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郊外的第十區(qū)，這里是她初來乍到與飛坦、老鼠、麻雀和星星相識的地方。

    “蕾卡奶奶！”烏奇奇蹦到一位正在垃圾堆里翻找、穿著時尚的老嫗身前。

    “哎喲，丫頭回來啦？”蕾卡直起身，微著駝背，激動地將雙手合十交握在胸前?！白屛铱纯?，嗯，胖了點，看來那小帥哥對你不錯?！?/br>
    “他嘛……嗯，很好~”排除飛坦恐嚇人的時候……烏奇奇把午飯分給蕾卡，并說：“一起吃點吧。我看到街上孩子們穿著您做的新衣服了，真好看！”

    蕾卡一聽這話，臉上滿是得意，“來，奶奶給你也準備了幾套?！彼橎侵椒?，從自己居住的棚中拿出鐵質鎧甲和塑料亮片公主蓬蓬裙?！昂⒆觽兎怯X得你適合騎士裝，我卻覺得還是小公主適合一點?！?/br>
    “哇！”烏奇奇眼睛冒光，麻利穿上幾節(jié)鎧甲，把閃亮的蓬蓬裙裹在腰間，將兩套風格不同的服裝合二為一，并笑嘻嘻轉了個圈?！昂每磫幔俊?/br>
    蕾卡開口笑時，色號不匹配的粉底陷進滿臉皺紋中，并露出幾顆豁牙?！懊罉O了！”

    烏奇奇比耶，把頭盔罩在腦袋上，咔噠一聲扣緊面甲，透過一絲細縫打量蕾卡殘破的住處。

    吃完早飯后，烏奇奇問蕾卡：“奶奶，您要不要跟我離開這里？”

    蕾卡表情困惑?！半x開？我顛沛流離，逃亡半輩子，好不容才找到這里，為什么要走？”

    “逃亡？”換成烏奇奇不解。

    “難道你不是嗎？哦，你是被丟棄在這里的？確實，被拋棄到這的人會更希望離開流星街，回歸那個世界?！崩蠇炆戎鵀貘f羽毛做的扇子，分析道。“郊外居住的人，無非兩種身份，一種是犯了罪的社會渣滓，另一種是被丟棄在這的人，通常是老弱病殘、傻子或瘋子。倒霉的是那些出生在這的后代。”

    烏奇奇瞪大眼睛，張大嘴，呆愣愣的?！鞍。?！這這這、那您犯了什么罪？”

    老嫗不回答，只是笑著搖頭：“逃，也是想逃離過去。無論如何，再破再爛，這里已經(jīng)是我的家了，外面沒有我的容身之處?！?/br>
    烏奇奇表示理解，并豁然開悟：“真是沒想到，怪不得大家都這么能干架！既然不想離開，那至少讓我?guī)湍逊孔优煤米∫稽c吧！”正在規(guī)劃該如何用土系魔法加固這個鐵皮棚子，被蕾卡打斷——

    “別。太好會被人搶走。我就是要讓這里破破爛爛的?！?/br>
    對哦。好的東西總是引人爭奪。他們幻影旅團不就干這行的？烏奇奇抿嘴一笑：“那我把周圍的房子都弄好看點，怎么樣？這樣誰也不會覺得您家特別了?！?/br>
    蕾卡慢悠悠揮動羽毛扇，面色溫柔?！昂煤⒆?，你把第十區(qū)整理好了，那么周圍的街區(qū)呢？其他地區(qū)呢？”

    “那就都大翻修嘛！”她無所畏懼地雙手叉腰，顯然不覺得有任何問題。

    “呵呵呵，你的好心奶奶領了。槍打出頭鳥，我寧可繼續(xù)住在這破棚子里，也不愿意去過那種擔心什么時候家會被搶走的日子?！瘪薨櫟氖州p拍少女的?！澳茉谕砟暾业揭惶幦萆碇兀颐刻於紴榇烁卸??！?/br>
    “這樣辛苦的生活，您感到滿足嗎？”

    “……談不上滿足，但我該知足?！?/br>
    烏奇奇環(huán)視周圍，野孩子們在貧苦中四處撒歡，大人們聊天拾荒，彼此扶持，尋找可用之物，偶爾大打出手，死了人大家見怪不怪。這座城市有自己的節(jié)奏，誠如庫洛洛曾經(jīng)所說，他們和死亡是共存的。

