室干活,美其名曰是做研發(fā),實際也是混日子的打雜的。

    收到浩瀚之星工作人員的試鏡電話時,她正坐在地鐵上看《骨髓免疫與神經(jīng)炎癥》的論文,地鐵報站:下一站——明星公園,她覺得騙子還挺會挑時間的,便對面聊了兩句:

    -你怎么找到我的?

    -我們在網(wǎng)上看到你之前拍的西北·月還有窈窕·鬼的片子,覺得你的氣質(zhì)很貼我們這部文藝片,所以想邀請你來試一試。

    溫鉞的室友是個“不務(wù)正業(yè)”、“另辟蹊徑”的攝影師,大學(xué)期間在保證不掛科的基礎(chǔ)上,把所有的時間都拿去折騰相機,也順利積累了粉絲,在大學(xué)畢業(yè)之后成為獨立攝影師,而當(dāng)年做免費模特拍的片子也給溫鉞帶來了一些名氣。

    呵,騙子還調(diào)查得挺細致的。

    -你們能不能拿工作室微博給我發(fā)個私信,再給我發(fā)個正式的郵件存檔?

    -可以的,沒問題。

    溫鉞當(dāng)笑話看待這件事,但她的手機很快響了起來,未關(guān)注人私信:你好,我是浩瀚之星的選角工作人員,剛剛跟您通過電話,郵件我發(fā)到您微博簡介里面的地址了,請注意查收,沒問題的話我們再定一下試鏡的時間和地點。

    點開主頁,還真是個黃V號,有認證,幾千粉絲,首頁第一條正是《生銹的昨天》選角海報。

    溫鉞查了浩瀚之星的官方電話致電過去再三確認,糾結(jié)了一晚上,還是決定去了。

    “篤篤篤”叩門聲響起,溫鉞的目光跟在場其他人一起齊刷刷地投過去,一個二十出頭金色碎發(fā)的年輕男人走進來,白T恤、牛仔褲松松垮垮的,左耳一枚鋯石耳釘,在透過落地窗的陽光照耀下,折射出一點點微弱的星芒。

    男人做了簡單的自我介紹,叫周霽然,二十三歲,之前在美國念金融,出演過獨立導(dǎo)演的短片,入圍了電影節(jié)最佳短片。

    選角導(dǎo)演:咱們這片子劇本看過了吧,來試試初見的一場戲。

    溫鉞聞聲站起來,她和周霽然有一瞬間那么短暫的對視,周霽然插著兜,下巴一抬,遙遙點了個頭,權(quán)作打了招呼,可溫鉞卻倏忽失了神,有些許無措,掌心出了汗,狀若無意地在白色短裙裙側(cè)擦了一下,輕輕走到周霽然旁邊,笑了笑,“你好。”

    /

    春末夏初,趕上了黃梅季,藕涓記得,雨稀稀拉拉下了很久不見停,她一個人,拎著藍白紅相間的蛇皮編織袋,從楓山腳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村落,來到南城。

    長途大巴坐了七個鐘頭,車廂里的空氣渾濁,地面上粘著長年累積的頑固黑色油漬。

    她對南城的第一印象是窘迫:排隊買地鐵票的時候偷看別人投硬幣的姿勢學(xué)習(xí),但摸摸口袋里的毛票子又憂心能否類比;進站的時候把卡放在機器上卻沒有反應(yīng)尷尬得原地打轉(zhuǎn);好不容易坐上了車,又不了解大小交路被趕下車手足無措……

    藕涓流了很多汗,蛇皮袋的拎繩被攥在手心攥得死死的。

    布鞋踏在積水的水泥地上,濕得透徹,熬煮過的米糊一層層涂在布面上晾干,鞋底是姥姥生前一針一線納的,一共有四雙,另外三雙分別是給小姨、小姨夫、哥哥。藕涓有干凈的塑料袋裝著,藏在蛇皮袋最中間,用自己的外衣裹著。

