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大哥，你也覺得這是不該管的事嗎？”霍今鴻道，“就算我管不了，你們?yōu)槭裁炊疾粠桶赘惫僬f話，你不是也看到他傷成什么樣了嗎！”

    “小霍……”郭朝江掐滅煙頭，“你在問我為什么不替白副官說話的時候，有沒有問想過他需不需要別人替他說話？”

    “那……當然是需要的?！?/br>
    “你發(fā)泄在司令身上的怨恨最后都會落到白副官頭上，因為這是他們兩個人之間的事，就算白副官有怨那也是他們兩個人的恩怨。”

    “恩怨恩怨，如果由恩生怨，那不如當初就不要這個恩！”

    “你憑什么替他做這個判斷，你體會不了他的遭遇?！?/br>
    霍今鴻啞然，知道自己說錯了話。

    屋外傳來腳步聲，邵天喜吃完飯回來了。郭朝江起身踢開腳邊的煙頭，又轉身對他道：“白副官不是任人宰割的人，司令也沒有強迫他留下，他若想走隨時都可以走……倒是你，小霍，你才是司令的人??！”

    .

    “他若想走，隨時都可以走?！?/br>
    ——哥哥會走嗎？

    ——會離開這里，到別的地方去嗎？

    看著白項英背對自己孤零零的背影，霍今鴻突然覺得自己從未真正了解過對方。

    一直以來他告訴自己哥哥不說的事就別去聽，別去問，因為不說就是不想讓人知道。

    可是他不問，就永遠不會知道。兩人之間始終隔著二三十米的距離，就像現(xiàn)在，他能聽見他的哀愁，卻沒有辦法去擁抱他，撫慰他。

    如果他現(xiàn)在走過去會怎么樣呢？如果他想知道，哥哥會允許他聽嗎？

    遠處的身影忽然晃了一下。白項英從石頭上站起來，扔掉香煙，抬腿慢慢朝水里走去。

    霍今鴻這才發(fā)現(xiàn)對方赤著腳，靴子擺放在地上，深色軍褲卷至膝蓋。

    河灘很淺，白項英往前走了幾步，水沒過腳踝，停頓幾秒他抬腿接著朝河中間趟去。

    霍今鴻腦子里“嗡”的一聲，拔腿就往前跑。

    “哥哥?。。　?/br>
    白項英聽見叫喊回過頭來，看見對方的一瞬間臉上又是錯愕又是欣喜：“今鴻？”

    霍今鴻一口氣沖到對方跟前才停下，腳踩進河里濺起巨大的水花。

    “……哥哥！”他喘著氣，彎腰撐住膝蓋，“哥哥，你，你……”

    白項英伸手扶他：“老郭是說司令打算放你出來，我不知道是今天。”

    停頓片刻，又疑惑道：“今鴻，你怎么了？”

    霍今鴻直起腰來，眼里恐慌未褪：“我，我過來找你，看見你……”

    白項英反應過來，半是驚訝地笑了：“你不會以為我要尋死吧？”

    霍今鴻不知道該說什么，很老實地點頭。

    “我看上去，很像要去死的樣子么？”

    “不是的，我是看見你往水里走，我，我以為你……”

    “水里涼快，我浸浸腳，這河這么淺，誰會在這兒尋死呢？”

    白項英笑得輕松，霍今鴻也放松下來，略有些尷尬地撓頭：“哎，是我多想啦！”

    兩人往回走在石頭上坐下，腳邊是散落的煙頭。白項英又摸出根香煙點燃，單手夾著舉在半空，兩條腿伸直了，左腳搭在右腳背上。

    霍今鴻偷偷看過去。那兩只腳還赤著，圓潤的指甲上了些泥土，腳背依然潔凈白皙，露出來的半截小腿上還留有未干的水珠。

    “哥哥，你……尋死過么？”

    鬼使神差地就問了，等回過神來話已出口，幸而白項英看似并沒有什么大的反應。

    “怎么突然這么問？”

    “因，因為說到了，所以就問問……”

    “很久以前想過要死，沒死成，現(xiàn)在不想了。”

    “為什么想死呢？”

    “那當然是……”白項英吸了口煙，仰頭故意讓白霧很緩慢稀碎地從唇間溢出來，“因為活不下去了?！?/br>
    時間仿佛靜止了。

    霍今鴻沉默許久才又開口，說了句聽似不相干的話：“哥哥，你說你以前念過中學。”

    “是?！?/br>
    “是司令送你去上學的嗎？”

    “不是，那是在當兵以前，進了這兵營之后就沒有再念過書了?！?/br>
    “哥哥……你為什么要當兵呢？”

    第45章 43 難堪地活著

    “哥哥，你為什么會當兵??？”

    霍今鴻依舊盯著對方交疊在一起的光潔的腳背。

    “我爹死了，家沒了，也沒人再供我上學，只有一個堂哥在這兒當兵，我只能來投奔他?！?/br>
    霍今鴻想起郭朝江跟他說白項英曾經有個堂哥，后來不知什么原因死了。

    “堂哥？從來沒聽你說起過?！?/br>
    “我來這兒不到一年他就死了，病死的。”

    “哥哥，你不要難過……以后有我陪你?！?/br>
    “不難過，他死不死的對我來說沒有分別，或許死了更好?！?/br>
    霍今鴻愣了一下，仿佛不太能理解這句話。

    白項英扭過頭來，眼里沒有他想象中的悲傷和哀痛：“你叫我哥哥的時候有幾次我想起他來，我也這么叫過他，但是他沒有把我當?shù)艿?。?/br>
    那些豬狗不如的日子，他拼命掩飾傷痕，怕講真話會給“哥哥”帶來麻煩，不曾想對方明明知道，卻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地把自己出賣給那些畜生做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