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

    謝知秋眼神一動，看向梁城方向，握著韁繩的手微不可查地凝了?凝。

    既然出手守住了?擎天關(guān)?，那么朝廷也?就安全了?，而義軍還將自己一部?分的實力暴露在朝廷面前?。

    義軍與朝廷關(guān)?系如此微妙，義軍不受控制，卻擁有這樣的軍力，這必定會觸動朝廷那根敏感的弦。

    此番，他們算是守住了?江山百姓。

    然而，義軍與朝廷博弈的帷幕，恐怕才剛剛開始。

    援助擎天關(guān)?是為?了?保有初心，但接下來……他們還得守住自己人。

    *

    “皇上！皇上！”

    擎天關(guān)?的戰(zhàn)報送回梁城時，趙澤已經(jīng)收拾好?金銀細軟，打算帶上大臣和他的一眾妃嬪，以去行宮休息為?名，暗中遷都。

    軍報在午夜時分百萬火急地送到，將趙澤嚇了?一跳：“皇上！擎天關(guān)?守住了?！蕭將軍與北地義軍聯(lián)手，大敗辛軍！是大捷??！”

    趙澤原以為?傳來的會是蕭斬石戰(zhàn)死，他們必須盡快逃去南方的消息，他甚至這段日子連悼詞都想好?了?，聽?到擎天關(guān)?竟然大捷，反而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

    與辛軍作戰(zhàn)三年有余，他們實在勝得太少。

    趙澤先是涌上一陣狂喜，心說蕭斬石還真是寶刀未老啊。

    不過?，緊接著，另一個詞又觸碰到他的不安之處——

    “……義軍？”

    這幾年，趙澤其實頻頻聽?到義軍有關(guān)?的傳聞。

    盡管有些將領(lǐng)會刻意瞞下義軍的消息，將功勞攬到自己身?上，但也?有一些將領(lǐng)正直盡責，會將情況如實上報。

    更何況趙澤是個喜歡去民間?的皇帝，就算這幾年他膽子變小去得少了?，但常年待在皇宮對他來說實在太過?無聊，他偶爾還是會上街逛逛。

    百姓之中，亦有與“義軍”“神兵”有關(guān)?的傳聞，對其評價幾乎全是正面，甚至有神化的趨勢。

    趙澤對此，心情則略顯復(fù)雜。

    義軍切實地拖慢了?辛軍的進程，幫他保住江山，這是實情，他也?暗自慶幸。

    但是，這樣不受控制的大軍，著實是個隱患，令他不安。

    當下有辛軍在，似乎義軍還沒?有針對他的意思。

    但將來呢，等辛軍不打了?，他們會解散嗎？

    掌控了?這樣的力量，連朝廷都無法擊敗的辛軍，他們卻能輕易擊敗，這會不會讓他們的欲望持續(xù)膨脹，開始有更大的圖謀？

    趙澤越想越是忐忑。

    他在屋中踱步幾圈，鄭重考慮之后，決定先行試探一下，召來士兵道：“義軍現(xiàn)在何處，可有辦法與他們的大將溝通？”

    那士兵回答：“義軍的行蹤并不與我?軍互通，但由于擎天關(guān)?的辛軍還有去而復(fù)返的可能性，所以義軍尚有一部?分精銳士兵和傳信兵留在擎天關(guān)?附近，幫助蕭將軍退敵，若是通過?這部?分人，應(yīng)當可以聯(lián)系到義軍統(tǒng)帥?！?/br>
    趙澤琢磨片刻，說：“朕會草擬圣旨一份，你們帶去給義軍大將。

    “神威義軍，義薄云天，英勇無雙。

    “此番擎天關(guān)?之戰(zhàn)，義軍護國有功，朕深受動容，感激不盡，民間?有此等義士，實乃江山之幸。

    “故朕不忍如此義士飄零在外，有意開恩，特招安此軍，令其可為?朝廷效力。

    “朕欲將軍中大將皆封爵授官，聘以高官厚祿，以救國之將之準論功行賞，食邑萬戶，軍中士兵亦可得賞賜，朕愿賜以土地金銀，以表心意?！?/br>
    士兵并未聽?出此旨兇險，還覺得皇上大方寬和，賞賜的確是義軍應(yīng)得的，十分高興，領(lǐng)命道：“是！”

