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刀道：“沒想到，他一轉(zhuǎn)頭成了我們頂頭上司?！?/br>
    牛大富道，“說出來大家可能不信，咱可是跟太子殿下共患難過的，等會兒談話時，要不要提提舊情？”

    趙行道：“公是公，私是私，要是他知道你的差事是跟楊大人買來的，估計會把你革職?！?/br>
    牛大富一聽，連連咋舌，“算了，還是不提了?！彼闷鸸P，準(zhǔn)備寫一份工作匯報，想來想去，入職幾個月，整日與案牘文書為伍，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案子，絞盡腦汁，也寫不出個三言兩語。

    趙行問范小刀，“你想好說什么了嗎？”

    范小刀正色道，“我想查百花樓?！?/br>
    趙行一愣，“我以為你倆有些交情，可以提一下解決紅衣捕頭的編制，畢竟上次鳳凰嶺之事后，你就應(yīng)該提紅衣了?！?/br>
    “怎得這事兒你比我還急？”

    趙行道：“我也好找個借口，給你漲漲房租?！?/br>
    “不過，六扇門這么多人，今天未必能輪到咱們?！?/br>
    六扇門副總捕頭兩名，八個提司，二十多個紅衣捕頭，楊得水很快就整理出名錄，遞到朱延手中，畢竟對他來說，伺候好太子殿下，比破十個案子都要管用。

    朱延也是務(wù)實派，拿著名單，翻了幾頁，又用筆將十來個名字勾出來。第一個要見的人是財稅提司，負(fù)責(zé)六扇門內(nèi)外的大小開支，要想了解一個部門，先從賬目看起。

    朱延問得十分仔細(xì)，六扇門的開支結(jié)構(gòu)、戶部撥付費用、使用流程等等，甚至一些細(xì)節(jié)，連楊得水也不甚清楚，談話持續(xù)了小半時辰。

    楊得水深深佩服，本以為太子只是蜻蜓點水的過一遍人，說些務(wù)虛的空話，沒想到竟如此務(wù)實。要知道，當(dāng)年太子在金陵城，可是親下田間地頭，與老農(nóng)聊莊稼收成，這套工作方法，早已滲入他的骨子里。

    轉(zhuǎn)眼到了正午飯點，朱延談完了一人，楊得水道，“殿下，要不咱們先吃點東西？”

    朱延道：“在衙門里，叫我總捕頭便是?！彼嗔巳嗵杧ue，一上午談了十來人，也是有些累了，道：“不必麻煩，我時間有限，讓后廚弄碗素面，端到這里吃便是。”想了想，又道：“多準(zhǔn)備一碗，把范小刀叫過來，我先跟他談?wù)?。?/br>
    范小刀看了名單，估計輪到他得下午或晚上，正要出門吃東西，聽到朱延有請，對趙行、牛大富攤了攤手，道：“你們等我片刻，真不是時候啊?！?/br>
    來到總捕頭公署，未等行禮，朱延笑著擺擺手，道，“小刀，過來坐，請你吃面?！庇謱畹盟?，“去弄兩頭生蒜?！?/br>
    范小刀只得坐下。

    楊得水心中嘀咕，這個范小刀走了什么狗屎運，竟跟太子殿下坐一起吃飯，老子堂堂副總捕頭，連喝完湯的資格都沒有，不過，腹誹歸腹誹，臉上依舊陪著笑，“這就去辦?！?/br>
    朱延道：“我看了下你的檔案，俸祿不高啊?！?/br>
    范小刀大咧咧坐下，也不客氣，邊吃邊道：“吃面還是吃得起的?！?/br>
    朱延笑道：“我讓你來太子府幫忙，你不肯來，我只好親自來六扇門了，怎樣，沒想到吧？”

    范小刀道：“看來，想躲都沒地方躲了?！?/br>
    “怎樣，如今我統(tǒng)領(lǐng)六扇門，咱們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了，有什么想法和建議，盡管提。”

