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不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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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語換好衣服回了趟家。 她和爸媽住在臨江不同的區(qū)。大學剛畢業(yè)那年,黎語就自己租房住了。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實習律師,工資很低,刨去房租,剩下的每一分錢都要精打細算。 即便如此,黎語也沒有住在家里。 她不想再依靠父母,覺得畢業(yè)了就應該徹底獨立了。 那一年雖然辛苦,但是黎語過得挺開心的,每天都能呼吸自由的空氣。 后來她拿到律師證,工資翻了兩倍不止,不僅不需要再省吃儉用,每個月還能給爸媽打點零花錢。 顧蘭芝一直覺得黎語讓她很省心,除了不結婚這一項找不出其他可挑剔的地方。萬萬沒想到,她居然背著家里人辭職轉行。并且一年多了也沒跟他們說過,一直騙他們。 顧蘭芝完全接受不了,打電話要她立刻回家把事情交代清楚。 黎語一進門,就看到了坐在沙發(fā)上撫著胸口的顧蘭芝,看樣子是被氣得不輕。 黎語小心翼翼地走上去:“媽,你都知道了?” 顧蘭芝指著她,情緒激動,手指發(fā)抖:“你長本事了你,學會說謊了啊。這一年多我和你爸爸一直被蒙在鼓里,讓你回來吃個飯,張口閉口就是在加班,在出差。來,你告訴我,你都加的什么班,出的哪門子差?” 顧蘭芝剛從黎語之前執(zhí)業(yè)的律師事務所回來。 她本來是高高興興從家里出發(fā)的,手上拎著熱騰騰的飯菜湯,還有她新學會做的點心。一心想的都是女兒平時工作怎么怎么辛苦,得讓她吃點好的補一補。結果去了一問才知道,黎語去年這個時候就離職了,同事都不知道她現(xiàn)在在做什么工作。 “媽……”黎語就是怕看到她這個樣子所以才一直沒說的。她走到顧蘭芝旁邊坐下,態(tài)度誠懇,“我不是故意瞞你和爸爸的,就是一直沒找到合適的機會告訴你們。而且我說在加班也不是騙你們的,我現(xiàn)在的工作也需要……” 顧蘭芝打斷她:“你現(xiàn)在在做什么?” “編劇?!崩枵Z小聲答。 “什么東西?” “編劇?!崩枵Z通俗地給她解釋,“你不是喜歡看短視頻嗎,我就是寫短視頻劇本的,寫出來之后交給專門的人拍成視頻,這樣的?!?/br> “你……”顧蘭芝氣得說不出話來,“好好的律師不做,不務正業(yè)啊你?!?/br> 黎語噎了一下,低下頭來沒有說話。 果然,是個人都難以理解吧。好好的紅圈律師不做,做什么短視頻編劇,肯定是腦子出問題了。 顧蘭芝不想看她這副樣子,嚴肅命令她:“你明天就給我回去上班。” 黎語懵怔抬頭:“回哪兒?” 顧蘭芝說:“當然是回原來的單位?!?/br> 黎語大概沒想到她會說這句話,頓了片刻,說:“回不了?!?/br> “怎么回不了。”顧蘭芝語氣驟急,“你去跟領導打個招呼,說之前是不懂事犯了錯,現(xiàn)在知道后悔了,讓他重新給你個機會……” “媽……”黎語聽到這些話就感到窒息,“你別說了,我是不會再回去的。我的律師證已經注銷了,以后都不會再當律師了。” “你說什么呢?!鳖櫶m芝一下怒火攻心,“我和你爸爸辛辛苦苦把你培養(yǎng)成人,這好不容易考上的政法大學,好不容易進的律師事務所,你現(xiàn)在說不做就不做了,做這個什么短視頻,你自己聽聽靠譜嗎?” 聽到mama把自己現(xiàn)在的職業(yè)貶得一文不值,黎語眼眶紅了,著急辯解:“怎么不靠譜了,這也是一個正經職業(yè)啊,我和公司簽了勞動合同,五險一金公司也是都繳的?!?/br> “工資呢?” “工資現(xiàn)在是不高,但那是因為我才剛入行,等過幾年就不一樣了?!?/br> “過幾年,還要再過幾年?!鳖櫶m芝念叨著這幾個字,覺得荒謬極了,“再過幾年你都多大了,你拎得清楚嗎?” 她拿年齡說事,黎語被戳中痛處,定坐不動,感覺身體在逐漸發(fā)涼。 顧蘭芝的下一句話讓黎語徹底崩潰:“你真是太讓我失望了?!?/br> “是嗎?”黎語緩緩抬頭,眼睛紅紅的,嘴角浮出蒼涼笑意,“我一定得是紅圈律師你才滿意是嗎,否則你就覺得抬不起頭來,在左鄰右舍面前,在親朋好友面前,還有在那個我說了無數遍不喜歡你偏要我去見的相親對象面前,是嗎?” 顧蘭芝一臉的不可思議。她沒想到自己的女兒會說出這番話來,從小到大她都那么聽話,從來不會像現(xiàn)在這樣頂撞她。 “你到底受什么刺激了?”顧蘭芝問。 “我還能受什么刺激,我就是做不下去了,我一點都不想做律師了。我討厭這一行,討厭以前的老板和同事,討厭每一場酒局和應酬,討厭整天昧著良心說話賺錢,討厭卑微得像條狗一樣的自己?!?/br> 黎語越說越激動,趁這個機會,把壓抑了很久的情緒一股腦兒地全部宣xiele出來。 “早知道會是這樣,我根本不會學法律,也不會想要考什么政法大學,我甚至從一開始就不會這么努力要當一個好學生。” “這些一點用都沒有,出了學校沒人會看你績點多高,也沒人看你獎狀拿了多少,更沒人會認真跟你談專業(yè)。出來之后就兩個字,‘關系’。各種各樣的關系,需要拓展、維護和打點。做好了就混得風生水起,做不好就永遠出不了頭?!?/br> 糟糕的回憶讓黎語痛苦極了,也頹靡極了,像是在親手把一個個快要結痂的傷口重新撕開,血rou模糊。 黎語抬手抹了抹眼睛,每一個字都說得特別艱難:“我就是學不會啊,我什么都做不好,我就是愚蠢。你以為我為什么去做短視頻編劇,我就是在律師這一行混不下去了才做的這個編劇,這么說你聽明白了嗎?” 顧蘭芝瞪圓眼睛,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看著身邊這個情緒失控的女兒,像是突然間不認識她了一樣。 黎語被她這個眼神刺到,心里絕望透頂,隨即站起身,頭也不回地跑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