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澤不明所以，又喊了一聲?，道：“我說，傳嫌犯上堂！”

    兵吏們低著頭，仍然無人回應(yīng)。

    “你們竟敢不聽大理寺正?的話，是?想以下犯上嗎！今日不聽令者，統(tǒng)統(tǒng)打三十大板！”

    “……”

    “五十大板！”

    “……”

    竟然話到這?個份上，這?些人還不動，就算是?趙澤也能?感到這?件事有?大問題了。

    他?不得不差使謝知秋身邊的張聰，道：“張聰，你去把嫌犯帶上來?！?/br>
    張聰?shù)故?很果決地接受了命令，抱拳道：“是?。”

    他?轉(zhuǎn)頭去了大理寺獄。

    不久，一個扣押多日、外?表狼狽的男子被張聰老鷹捉小雞似的提溜到大堂上來。

    在推搡之間，那囚犯邊被迫上堂，邊破口大罵：“你算什么東西，就你這?種?下人，也敢動我？！我弄死?你！等我出去，就弄死?你！”

    趙澤沒想到這?嫌犯如此囂張，而且聲?音莫名有?點(diǎn)熟悉。

    他?皺起眉頭，去看那人的臉。

    這?時，像是?有?意讓趙澤看清楚一般，張聰一扭那嫌犯的頭，讓他?面向趙澤。

    下一瞬，趙澤瞳孔猛縮，帷帽下的面容已是?驚愕不已——

    第一百二十一章

    趙澤怎么都想不到, 這個沒有名字的?嫌犯“新進(jìn)士”，會是齊宣正！

    說實(shí)話，趙澤對齊宣正的?印象, 一向?挺好?的?。

    小時?候, 齊慕先教導(dǎo)他?與兄長?兩個皇子。

    兄長?與齊宣正年齡相近，又都師從齊慕先, 幾乎是一起長?大。

    趙澤是三人中年紀(jì)最小的?, 他?從小跟在兩人身后。

    齊宣正對他?們兄弟都很恭敬, 對他?亦很不錯。

    齊宣正不但平時?會教他?功課，有什么好?吃好?喝的?也都緊著他?，趙澤就像有兩個哥哥一樣。

    此時?, 齊宣正披頭散發(fā), 神情狂妄而兇煞，雖在大理寺獄中被關(guān)?了幾日?，但面對在場群臣, 他?氣焰絲毫不減，一副無人能耐他?如何的?樣子。

    這與趙澤認(rèn)識的?那個寬容知禮、有如兄長?一般的?齊宣正，簡直天壤之別?！

    要不是親眼所見, 趙澤打死?都不會相信，齊宣正在外面竟然會有這樣一面！

    趙澤萬分愕然，但緊接著就是惱火。

    這惱火里?既有對齊宣正陽奉陰違的?, 也有對“蕭尋初”的?——

    饒是他?再沒有身為天子的?心眼，到這個時?候, 也反應(yīng)過來——

    “蕭尋初”提出讓他?假裝大理寺正來審案, 打從一開始就不是什么臨時?起意、隨性而為, 而是別?有目的?！

    “蕭尋初”想要讓他?看到一些以皇帝身份絕無可能看到的?東西，而趙澤以前從未見識過的?, 就是眼前這副亂象！

    趙澤心中百味交雜。

    此景固然讓人震驚，但他?一向?將“蕭尋初”當(dāng)作?推心置腹的?好?友，此時?令他?不舒服的?，還有被朋友算計的?感覺。

    趙澤下意識地側(cè)頭，往堂后看去——

    誰知這一看，他?又愣住了。

    只見“蕭尋初”早已畢恭畢敬地雙膝跪地。

    “他?”面上波瀾不驚，像是提前就料到天子一看到齊宣正就會明白“他?”打得小算盤，但即使如此，“蕭尋初”仍然冒著天下之大不韙如此行事，絲毫沒有畏懼。

    “蕭尋初”雙手放到身前，然后低下頭來，俯身，深深將額頭磕在手背上。

    這是謝罪，亦是表明決心。

    趙澤呆愣，然后，慢慢回過味來——

    也是。

    “蕭尋初”若不如此做，“他?”還能怎么辦呢？

    這嫌犯是齊宣正，將一切都串聯(lián)起來——

    難怪整件案子，沒有人敢提所謂的?“新進(jìn)士”的?名字。

    難怪大理寺卿和大理寺少卿最近宣稱先后抱病休息，連上朝都不去。

    難怪他?一升堂，生病的?大理寺卿就又跑出來了，非阻止他?繼續(xù)審理不說，還口口聲聲說是在救他?。

    難怪這么大個大理寺，沒有一個兵吏敢去傳嫌犯上堂！

    上是齊慕先和大理寺卿壓著，下是小吏心生畏懼不聽指令，“蕭尋初”這個大理寺正，堅決審理那無疑是與上下所有人為敵，若不審理，那是玩忽職守、官官相護(hù)！

    連大理寺卿和少卿見這情況都跑了，只?！笆拰こ酢币晕迤饭僦砜瓜逻@么一樁案子，“他?”能做到這個地步，已是不易。

    只是，他?趙澤貴為天子，當(dāng)齊慕先的?兒子犯下大事時?，滿朝文武，除了蕭尋初，居然沒有一個人將這事告訴他?！

    梁城這幫官員，究竟瞞了他?多少？

    官員們每日?都匯報說方?朝四海安寧、歌舞升平，但這天下，當(dāng)真歌舞升平嗎？

    重重疑慮涌上心頭，趙澤下意識地側(cè)目，去看齊慕先——

    饒是現(xiàn)在任誰都很難相信，齊慕先特意跑來大理寺、特意提出要監(jiān)審此案，會對自己兒子犯下的?事毫不知情，但畢竟是從小敬重的?老師，趙澤內(nèi)心還是懷著一絲不切實(shí)際的?期待，希望一切只是湊巧，希望齊慕先是真不知道齊宣正已經(jīng)被扯進(jìn)這樣的?兇案中。