    范小刀道：“我想查百花樓?！?/br>
    百花樓？

    朱延當(dāng)然知道百花樓，這是她姑姑太平公主的產(chǎn)業(yè)。

    這次回京，他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壓力，雖說太子不干政，但按照皇室傳統(tǒng)，會在適當(dāng)時機(jī)，給太子一個衙門，讓他鍛煉實務(wù)能力，最佳的去處，莫過于翰林院、吏部、國子監(jiān)、禮部這些衙門，這些是跟人打交道的，也可以為將來執(zhí)政積累人脈，可陛下偏偏將他弄來了六扇門，變相地削弱了他的權(quán)力。

    要說其中沒有太平公主在暗中發(fā)力，他是斷然不信的。而且，不久前，還經(jīng)歷過一場來歷不明的刺殺，雖然沒有實錘的證據(jù)，但太平公主一番勢力也脫不了干系。

    百花樓是青樓妓院，上不得臺面，卻又是太平的錢袋子，而且借助這個，許多官場交易，也都私底下在這里進(jìn)行，范小刀要動他們，勢必要觸及他們的利益，相信阻力必然不小。

    不過，來而不往非禮也。

    回來一月，大小險情已有三四次，朱延也不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既然六扇門在手中，那就開始反擊吧，至少，得讓太平感覺到疼，而且又不至于引起她的反撲。

    畢竟，單論實力，與太平在京城中經(jīng)營多年相比，朱延還是弱了一些。

    “可以查，但要適可而止，你有什么思路？”

    范小刀道：“咱們要推行江湖新政，那就有個新政的模樣，先從整頓青樓賭場這種娛樂場所開始，出個政策，我們對京城所有的聲色場所進(jìn)行突擊檢查，像是百花樓這種行業(yè)龍頭，總得給個表率吧？”

    朱延問：“經(jīng)得住查？”

    范小刀道：“天底下哪里有干干凈凈的生意，更何況這種聲色犬馬之地。本來，就算太子不來，我們也要想辦法對付百花樓了?！?/br>
    朱延道：“我原則上支持，只是你追查此事，希望你是出自公義，而非私仇。”

    范小刀一臉肅然，“公義要有，私仇也要算。”

    第142章 投石問路

    與太子談完話，整個六扇門的人看范小刀的眼神，變得有些不同。

    人們在閑來無事之時，不由感慨這小子的運氣，剛來京城不到半年，就結(jié)識了錦衣衛(wèi)、司禮監(jiān)的高官，如今又成了太子殿下的朋友，要知道，許多人在京城混一輩子，都不一定能認(rèn)識其中的一人，可他偏偏全都占了。

    太子朱延雄心滿滿，決心要用六扇門這個平臺做出一番事業(yè)，范小刀剛巧成了其核心力量的一員，雖然還不是紅衣捕快，可他在六扇門中的地位和人氣，比紅衣還要紅。

    范小刀和趙行在草擬一份文件，要推行新政，先從整頓青樓賭場行業(yè)亂象開始，雖然說這件事有很明確的指向性，就是為了收拾百花樓，但是要在官面上說得過去，不被人詬病，還得做到有法可依，那么第一件事，就是要做出方案。

    從編制上看，兩人屬于緝盜司，整頓青樓賭場，跟兩人的職責(zé)八竿子打不著，但這只是紙面文章，難不倒他們，很快，六扇門就成立江湖新政辦，朱延牽頭，將范、趙、牛、丁等緝盜司骨干與其他幾個專業(yè)人員抽調(diào)過去，同樣一批人，賦予了不同的權(quán)力。

    在幾次會晤之后，江湖司制定了《關(guān)于整頓娛樂行業(yè)市場亂象工作方案》的草稿，針對京城及各地的青樓、賭場等場所存在的亂象進(jìn)行整治，尤其是拐賣婦女、暴力催債、偷稅漏稅，利用娛樂行業(yè)進(jìn)行利益輸送等工作，整個方案分為三步走，一是自查自糾、二是專項稽查、三是特案特辦。