    雨滴順著額前的碎發(fā)淌下,她半瞇著眼睛。穿一件綠色的長款T恤,衣服下擺被做成花邊裙擺狀,胸前印著幾個英文字母,下身一條彈力褲。

    她應(yīng)該是走了很久,小腿和拉著蛇皮袋的手臂都有些發(fā)麻,她停下來喘了口氣。不遠處有一家熟食店,熟食店旁邊挨著一家小賣部,門口站著兩個年輕人,在吃雪糕:一個寸頭,耳垂有閃爍的耳釘,白色T恤,牛仔褲,大腿根破了很大一個洞;另一個黑色長發(fā),挑染了些紅色、黃色、綠色……眼皮上是大塊紫色眼影,大紅嘴唇。

    藕涓不小心跟寸頭男人對上了眼神,她慌忙低下頭,拿著東西快步往前走。沒多久,一雙運動鞋出現(xiàn)在她面前,應(yīng)該有四十多碼,鞋面上一個對勾。

    她咬咬牙:“我沒錢?!?/b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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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藕涓第一次見小姨,在她們家陰暗的樓道里等了很久,她沒有手表,只知道天色由明到暗,濕透貼在額頭上的劉海也有晾干的跡象,鄰居們家里的燈光漸次亮起,一個披頭波浪卷發(fā),花色連衣裙的女人搖曳著步伐走來,嘴里嘰嘰咕咕啐罵:“要死,今朝又輸了錢……”

    她瞇起眼睛看藕涓,點燃一支辛辣的煙,用涂著紅色鳳仙花汁的手指夾住,聲音和那煙一樣的嗆人:“哦你今天來啊,搞成這副樣子要死了?!?/br>
    然后打開門,濃烈劣質(zhì)的香水味直沖藕涓太陽xue,她有點想打噴嚏,揉揉鼻子,咬牙忍住了。

    沒過多久,小姨父也回來了。一身卡其色工裝,一邊把帶回來的熟食打包盒放在玄關(guān),一邊換鞋。他看了藕涓一眼,沒有說話,跑到小姨那里竊竊私語了幾句。藕涓低頭摳手指甲邊緣的死皮,耳朵里最后傳來的是小姨父的“哦”,以及關(guān)上房門的聲音。

    那天哥哥一直沒回來,姥姥念叨了大半輩子他的名字——周馳,卻連他一面也沒見過。

    小姨在飯桌上罵了他一晚上不學(xué)好的廢物東西,宗桑,小赤佬,也不知是指桑罵槐,另有所指,還是別的什么,小姨夫吃了一半扔筷子回屋了。

    藕涓在姥姥那里聽過母親和小姨的故事:一母雙生,都是容貌出眾,一個在楓山待了一輩子,嫁了當(dāng)?shù)乩蠈嵄痉值娜?,做點小買賣謀生,卻在進貨途中偶遇車禍雙雙殞命;另一個心比天高,早早便離開家鄉(xiāng),來到南城,預(yù)備憑自己的美貌,另謀出路,很難說她運氣好還是不好,結(jié)識了一個小干部,走關(guān)系給她找了工廠里的閑差,美美盤算著結(jié)婚當(dāng)干部夫人,卻被正牌找上門來狠狠羞辱了一番,幾年光陰蹉跎下來,有些心灰意冷,無奈嫁了工廠里一直追求她的電焊工,也就是周馳父親。

