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義軍如今在前?線還有些優(yōu)勢，微臣認(rèn)為可以趁這個機(jī)會，讓辛國同意新的和談條件——停戰(zhàn)，方國不再給辛國上貢，同時辛國歸還北地十二州?！?/br>
    謝知秋之言，讓趙澤聽得一愣。

    自從開戰(zhàn)以來，方國輸多贏少，實在沒?什么議價權(quán)。

    其?實他不是沒?試過向辛國要求停戰(zhàn)，但辛國勢頭正勁，根本不愿意停。他們不是完全無視停戰(zhàn)要求，就?是獅子大開口，開出天價賠償或者?進(jìn)一步割讓領(lǐng)土這樣完全無法?答應(yīng)的條件。

    趙澤覺得只要能停戰(zhàn)就?很好了，若是辛國愿意讓步一下賠償數(shù)額，他還是可以繼續(xù)繳納歲貢的。

    他知道義軍肯定比他有底氣得多，但他沒?想到謝知秋如此?有自信，竟然連讓辛國歸還北地十二州的條件都敢開！

    要是真能實現(xiàn)，那簡直像做夢一樣。

    趙澤第一反應(yīng)是這不可能，可畢竟是謝知秋，從她口中聽到這樣的話，總覺得或許真有可能實現(xiàn)。

    趙澤忍不住問：“謝愛卿，當(dāng)真有這般信心？”

    “……”

    謝知秋說：“要說把握，并非十成十?！?/br>
    謝知秋稍作停頓，道：“但微臣以為，值得一試?！?/br>
    *

    而謝知秋與趙澤交談時，史守成亦在旁邊。

    他看著謝知秋與趙澤交談，心中便十分?煩躁。

    他絕不認(rèn)同趙澤與辛國合作，但若是謝知秋再次勢大，對他來說也絕不是好事?。

    盡管他昨晚沒?有答出趙澤的話，可從昨晚到現(xiàn)在，他仍在絞盡腦汁思考可以自救的方法?，希望能找到謝知秋的破綻，阻止她再次勢起。

    聽到謝知秋說出“和談”二字，史守成先是皺了皺眉頭，覺得謝知秋不過是在說大話，就?算義軍狀態(tài)不錯，又怎么可能在辛軍險些攻下擎天關(guān)的情?況下，以方國的名義說服辛國歸還十二州？

    但接著，他腦筋一轉(zhuǎn)，忽然冒出一個想法?來——

    盡管朝廷現(xiàn)在沒?什么議價權(quán)，但義軍和辛軍雙方都在試圖拉攏朝廷對付另一方，就?說明他們還沒?到山窮水盡的地步。

    既然雙方都不可全心信任，那他們何?不將計就?計，令其?兩虎相斗，自己?隔岸觀火？

    辛國對義軍的忌憚，顯然大過對朝廷。

    謝知秋提出想出使辛國議和，正是時機(jī)。

    辛國對義軍如此?顧忌，若辛國皇太后知道謝知秋是義軍軍師、是義軍中的核心人物，只怕不會放過除去眼中釘rou中刺的好機(jī)會。

    義軍出使辛國，無疑可以拖延時間，給朝廷軍喘息的時機(jī)。

    若是辛國真對義軍使者?下了手?，那同樣沒?有壞處，既可以削弱義軍，又能激化?他們之間的矛盾，可謂一舉兩得。

    這個念頭方一冒出來，史守成便心中一動。

    *

    這日，趙澤先送歸謝知秋，與史守成討論時，史守成如此?上諫道——

    “皇上，老臣思來想去，還是認(rèn)為辛國固不可輕信，但外面這群亂臣賊子，同樣居心叵測?！?/br>
    “他們的軍隊不聽朝廷調(diào)令，又意欲挾持朝廷?？v然謝知秋當(dāng)下似乎愿意保持友善，可義軍是一個足以掌控數(shù)城的大軍隊，軍中其?他人的想法?，又如何?呢？”

    “朝廷若被他們牽著走，必是養(yǎng)虎為患，后果不堪設(shè)想！”

    史守成之言，未嘗不是趙澤所擔(dān)心的地方。

    趙澤說：“可是眼下，義軍已?經(jīng)圍城，若辛國不可協(xié)助，朕恐怕少有選擇?！?/br>
    “皇上不必非要倒向哪一邊。”

    史守成道。

    “謝知秋既然想去辛國，那就?讓她去?！?/br>
    “謝知秋想向辛國提天方夜譚的條件，那就?讓她提?！?/br>
    “不過，我軍可以提前?向辛國通風(fēng)報信，推說這都是義軍的主意，朝廷不過是被挾持的一方，并沒?有想向辛國如此?不敬。”

    “如此?挑撥他們兩方關(guān)系，必能逼得辛國咽不下這口氣，與義軍陷入糾纏。”

    “讓謝知秋以方國之名出使辛國，她若真能成功，朝廷也能分?一杯羹；但她若是失敗，趁他們雙方互相削弱牽制之時，我等坐山觀虎斗，尋找掙脫牽制的可乘之機(jī)。”

    趙澤聞言，心頭一驚。

    這倒也是一種思路。

    不過，史守成給了個切實可行的辦法?，趙澤反而有些陷入遲疑。

    半晌，他問：“可若是如此?行事?，謝愛卿……她出使辛國，會有性命之憂嗎？”