    仿佛相應(yīng)趙澤的?期待一般，齊慕先并沒有急著為齊宣正的?撐腰，相反，他?看到齊宣正后，臉上的?表情居然確實(shí)很驚訝！

    “正兒！你怎么會在這里?？！”

    齊慕先適時?地拍案而起，一副不可思議之色。

    “你不是說你為了你母親，正在外地祈福嗎？！”

    “父親，我……”

    齊宣正沒明白父親為何這反應(yīng)，一時?呆滯。

    “逆子！你這逆子！”

    齊慕先顫著手指指向?齊宣正。

    “你母親尸骨未寒，你竟然……你竟然……”

    話說到這里?，齊慕先忽地捂住胸口，抽搐兩下，倒在地上。

    “同平章事大人！”

    “大人！沒事吧？”

    齊慕先一倒，眾人都被這變故嚇了一跳，以大理寺卿為首的?官吏紛紛圍上去，想要扶住齊慕先。

    就連趙澤都大吃一驚，一聲“相父”就要脫口而出，看到垂在自己面前的?帷帽白紗，才勉強(qiáng)止住口。

    但他?仍擔(dān)心地沖過去，問：“齊大人，你不要緊吧？”

    齊慕先渾身顫抖，看上去十?分痛苦。

    他?拼著一絲氣力，顫抖地指向?齊宣正，道：“他?……讓他?給我過來……”

    話完，齊慕先雙目一閉，不動?了。

    “同平章事大人！”

    “齊大人！”

    齊慕先年事已高，又剛經(jīng)歷喪妻之痛，若是當(dāng)真受了兒子的?刺激，身體狀況不是鬧著玩的?。

    電光石火之間，趙澤腦海中已經(jīng)轉(zhuǎn)過許多念頭。

    這時?，大理寺卿把上齊慕先的?脈，道：“還好?，還有氣，只是被氣暈過去了，但脈搏有點(diǎn)虛?！?/br>
    大理寺卿看向?頭戴帷帽的?趙澤，遲疑說：“小蕭，既然你非要主審此案，那你看……？”

    趙澤是真心關(guān)?心齊慕先的?，他?匆忙一想，馬上道：“休息！馬上休息！將齊大人送去后面的?屋里?歇歇。至于齊宣正……先讓他?去照顧他?爹吧，門口派人守著便是。

    “本官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死?者?畢竟是樂女，齊宣正……應(yīng)該罪不至死?。萬一齊大人有個三長?兩短，好?歹齊宣正在場，能聽完他?父親交代的?事情?！?/br>
    大理寺卿一聽這話，眼神一動?。

    但他?表情沒什么變化，只應(yīng)道：“行，那就按你說的?辦。”

    *

    大理寺內(nèi)一陣兵荒馬亂，趙澤那邊暫停升堂了，其他?官吏們則攙扶的?攙扶、搬抬的?搬抬，費(fèi)了老大的?勁，總算將齊慕先送到后面的?屋子里?休息。

    大理寺遇到緊急情況或者?大案的?時?候，不時?會有官員會在此處留夜，因此也有可供官員們休息留宿的?臨時?屋子，齊慕先就是被搬進(jìn)了這里?。

    齊宣正一路上哭得那叫一個慘，先前的?囂張是半點(diǎn)都看不見了，只顧著撕心裂肺地喊：“爹！爹??！兒子錯了，你可千萬不能有事??！”

    直到陪齊慕先進(jìn)了屋，齊宣正仍是大聲哽咽著，哭聲屋子內(nèi)外都能聽得一清二楚。

    然后，他?邊哭，邊對大理寺卿使了個眼色。

    大理寺卿一拱手，配合地退出屋子。

    房門一關(guān)?，他?又從袖中摸出銀子，賞給左右的?小吏。

    這些小吏一路都低著頭不敢說話，先前他?們連傳喚齊宣正上堂都不敢，此時?更是安靜。待拿了大理寺卿的?錢，他?們主動?就往前走了數(shù)步，離屋子幾丈遠(yuǎn)，一副不聞不問的?態(tài)度。

    大理寺卿遂滿意，自己去守在院口，防止有人靠近。

    *

    屋內(nèi)，齊宣正一邊夸張地哭著，一邊敏捷地仔細(xì)四周門窗，等確認(rèn)周圍人都退開了，他?才去輕推床上的?齊慕先，道：“爹，爹！人都走了?！?/br>
    齊慕先緩緩睜眼，見只有齊宣正一人，從容地坐起身來。

    齊宣正見狀一喜，當(dāng)即奉承道：“爹，太好?了，你果然來了！我就知道你不會不管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