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你什么意思？”

    在方朝，女子的名節(jié)甚為重要。

    史守成?本以為謝知秋一個年?輕女子，被說與?男子關(guān)系親密，多半會?驚慌窘迫，急著自證清白，可這?事?根本扯不清楚，就算她真和蕭尋初沒關(guān)系，其?他人也會?忍不住這?么想的。

    但?他沒料到，謝知秋非但?從容不迫，還反手一盆污水潑到他頭?上。

    謝知秋神情鎮(zhèn)定?，站姿如竹，一副清者自清的淡然之貌，顯得很有底氣，不開口已清白了三分。

    反而是史守成?，沒料到她會?有這?么一手，忽然慌亂起來，引得其?他同僚紛紛看去，眼神也很不妙。

    史守成?不像謝知秋這?樣伶牙俐齒，突然僵局。

    謝知秋趁此機(jī)會?，向皇上亮明態(tài)度道：“皇上，臣為江山社稷之心，日月可鑒，臣問心無愧。

    “事?實與?史大人所言正好相反，臣是為了應(yīng)對當(dāng)下的局勢、做出更好的判斷，才會?向戰(zhàn)場經(jīng)驗豐富的蕭將軍請教學(xué)習(xí)。

    “請皇上明鑒?！?/br>
    謝知秋能感到周遭官員的目光都甚是古怪，儼然是想議論?，只是礙于朝堂肅穆，不敢輕易開口。

    謝知秋垂下眼睫。

    雖說她沒讓史守成?討到好，但?這?話題也扯開去了，只怕沒法再討論?辛國之事?。

    果不其?然，趙澤望著謝知秋，欲言又止。

    ……

    這?一回在紫宸殿，出戰(zhàn)不出戰(zhàn)，沒能議出個結(jié)果。

    史守成?沒敢再往謝知秋頭?上潑臟水，但?也絕不可能再讓步讓謝知秋有機(jī)會?得勢。

    謝知秋看得出來，史守成?已經(jīng)認(rèn)定?他們?兩人之間的分歧，不是“對錯”，而是“黨爭”，既然如此，再在朝堂上與?他爭執(zhí)也只不過?是浪費功夫，便索性省了這?些口舌。

    與?其?在有史守成?這?個麻煩的時候跟他較真，不如繞開他，趁他不在，單獨去說服趙澤。

    只是……

    *

    “jiejie，你怎么看起來好多心事?？”

    閨房中，知滿跑來找謝知秋的時候，只見謝知秋端著突火.槍，似在思索。

    天色已近黃昏，屋內(nèi)沒有燃燈，謝知秋獨自一人捧著槍坐在桌邊，令人看不懂她的神情。

    “我在想?！?/br>
    她忽而道。

    “趙澤為何會?在我與?史守成?之間周旋，遲遲不愿給?個答復(fù)？”

    知滿一怔。

    朝堂的事?她不太懂，先?前也沒多想，甚至沒覺得皇帝曖昧的態(tài)度有問題。

    知滿憑著直覺道：“這?畢竟是樁大事?嘛，皇上大概是聽你們?兩個意見有分歧，也沒想好？”

    謝知秋搖頭?。

    她說：“不然。我與?史大人看似想法相反，但?其?實真要說的話，執(zhí)行起來并不是完全?沖突。

    “我反對現(xiàn)在就出兵，但?工技義學(xué)與?出兵并不矛盾。

    “皇上大可以一邊同意我辦義學(xué)，一邊讓史大人那邊出兵，雙管齊下，若是輸了，情況無疑會?比現(xiàn)在艱難一些，但?至少有我這?里兩手準(zhǔn)備。

    “他若真拿不定?主意，理應(yīng)可以各聽一半，而不是像現(xiàn)在這?樣模棱兩可?！?/br>
    知滿呆了呆：“jiejie這?是什么意思？”

    謝知秋說：“……我懷疑趙澤知道我的提案不壞，但?他并不想答應(yīng)我，所以才借著有史守成?這?個反對者，裝作為難的樣子，故意拖著?！?/br>
    “什么？！”

    知滿大驚。

    “明知jiejie的想法不壞，怎么還會?不答應(yīng)？！”

    知滿面上露出不理解之態(tài)：“jiejie，會?不會?是你想太多了？在你口中，這?個皇上不是一向為人很單純的嗎，他不會?有這?么復(fù)雜的想法吧？”

    謝知秋未言。

    半晌，她才垂眸，輕輕吐出一句：“人是會?變的?！?/br>
    兩人關(guān)系還親密時，正是她手把手教了這?個天真的帝王為君之道，為他打?開權(quán)術(shù)的大門。