    *

    圣旨很快到了?擎天關(guān)?，義軍留守在擎天關(guān)?的人接旨后，馬上趕回駐軍之地，向謝知秋匯報。

    謝知秋聽?完圣旨，神情未變。

    她并未感到意外，只是在看了?圣旨后，感慨地道：“這些年，趙澤心眼也?長出來不少，都學會在下手之前?，先試探獵物了??！?/br>
    雀兒?隱約覺得跟朝廷扯上關(guān)?系準沒?好?事，但她瞧著這個圣旨，又不大說得出端倪。

    她只得問道：“小姐，這話?是什么意思？”

    “義軍抗辛多次取勝，還時常幫助朝廷軍，不但很得民心，在民間?風頭正勁，而且于朝廷有恩。朝廷若是要臉面，就絕不能在這種時候?qū)Ω读x軍?！?/br>
    謝知秋緩緩言道。

    “但義軍的存在，于帝王而言卻是隱患?！?/br>
    “趙澤這圣旨，表面贊揚封賞，實則暗藏殺機。”

    “義軍現(xiàn)在的實際領(lǐng)地有數(shù)城和已取回的北地六州，然而名不正言不順，朝廷并不承認。趙澤給的賞賜雖厚，但縱然食邑萬戶，也?比不過?這真實的江河領(lǐng)土。”

    “義軍作為?民間?私軍，地位較為?尷尬。”

    “而趙澤一個皇帝，已經(jīng)主動出言招安。”

    “義軍若是接受，就等于朝廷白得了?這數(shù)萬精銳兵力，還一下子收復(fù)了?大量領(lǐng)土和被辛國占據(jù)多年的北地六州。所謂給將領(lǐng)的封地，肯定不會是現(xiàn)在義軍已經(jīng)有統(tǒng)治根基的云城與北地，多半會將所有將士拆開，放到容易監(jiān)視的地方，可謂頓失實權(quán)。”

    “但義軍若是拒絕招安，那就明擺著是不服從朝廷的管理，馬上就可以扣上謀逆反賊的帽子，朝廷再要清掃義軍，十分名正言順?！?/br>
    “朝廷試圖招安過?義軍，還打算給予厚賞，可謂寬和大方，在百姓看來已經(jīng)很有誠意，不會因此導(dǎo)致惡名。而義軍若是拒絕，則顯得居心叵測。”

    “趙澤此舉，可謂名聲、利益、消除隱患，三者盡可得之，而讓義軍陷入兩?難之地。”

    第一百九十九章

    謝知秋言罷, 稍作停頓，道：“雖說趙澤用?兵還是一塌糊涂，但在?玩弄權(quán)術(shù)上倒有所長進, 這若是考試題目, 我?可以給他評個良好?！?/br>
    “小姐，你還有心情開玩笑！”

    雀兒?聽了?謝知秋一番分析, 卻頓時感到不妙, 慌亂不已。

    “那?現(xiàn)在?可怎么辦？圣旨都下了?, 我?們是接還是不接??？”

    “無妨?！?/br>
    謝知秋淡然依舊，瞧不出?有情緒波動。

    雀兒?只聽這兩個字怎么會安心：“可小姐你不是說，這張圣旨會讓我?們陷入兩難的?境地嗎？”