    明眼人一看，都知道這件事是要針對太平公主下面的產(chǎn)業(yè)動手，可六扇門一切都是按大明律辦事。然而，這份奏表到了內(nèi)閣之后，便沒有了下文。

    楊得水去催促了幾次，不過，他一個從四品小官，人微言輕，再加上缺乏豐富的政治`斗爭經(jīng)驗，進(jìn)了文淵閣，被幾個小太監(jiān)云里霧里忽悠一番，懵懵懂懂就回來了。

    第一次投書，說是流程不對，也不告訴你哪里不對，就被退了回來，找了個明眼人給掌掌眼，原來少了禮部的簽批，說什么世俗風(fēng)化之事，禮部要負(fù)責(zé)，到了禮部，禮部又說他們職責(zé)中沒有這項，踢了幾次皮球，又花了銀子，才勉強(qiáng)遞進(jìn)去，可沒等到內(nèi)閣大學(xué)士桌前，又發(fā)現(xiàn)了有錯別字，又被打回來，最后又是送禮、又是請客，最終把奏表送了進(jìn)去，等了三四天，卻沒有了下文。

    銀子花了不少，事兒卻沒辦成。

    楊得水終于體會到那句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感覺，以前干副總捕頭，吃喝玩樂，有事情就推到總捕頭那邊，可如今總捕頭是太子，若連這點小事都麻煩他，他這副總捕頭怕是當(dāng)?shù)筋^了。

    方案報上去，內(nèi)閣不批，那就沒法執(zhí)行。

    范小刀也看不下去了，“沒了張屠夫，還吃不了帶毛的豬不成？這件事總歸要辦，若批不下來，那就用別的法子?！?/br>
    趙行皺眉道，“我覺得玄。內(nèi)閣中幾個大學(xué)士跟太平公主走得頗近，尤其是次輔張大人，聽說每日都要去太平道觀請安，很多經(jīng)手的票擬，在遞上去之前，先要送公主那邊過目。我們這奏折，明擺著就是沖她去的，若能批下來，倒是反常。”

    “那還往上報？”

    “試探！”

    范小刀奇道：“試探？”

    趙行點頭，“太子殿下看似沖動，但心思確實縝密，他剛來京城，對官場的那些勢力了解不夠透徹，用這一招投石問路，看看朝中眾臣的反應(yīng)，哪個是閻王、哪個是小鬼，誰在支持，誰在阻撓，可以摸得一清二楚，又是那些隱藏極深的牛鬼蛇神，興許也能詐出一兩個來?！?/br>
    范小刀一聽到官場這些事兒，就覺得頭大，不過趙行說得在理，佩服道，“你倒是看得透?！?/br>
    趙行道：“我也是聽我爹說的。據(jù)說這份奏折，在朝中引起了不小風(fēng)波，幾個大學(xué)士也意見不一，就連禮部也被內(nèi)閣喊過去議事?！?/br>
    范小刀笑道：“沒想到，我們寫得這東西，還能攪動朝堂。”

    趙行哂然道：“別把自己想得多厲害，朝廷吵架，那是常態(tài)，別說咱們要對權(quán)貴利益動手，就連平日里買把掃帚，買點宣紙，都能吵成一片，每個人都搬出各種各樣的道理、圣人之言?！?/br>
    “這些人吃飽了沒事兒閑的？”范小刀道，“要我，把他們?nèi)坷鋈グ岽u！”

    趙行道：“但凡形成一個決議，那都是經(jīng)過互相的妥協(xié)、利益交換，比如你買個廁紙，就得經(jīng)過工部、戶部審批，審批就得求人，求人，就得有利益瓜葛，或金錢，或權(quán)力，或某個知縣的缺兒，什么圣人之言，什么道德仁愛，到頭來都他媽的是合作愉快！”

