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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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一早,蘊珊便去鐘粹宮請安,服侍太后用早膳,又將抄寫的經文獻上。 慈安高興贊許道:“難得你有心。” 蘊珊道:“臣妾一點孝心,承蒙皇額娘不嫌棄?!?/br> 慈安以為,蘊珊先是兩日被慈禧責備,又是兩日載淳宿在別處,心里不安所以來她跟前討好,于是笑著輕聲安撫道:“我看皇帝心里還是有你的。珣嬪昨兒早上受了點委屈,所以皇帝晚上又去看看她。你別太往心里去。做皇后的,要有能容下妃子的肚量。何況那是你娘家的人。” 蘊珊恭謹稱是。 慈安道:“無論宮里還是宮外,血親都是緊要的。咱們是姨甥,你們是姑侄,都要相親相愛才是。不與自家人好,難道和外人好?所以雖然你們年輕女孩子,都想丈夫多疼自個兒,但有時候該分給珣嬪些,就分給珣嬪些,有事時也好有人來幫襯。分給珣嬪,總好過被別人爭去,你說是不是?” 蘊珊想起自身前世境遇,心中對她“血親”之說陣陣冷笑。但面上仍是點頭微笑答道:“臣媳受教了?!?/br> 用罷早膳,慈安笑道:“這兩天亂糟糟的,咱們娘兒倆還沒能坐下好好拉拉家常?!庇至羲f話。 慈安問候了蘊珊的瑪法(祖父)賽尚阿和太太富察氏,又說起其它宗親貴族高官們的家事,蘊珊一面聽著,陪著聊天,一面暗暗往心里記,那些在前朝舉足輕重的大臣——瓜爾佳·文祥、索綽絡·寶鋆、完顏崇厚,漢臣董恂、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李鴻藻、沉桂芬……以及他們的妻眷。當然還有最重要的:恭親王,奕訢。 這位威名赫赫六皇叔,挽狂瀾于既倒的議政王,蘊珊前世只見過他寥寥幾面。他是當年“祺祥政變”的關鍵人物,如今太后聽政的朝堂格局皆是恭親王當初在背后促成。只是慈禧太后掌握權柄之后,對恭親王又拉又打,令他時時處在風口浪尖,多有戰(zhàn)戰(zhàn)兢兢之態(tài)。 天潢貴胄,兼有補天之才,竟然十余年來牢牢被慈禧太后壓制,蘊珊想來只覺不可思議。 不過她知道眼下慈安仍在對她試探觀察,因此她絲毫不敢多問,只謹守本分,慈安說什么,她只聽著,偶爾應和幾句而已。 載淳來鐘粹宮請安,慈安便問蘊珊道:“可曾去長春宮請安過了?” 蘊珊答說:“尚未?!?/br> 慈安便笑道:“和皇帝一同去吧。” 蘊珊遵命,說道:“皇額娘悶了時,再傳臣妾,臣妾來陪皇額娘解悶兒。” 慈安笑著點頭。 載淳與蘊珊一同至長春宮,富察玉潔已掐算著時辰打扮好,在慈禧腳邊坐著,小巧玲瓏的身段,穿一身玫紅地三元團花襯衣,鑲著黑底梅花壽字滾邊,外罩一件月白色緙金鳳牡丹紋褂子。旗頭插著金鏤空嵌寶石富貴吉祥扁方,兩朵大牡丹花,點綴著幾支金嵌玉蜘蛛簪子。 蘊珊選秀那日,也穿了月白色,載淳看了只覺清新雅致,與她嫻靜的氣質十分相稱。如今月白色穿在富察玉潔身上,他看了徒生厭煩,只覺俗不可耐。 載淳和蘊珊向太后請安罷,太后賜座,玉潔走上前來向皇帝皇后行禮,載淳連一句“平身”都不說,只擺了擺手。 載淳坐下,就沒話說,看了看旁邊茶幾上的點心沒有愛吃的,便想走了。倒是蘊珊做足了孝順兒媳的樣子,問太后昨夜歇得好不好、早膳用得香不香。 慈禧冷冷淡淡應付著,臉上連個笑都沒有。 蘊珊說話時,玉潔又總在旁搶話,聒噪不堪,出不盡的風頭。 載淳坐在那里,越坐越氣,又不好發(fā)作,略忍耐片刻,便起身道:“額娘好生歇息著,兒子和皇后告退了?!鄙绿髮⑻N珊留下似地,將她一道帶走。 回了儲秀宮,蘊珊親自侍奉他更衣,又將下人們都打發(fā)下去,只留兩人相對。 