    在史守成看來，巴不得謝知秋有性命之憂才好。

    草擬暗中送去辛國的書信時，他必會強(qiáng)調(diào)謝知秋此?人若留在世上、會是辛國的禍患。

    史守成勸趙澤道：“以朝廷的處境，皇上已?沒?有優(yōu)柔寡斷的余地。三方算計，若是辛國與義軍有機(jī)會，也不會對皇上手?下留情?，還請皇上盡快下決斷?！?/br>
    趙澤心說也是。

    他閉上眼，眼前?浮現(xiàn)許多過去的畫面。

    要是有的選擇，他情?愿回到過去，那段無憂無慮、無懼無畏的日子。

    只可惜，人只能往前?走。

    再開眸，趙澤眼底的猶豫已?然消失，那漆黑的眼睛，已?然是帝王之目。

    *

    數(shù)日后，趙澤對謝知秋道：“謝愛卿，既然你主動提出出使辛國，朕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你以朝廷之名出發(fā)?，自不可還是白身。朕會將你官復(fù)原職，你若有什么別的要求，亦可盡管提出。”

    謝知秋抬頭，莫名看了趙澤一眼。

    趙澤只覺得謝知秋這雙眸子黑洞洞的，仿佛隨時都能看穿人心。

    他不由心虛，挪開了目光。

    謝知秋內(nèi)心九曲十八彎。

    在戰(zhàn)爭期間出使敵國，無論什么情?況都是個危險的差事?，自古被殺掉的使節(jié)不計其?數(shù)。此?時出發(fā)?，屬于臨危受命，哪怕謝知秋是主動提出的，仍舊如此?。

    更何?況，謝知秋自己?心里也清楚，以義軍與朝廷的關(guān)系，能穩(wěn)住朝廷不偷偷與辛軍聯(lián)合出兵，已?經(jīng)是個很好的結(jié)果。

    此?番朝廷多半不會給予什么實質(zhì)性的幫助，沒?準(zhǔn)還會在背地里使絆子。

    謝知秋想了想，說：“回皇上，微臣還真有個請求?！?/br>
    “……什么？”

    “微臣以方國之名出使辛國，非但是臨時任命，還只是官復(fù)原職，只怕會讓人誤以為方國是輕視辛國、有意羞辱，竟只派一個無關(guān)緊要的人前?往談判?！?/br>
    謝知秋如此?說道。

    “臣斗膽，向皇上要同平章事?的位置。臣以宰相之名出使，方可顯出真誠慎重?！?/br>
    第二百零三章

    寧德八年?, 正?月。

    謝知秋就任同中書門下平章事一職，奉天子之命，出使?辛國。

    辛國的?國都, 名為上?京。

    謝知秋等人從梁城出發(fā), 要經(jīng)過北地云城、十二州中數(shù)州、辛國境內(nèi)近千里之地，才能抵達(dá)上?京, 預(yù)計要耗費(fèi)近一個月時間。

    路途如此之遙, 謝知秋不急不躁, 慢悠悠地在馬車?yán)锟磿?/br>
    一旁的?雀兒倒興致很高，將謝知秋的?行李翻了出來?，反復(fù)摸著謝知秋的?新官服、頭冠還有腰帶。

    謝知秋本來?隨她, 見雀兒玩了快半個時辰還沒有收手的?意思, 不由瞥了一眼?，說：“官服而已，有這么稀奇？”

    “當(dāng)然有！”

    雀兒抬起頭, 說得?斬釘截鐵。

    她反而對謝知秋的?態(tài)度不滿意，埋怨道：“小?姐，是你?太冷靜了！這可是宰相的?公服?。‰m然你?當(dāng)官當(dāng)慣了, 但這還是很厲害的?好嗎！”

    言罷，雀兒又躍躍欲試：“按照我們的?行程計劃，去上?京的?路上?, 會經(jīng)過云城吧？到時候?qū)⑦@公服拿給老爺看看，老爺一定嚇一大跳！說不定會盯得?比我還久！老爺當(dāng)初就反對小?姐辭官, 肯定沒想到小?姐這回反而官位更大了！”

    “……是嗎?！?/br>
    謝知秋心?不在焉地應(yīng)了一聲, 目光亦瞥了眼?那?身公服。

    紫色官服她已經(jīng)穿慣了, 不過貂蟬冠和玉質(zhì)官腰帶只有宰相能用，她也是第一次能名正?言順地穿。

    若是十年?前, 她初出茅廬的?時候，有人告訴她她有朝一日會頭戴貂蟬冠、腰纏白玉帶，官至同平章事，位極人臣，謝知秋肯定會非常高興，將這當(dāng)作是一件無上?光榮的?事。

    而當(dāng)這件事真的?在今日發(fā)生了，她卻?無比平靜。

    原因無他，在謝知秋看來?，這已經(jīng)是毫無懸念的?事。

    在那?樣的?情形下，只要她開口，皇上?就必定會給，決定權(quán)在于她想不想要，而不是別人愿不愿意給。

    朝廷的?官位，于她而言，只是后面更方便行動的?虛名。

    要說的?話，她被授官之時，史守成的?臉紅一陣綠一陣，還是蠻好看的?。

    謝知秋還是頭一次見到有人的?臉這么會變色，非常有趣。

    ……

    “……謝愛卿?！?/br>
    離開梁城之前，趙澤為她送行之時，不知為何從龍椅上?走了下來?，欲言又止。

    良久，他方才問：“義軍派去上?京的?人，必須是你?嗎？”

    謝知秋回望，略顯遲疑：“皇上?這是何意？”

    “不……”

    趙澤的?目光有所躲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