    “真希望有一天，人們可以過上不必擔心家會被霸占的日子，有充足的資源，再也無需你搶我奪?！敝皇沁@資源該從何處來？是否要從別人手中掠奪過來？那不依然是你搶我奪的惡性循環(huán)？該如何打破？

    一向樂觀的她難得對未來感到些許茫然，愁眉苦臉。而且倘若這里收留許多流亡的罪人，是否很多人有懸賞金？要抓起來嗎？不對不對，蜘蛛們也是有懸賞金的，她才不會把自己朋友抓起來。那就老樣子吧，看不爽的考慮上交換錢，朋友當然得護著。

    “真是個美好的愿望。”老婦人邊嘆氣邊笑?！暗前?，孩子，別想太多，給自己背上不必要的負擔。你已經(jīng)為我們做很多了?！?/br>
    “這里也是我家啊?！睘跗嫫媛柭柤??！爸皇琼槺愣眩斿憻?。而且偷偷告訴您，我不光是罪犯，也是通緝犯哦！”

    “是嗎？”蕾卡拿扇子掩住嘴角，咯咯笑?！澳阌心敲炊嘞∑婀殴值膽蚍?，還能隨便出入流星街，一定很了不起。你是哪個幫派的？第十區(qū)的斧頭幫？”

    第一次，烏奇奇心中前所未有的自豪感在膨脹，在這里，她可以昂著頭，驕傲地說：“我是幻影旅團的。”

    對著錯愕到連扇子都從手中滑落的蕾卡，烏奇奇調皮眨個眼：“謝謝奶奶送的衣服，我可以當作戰(zhàn)服穿?！?/br>
    穿著銀光閃閃的騎士服裝，烏奇奇踏著鐵靴在街道上巡邏，把俠客給她準備的食物發(fā)給小鬼頭們，還跟他們哼哼哈嘿比武過招，拿著紙板劍追在他們屁股后面。用魔法，她輕松穩(wěn)贏；不用，她會被孩子們揍到嗷嗷叫，不是裝的，因為流星街的小孩們下手不知輕重，招招致命。烏奇奇只能吞下苦水安慰自己，多好的機會鍛煉抗揍的能力呀！

    沒穿護具的腰部挨了一拳，烏奇奇揉著腰，走在街上，四處都是廢棄材料搭建的棚屋，一陣狂風就能將其吹倒。她偷偷施展法術，力所能及地將房屋加固，并確保裝修不被察覺，避免他人的覬覦。

    麻雀居住的小屋也得到了魔法加持。地上仍插著在風中旋轉的向日葵小風車。

    烏奇奇吹動風車，再把一些吃的、用的堆積在小屋旁邊，沒去打擾屋內修煉的人，哪怕她很想推門而入。早已答應過會等麻雀變得更強大，在外面相見，烏奇奇決定遵守約定。

    一頂藍色帳篷上掛著【圖書館amp;教室】的牌匾。消瘦的男子手握一本書坐在搖椅上，輕打瞌睡，聽到腳步聲，他乏力地睜開眼。

    “阿凱！怎么瘦了這么多？是不是餓肚子了？”烏奇奇關切地從包里掏出剩余的零食，一股腦都給了他。

    醒過來的阿凱下意識捂住自己胳膊上布滿針眼的靜脈，摸到長長的衣袖才反應過來已是深秋，自己正穿著毛衣。他輕咳：“是小烏姑娘啊。怎么又回來了？”

    “在外面痛快玩了幾個月，回來看看?！睘跗嫫婺竽笏莨轻揍镜耐笞?，擔憂地說：“病了嗎？要不要去看醫(yī)生？”

    阿凱抽回手，抱著胳膊，淺笑：“舊疾而已，沒多大事。倒是你，狀態(tài)看起來更好了，容光煥發(fā)?！?/br>
    “是吧？我過得可滋潤了！”開玩笑夸耀完，烏奇奇不放心，今天第二次問：“你的病這里治不了嗎？要不要跟我離開，出去瞧??？”