載淳坐在小團桌前,蘊珊便立在他身后,雙手輕輕為他揉按著太陽xue。載淳閉著眸子,沒有說話,享受了片刻的安寧。 “咱們兩個不說話,卻好像把話都說了。”一會兒,載淳輕輕拉下她一只手,握在手中,引她來他身前,坐進他懷里,說道:“比旁人喋喋不休,不知強過幾百萬倍?!?/br> 蘊珊微笑著靠在他胸口,輕聲道:“皇上這是抱怨哪個呢?” 載淳道:“好多人。一個個都不讓人安生?!边@是對慈禧太后也有怨言的意思了。 “各人的性情不同罷了?!碧N珊道:“臣妾話少,性子悶,怪無趣的,幸而皇上不嫌?!?/br> “你明知道我就喜歡你這樣的?!陛d淳低頭親昵地啄一啄她額頭:“再說,你哪里悶了?咱們相處了這幾日,我一點兒都沒覺得你悶,你說什么我都覺得有意思?!?/br> “那如果臣妾說書呢?說《資治通鑒》呢?”蘊珊手臂攀著他脖子,歪著腦袋望著他笑道。 他心里覺得她可愛,半帶著哄她的意思,笑道:“那也肯定比那些禿頭老師傅們說的要強?!?/br> 蘊珊笑道:“真的?不是皇上騙我的?” 載淳笑道:“你真說一段,說來聽聽,難道我還怕你說書不成?” 待要叫人取書,蘊珊攔住了,笑著指指自己腦袋,道:“都在臣妾這里呢?!庇值溃骸澳呐抡f書,臣妾也只想和皇上一塊兒,不想多一個人來擾咱們?!?/br> 載淳被她哄得很高興,便催她講。 蘊珊并不拘泥于書本文字,而專講里面的故事給他聽,一上來,講《周紀》,講“三家分晉”,講“唇亡齒寒”,講忠臣豫讓為智伯復仇。蘊珊長于文采,敘事生動,載淳聽得津津有味,贊嘆道:“不是我偏愛你,是你講得真好。國丈在翰林院侍讀,我旁人的不太愛聽,就愛聽他講,你講得比他還好。若個個都能這么講,我也不必上課犯困了?!?/br> 又問蘊珊除了《資治通鑒》,還讀過什么。 蘊珊除了四書五經,還博覽歷代史書,宋元明三朝的文人筆記也多有涉獵,各種正史野史的掌故信手拈來。 載淳抱著她,笑道:“我初見你時,便覺得你臉上像是寫著詩句,但也沒想到你懂得這么多。真不愧是狀元郎的女兒?!?/br> 蘊珊含羞道:“皇上謬贊了?!?/br> 載淳想起蘊珊書法好,又叫蘊珊寫字來給他瞧。蘊珊仍是左右手開弓寫給他看。 載淳看了很喜歡,讓她教他寫。 兩人手握著手寫了近一個時辰,載淳才倦,高興道:“從此凡我得閑讀書寫字時,你都陪我?!?/br> 蘊珊道:“皇上喜歡,臣妾自然愿意陪伴在皇上身側,只是皇上多數在養(yǎng)心殿,臣妾不方便過去?!?/br> 養(yǎng)心殿的后殿有皇帝的寢宮,后殿兩側各有耳房五間,東五間為皇后隨居之處,西五間為妃嬪居住。同治年間因兩宮皇太后垂簾聽政,便由太后住,慈安住在東側的體順堂,慈禧住在西側的燕禧堂,方便隨時登臨前堂,處理政務。 “前殿你不便過去,后殿總是可以住的?!陛d淳想了想,便道:“等幾個月后我親政了,便借著整修,請皇額娘將東西撤去。到時你來住。咱們住得比現在還近些。”現在兩人一個住乾清宮,一個住儲秀宮,雖然不遠,但怎比得上同住養(yǎng)心殿,最多不過一墻之隔? “好?!碧N珊點頭答應。 一想到搬去養(yǎng)心殿,兩人便能朝夕相見、長相廝守,載淳興奮道:“從沒這么盼著親政過。” 蘊珊問:“皇上不想親政么?” “親政當然是好,萬事都可以由我說了算?!陛d淳道:“只是那堆奏折題本,還有早朝奏對,怪煩的。你沒見過,那群大臣吵得要死,又啰里啰嗦,話說個沒完,奏折寫個幾丈長。” 若是前世,蘊珊聽了這句,必已經開始苦口婆心地勸諫。這次聽見,雖然心里失望,卻不再強求,只說:“皇上別嫌煩,到時有臣妾陪著皇上一起呢。就像咱們一塊兒讀書寫字一樣?!?/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