    晚飯后,用過的碗筷堆在水池邊,沾滿湯汁的抹布、鋼絲球、洗潔精擱在旁邊,白色墻壁上掉了幾塊粉皮,滿是褐色油斑、黑色霉菌。

    小姨“甩手掌柜”的罵聲從房間傳來,尖銳、刺耳,她像鮮艷的曼陀羅花淬了毒,又正在慢慢枯萎,誰也不知道干枯后的模樣。

    藕涓走過去洗那些碗,透過窗戶,隔壁人家墻上掛著一臺電視機在放動畫片。藕涓伸頭看了兩眼,不多時有人趿拉著拖鞋過來關(guān)窗,她便匆忙低下頭,漲紅了耳根。

    小姨家沒有額外的房間,她只能跟周馳擠一間,換了二手的上下鋪木床,鋪的是單面竹席,藕涓的編織袋堆在門口,她不敢打開把東西拿出來,也不敢先睡覺。于是把燈熄了坐在客廳撐著頭發(fā)呆。

    小姨夫的呼嚕聲此起彼伏,藕涓的背上大滴大滴淌著汗,白凈的腿上被咬了好幾個包,她忍不住在蚊子包上用指甲掐十字。

    鎖匙轉(zhuǎn)動的聲音傳來,周馳終于回來了。

    眼前的黑暗被突如其來的明亮覆蓋,周馳被起身走了幾步的藕涓嚇了一跳,沒忍住罵了一聲。換鞋,進房間。

    藕涓瞪著眼睛看了一會那雙對勾的鞋,有點疑惑剛剛鼻青臉腫的男孩跟下午見著的是不是同一個,直到周馳在廚房乒哩乓啷地拿鍋碗瓢盆,被小姨扯著嗓子罵“人不要做做鬼,要死了你”。

    小姨夫被吵醒,房間里又掀起新一輪的罵戰(zhàn),周馳權(quán)作充耳未聞,沒有人給他留飯,他拆了一包方便面煮,打一顆蛋,再放一根火腿腸。

    鍋蓋蓋上,里頭咕嚕咕嚕煮,周馳雙手插兜,面朝藕涓,他的眼睛被揍得腫得飛起,完全看不出眼神和視線,但藕涓猜他是在打量自己。

    有一點緊張,揪著衣角,怯生生開口:“我叫藕涓,我……”

    她的話沒講完就被周馳打斷,“你餓不餓?”

    藕涓搖頭,但肚子不合時宜傳來一聲咕嚕,她有些尷尬,很快清清嗓子、咳嗽一聲打算蓋過去。

    周馳那邊掀開鍋蓋,濃郁的香味傳來,湯汁被收干,面條飽滿有彈性。他用大碗盛了全部,又拿一個小碗,兩雙筷子,走到餐桌前,夾出幾筷子面條到小碗里,荷包蛋、火腿腸也挑出來。他推推小碗,沒有看藕涓,“吃吧?!?/br>
    藕涓便坐下來小口咬那顆雞蛋,她吃飯很慢,晚上在飯桌上也只來得及扒拉米飯和近前的咸菜。周馳吃得很快,囫圇三兩下碗便精光了,他扔下一句“把碗筷洗了”便進了臥室,再過一會,拿衣服出來走向浴室。

    藕涓又在水池邊磨蹭了很久,對面的燈光也熄了,偶爾會有幾聲小朋友的啼哭傳來。

    進臥室的時候,燈還亮著,點了蚊香裊裊的煙,周馳光著上半身在床上打坐,新的舊的傷痕清晰可見,瞇著眼睛。

    藕涓想了又想,還是把那雙布鞋從編制袋里拿了出來,遞到跟前,“姥姥給你做的?!?/br>
    周馳聞聲半睜開一只眼睛,斜睥一眼,“我不要。”

    藕涓眼前又浮現(xiàn)出那雙對勾的鞋子,想想也是。她沒有吱聲,把鞋子又收回去,關(guān)燈,就著窗外一點月色攀爬梯。

    藕涓躺在床上,翻了幾個身,周馳有點不耐煩:“老實睡覺!”

    藕涓僵住,屏住呼吸,又問:“你疼不疼?”

    周馳好像笑了一下,又好像只是從鼻腔里擠出一個哼,“打你一頓試試,看疼不疼?”

    藕涓不敢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