    謝知秋手指在?桌上點了?點。

    “趙澤想法不算壞, 但他還沒有看清形勢?！?/br>
    她說。

    當初的?趙澤, 是謝知秋一點一點提點出?來的?，在?她看來，趙澤終究是棋差一招, 還欠缺一點經(jīng)驗。

    謝知秋說：“趙澤做主朝堂已成習慣，用?的?是耍弄文臣的?招數(shù)，誤以為在?戰(zhàn)場上這招也有用?。

    “可惜, 江山耍權(quán)術(shù)耍不出?來，是要靠真刀真槍打下來的?。

    “他還沒意識到，在?戰(zhàn)場上, 唯有兵力才是一切的?根基?，F(xiàn)在?，在?義軍、辛國和朝廷三?者之中, 他才是話語權(quán)最弱的?一方。”

    雀兒?經(jīng)謝知秋一提點, 若有所悟。

    謝知秋沉凝片刻, 目光輕飄飄地落在?那?圣旨上。

    她說：“要解決這事?不難。既然趙澤想要與義軍合為一體，那?我?們正好也可以借機消除腹背受敵的?隱患。不過, 究竟如何?合為一體，卻未必是他說了?算的??！?/br>
    *

    “皇上，義軍大將回復(fù)了?！”

    數(shù)日后，一封急報又?從擎天關(guān)盡快送到了?梁城。

    那?傳信兵道：“義軍同意接受朝廷的?招安！”

    消息到時，趙澤正在?喝茶，聽到這個消息，他不由大吃一驚——

    義軍竟然如此?輕易就同意招安了?？！

    世上還有這種好事?？！

    難不成這所謂的?義軍，真是單純?yōu)榱?抗辛而集結(jié)在?一起的?，而絲毫沒有與朝廷為敵的?意思，甚至一直在?等著朝廷招安嗎？

    趙澤被這突如其來的?喜訊沖得一時有些發(fā)昏。

    但沒等他反應(yīng)過來，只聽那?傳信兵又?道：“不過，那?義軍將領(lǐng)也向皇上請命，說辛軍尚未全部擊退，北患未平，而且十二州形勢大好，或許有望收回剩下六州。

    “故而義軍將領(lǐng)希望皇上授命，讓義軍繼續(xù)北上進軍，奪取剩余六州。

    “另外，義軍稱他們得到了?許多辛國的?機密情報，或于戰(zhàn)事?有用?，只是書信太容易泄密，他們希望派義軍軍師入梁面圣，當面與皇上商議。”

    趙澤一愣，這倒是合情合理的?要求。

    盡管讓義軍繼續(xù)北上進軍多少容易掙脫朝廷的?掌控，讓他有些不安，但義軍也說可以派軍事?入梁，與朝廷商量細節(jié)與機密。

    既然要招安義軍，那?遲早是要見義軍的?人的?，倒不如趁此?機會見識一下，對?方究竟是什么人。

    趙澤稍作斟酌，便頷首道：“可以，朕準了??！?/br>
    而這時，那?傳信兵猶豫了?一下，繼續(xù)匯報道：“皇上，還有一事?……”

    “何?事?？”

    傳信兵頓了?頓，才說：“義軍誕生于荒蠻北地，夷俗盛行，故而他們軍紀與關(guān)內(nèi)有差異，軍中有女將女官。

    “義軍言明，他們將派到梁城來的?軍師，亦會是一名女子。”

    “——什么？！”

    *

    是夜。

    擎天關(guān)附近，一輪滿月懸掛于當空，正位于那?擎天柱般的?兩道峭壁陡崖之中，月光從那?一道狹長的?山隙中傾瀉而下，猶如銀河自九天而落。

    謝知秋站立于關(guān)樓之上，從上往下看，只見關(guān)樓之內(nèi)，義軍與朝廷軍圍著篝火把酒談笑，經(jīng)過一場共同經(jīng)歷的?生死之戰(zhàn)后，兩邊的?戰(zhàn)士已然成了?戰(zhàn)友，氣氛一片和樂。

    統(tǒng)領(lǐng)之人為了?彼此?的?利益互相猜忌，勒令麾下之人誓死而戰(zhàn)，但若非人為強行劃分出?的?陣營，士兵之間本不必有隔閡。

    蕭斬石與姜凌同在?關(guān)樓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