    趙澤以前沒被按照太子培養(yǎng)，但?他并不是個傻子。

    謝知秋不認(rèn)為帝王使用制衡之術(shù)，是什么不可理喻之事?，不過?，若趙澤明知工技義學(xué)是有效的破局之法，卻?不愿意讓她推行，那就意味著……

    暮日沉入地平線下，最后幾縷斜陽微光隨之消失，襯得謝知秋的眼神暗了幾分。

    “一個帝王不想答應(yīng)的理由，可以有很多?！?/br>
    她說。

    謝知秋定?了定?神，也沒有講得太肯定?，又道：“不過?……現(xiàn)在還不好說?！?/br>
    話完，她的手指撫過?槍桿。

    過?了一會?兒，只聽謝知秋道：“總之，我會?先?去試試。要是真如我所想……”

    那么……

    謝知秋的心微微下沉。

    *

    “皇上，您喝點參湯吧?！?/br>
    書房，董壽手持拂塵進(jìn)來，恭敬地道。

    趙澤本來正在批奏折，聽到董壽這?么說，忽然覺得肚子似乎有點餓了，便隨口道：“好，端進(jìn)來?！?/br>
    “是，皇上。”

    董壽出去傳湯。

    不久，一個宮女捧著食案進(jìn)來，小心翼翼地將一碗湯放在他手邊。

    趙澤隨手去接，誰知偏頭?時，瞥到了這?宮女的臉，他手指一僵，不由晃了下神。

    她恭順地低著頭?，并未逾矩。

    這?宮女長著一雙烏黑的翦水秋瞳，如通透的琉璃珠子，五官清麗逼人。她安靜不說話的時候，沒有那種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可隱約也可見些文雅的書卷氣。

    趙澤不由去看董壽，不過?董壽就像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特別之處一樣，如往常一般在旁邊站著。

    不一定?是董壽安排的人，但?他默許了。

    趙澤生出一種怪異之感，有被人窺破心思的不安與?被人奉承的得意。

    他數(shù)月之前，沖動之下，幸了兩三個宮女——

    她們?有的是長得有一兩分像她，有的是好讀詩書，有文秀之氣，亦或是二者兼而有之，還隱約有點清高的氣質(zhì)。

    或許是因此，便讓人覺察了他的心思。

    自那以后，趙澤時常能在自己身邊看到長相與?她有些相似的宮女，后宮妃嬪都忽然都換了素淡的妝面，還個個好學(xué)起來，要跟他談詩論?賦。

    趙澤還遇到過?有人當(dāng)著他的面吟誦謝知秋的《秋夜思》，過?去一看，那宮女不但?長相有幾分神似，名字還叫秋瑩。盡管對方刻意擺出冷淡的樣子，不過?卻?不敢對帝王不恭，比之謝知秋本人，她無疑溫柔體貼得多，相處起來更為舒服。

    趙澤很難形容自己的情緒——

    瞧，他可是皇帝。

    只要他想要，一句話都不必說，自有人費盡心思來討好他，想著法兒來合他的心意。

    他都不需要做什么，就可以一輩子過?得舒舒服服的，何必非要為難自己呢？

    這?么想著，趙澤就看向了眼前的女子。

    他知道這?幫大臣神通廣大，但?眼前之人，未免長得太像了，少說也似了七成?。

    趙澤道：“你笑一下看看。”

    女孩笑了一下，竟連兩個小小的酒窩都有。

    趙澤不由問她：“你姓什么？”

    “回皇上，奴婢姓溫?！?/br>
    不是姓謝嗎？

    不過?他轉(zhuǎn)念又想到，謝知秋的母親就姓溫。

    要是太近的親戚，謝知秋多半會?覺察，不過?只要有血緣，哪怕遠(yuǎn)一些，長得像的概率也會?比陌生人大很多。這?女孩，說不定?與?她母親那邊有些親緣。

    趙澤被她笑得有點迷糊，聲音不自覺地溫和了一點，對她道：“朕……”

    恰在此時，太監(jiān)有福步履匆匆地走來，在門外對董壽說了幾句。

    董壽猶豫了一瞬，像是觀察了一下趙澤的神情，但?還是進(jìn)了屋來。

    “皇上。”

    “什么事?？”

    趙澤心不在焉地回問。

    董壽低頭?道：“謝大人在宮外，說想求見皇上?！?/br>
    趙澤手一抖。

    他猛然后退一步，離那宮女遠(yuǎn)了一些，揮手道：“退下 ，你們?都退下?！?/br>
    言罷，又對董壽正色道：“快請她進(jìn)來！”

    第一百八十四章

    謝知秋已經(jīng)許久沒有孤身一人進(jìn)過垂拱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