    “出去？”阿凱仿佛聽到了可怕的話題，重重咳嗽兩聲，蒼白的臉上終于有了血色，急忙搖頭。“不不，我不要回去，還是這里好?！?/br>
    又被拒絕了。跟蕾卡奶奶聊過之后，到也在意料之中?！澳悄阌袥]有什么需要的？我下次回來帶給你?！?/br>
    “需要的？”阿凱喃喃重復，嘴唇幾番輕輕張合，化為一聲苦笑：“沒有了。都不在了?！彼蝗幌朐匍]上眼，將極樂刺入自己靜脈，回到那個愉悅的地方，這大概是他需要的，但居民們不給他時間，陸續(xù)入座，好不熱鬧。狄更斯的閱讀小組馬上要開始了——部分居民已把這間圖書館當成娛樂廳。在沒有電視機的地方，大家發(fā)現(xiàn)聽書做消遣也不錯。

    烏奇奇安靜聽了會，念書時的阿凱精神抖擻，語氣抑揚頓挫，和剛剛蔫了的狀態(tài)判若兩人。烏奇奇悄悄不辭而別，反正還會再回來。

    離開時，砰一聲，一粒石子擊在鎧甲上。

    “你怎么還沒死？”身后傳來甕聲甕氣的質問，似乎死亡才該是烏奇奇的正常狀態(tài)。

    感受到攻擊卻沒有躲避，烏奇奇沒想到會聽到這種話。她驚訝轉過頭。一頭棕色卷發(fā)的小男孩倔強地瞪著她。

    “嗨，饅頭！你又在散播我的死訊嗎？”上次和庫洛洛回來紋身時也是這樣。她蹲下身，與小男孩的視線齊平?！霸趺磿@么想？”

    “你消失這么久，肯定是死了?！别z頭堅定地說。

    “跟上次一樣，我就是出門玩了一圈?！币娦『⒀壑写嬷鴑ongnong的不信任，烏奇奇笑說：“我現(xiàn)在回來了，不就站在你面前嗎？”

    “然后呢？還是要走的吧？那你回來干嘛？”不買賬的饅頭向后退去。

    “因為我很喜歡這里，很喜歡你們，所以回來。因為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所以我才離開?！睘跗嫫嫦褚T兒童的怪阿姨，勾勾手指，撇嘴一笑說：“要不要跟我走，去看看？”

    男孩再次朝她丟了一顆石子，然后拽下眼皮，大喊：“才不要！這里是我家！干嘛要走？”說完騰騰跑開，在拐角處，他回頭有些猶豫地喊：“喂，下次，如果你還回來，多帶點吃的。”

    面對今日第三次的拒絕，烏奇奇無奈敬禮，大聲回：“遵命?！?/br>
    男孩躊躇片刻，最終拉扯著稚嫩的小臉又做了個鬼臉，消失在垃圾堆后面。

    烏奇奇手腳并用，慢慢攀上一座垃圾山，感受著身下的種種廢棄物品從山上零散滾落下去，如同沙丘上粗燥的沙粒。

    站在頂端眺望，視線落在遠方。

    有男人撿起煙蒂，在破舊的衣服上擦拭，銜在嘴里，劃開火柴，點燃，吸幾口，短短一節(jié)的香煙就滅了。

    撒野瘋玩的小孩很多，不知道是誰在養(yǎng)。死得多，生得多。貧困地區(qū)似乎都這樣。

    在不宜居住的地方，有一群人把這里稱之為家。

    ————————

    基地洞口外，烏奇奇躺在粗壯的樹枝上，掏出手機。

    1993年11月17日  10:59PM

    烏奇奇：老大，咱家郊區(qū)住的那些罪犯是怎么回事？

    對方?jīng)]有回短信。意想不到的來電顯示令烏奇奇發(fā)了兩秒鐘的呆。她劃開閃爍的屏幕。“呃，喂喂？”

    “什么事？”沒有寒暄，開門見山。

    烏奇奇抬頭對著在空中緩緩挪移好遠的月亮東一句西一句交代了這幾天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

    庫洛洛久久不語。聽筒里沙沙作響，不知是信號不好還是沙漠的風。

    他輕笑：“垃圾場里裝滿垃圾，有何不對嗎？”

    “……什么垃圾場。明明是避風港?！?/br>
    風沙又刮起，淹沒了電話那端的沉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