    范小刀道：“你這憤世嫉俗的樣子，有當(dāng)御史的潛力?！?/br>
    趙行擺擺手，“這只是其一，更嚴(yán)重的是朝中官員結(jié)黨營私，朋黨朋黨，以朋為黨，做事不問是非，只關(guān)站隊。正因為不愿意摻和這些破事兒，所以我才沒有踏入仕途，選擇當(dāng)一名捕快?！?/br>
    范小刀問：“那百花樓的事？”

    趙行道：“等?！?/br>
    “等？”

    “只要想做事，只要一個機(jī)會、一個時機(jī)?！壁w行道，“我們需要一個借口。”

    “什么借口？”

    趙行想了想，道：“就比如薩拉熱窩事件、比如波士頓傾茶事件?！?/br>
    “我不懂?！?/br>
    趙行道，“像百花樓那種地方，又不是純潔的道德圣地，遲早會有事發(fā)生，只要我們進(jìn)去了，那事情以后怎么走，還不是我們說了算？”

    范小刀點頭，“你懂得真多?！?/br>
    趙行哈哈一笑，“我也是讀書多一些，有個叫三觀的，他的書多看看，你會明白很多?！?/br>
    門外傳來敲門聲，“范捕頭？”

    順聲看去，看到門房宋飛站在門口，側(cè)進(jìn)半個身子，手中拎著一個食盒，似乎有事。范小刀連起身，將他讓了進(jìn)來，他將食盒往桌上一放，“這是隆興的桂花糕，您來嘗嘗?！?/br>
    趙行道：“看來小刀你如今地位水漲船高啊，我先回避一下?！?/br>
    范小刀攔住，“一起吃。宋老哥，您這客氣了。有什么事？”

    宋飛不住的搓手，看了看趙行，欲言又止，趙行笑道，“我還是走吧?！闭f罷，拿了一塊桂花糕，走了出去。宋飛這才道，“咱倆認(rèn)識這么久，也算有些交情了。想當(dāng)初，剛?cè)肼殨r，還是我給你辦得手續(xù)哩！”

    宋飛是六扇門門房，剛?cè)肼殨r，作為門內(nèi)老手，幫了范小刀不少忙，兩人平日里打交道不多，但也算是合得來，“宋老哥，有事兒直說?！?/br>
    宋飛道：“前不久，太子殿下約談，說要清理掉一批人?！?/br>
    范小刀點頭，“好像有這么回事?！?/br>
    宋飛嘆了口氣，“前兩日，接到內(nèi)務(wù)司通知，說要清退我，這都什么事兒啊，我一老頭子，五十多了，馬上就要退了，沒想到會輪到我頭上?！?/br>
    宋飛好像是之前一個副總捕頭的親戚，如今那位總捕頭已退休，沒有人替他說話，也被列入清退對象。他問，“太子殿下找你談過？”

    宋飛道：“我哪里能輪得到跟他見面，不過是楊大人看我不順眼，公報私仇而已。”

    當(dāng)年諸葛賢余在時，宋飛跟楊得水不怎么對付，他年紀(jì)大，脾氣又倔，經(jīng)常忤逆楊大人，如今楊得水上位，而門房又是六扇門油水頗多的地方，又怎么能讓他待著？

    “那宋老哥找我是？”

    “我這把年紀(jì)，要被辭退，要再就業(yè)怕也沒人要我，總不能讓我孤苦伶仃，全家睡大街吧？我尋思了半天，想來找你，幫我拿個主意?！?/br>
    “宋老哥太高看我了。”

    宋飛卻道：“在六扇門，誰敢小看您？您可是跟太子殿下一起吃飯的交情，只要在他面前捎句話，老哥我一定不忘你的大恩大德！”

    說著，噗通跪倒在地上。

    范小刀連攙扶起，“這可使不得?！?/br>
    宋飛老淚縱橫，道：“我也是被逼上絕路了?！?/br>
    范小刀想了想，“這件事直接找太子不合適，我還是找個機(jī)會，跟楊大人提一下，看看能不能留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