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回故地，俠客自從打開了童年的話匣子便會給烏奇奇指出當(dāng)年他們一起成長、玩鬧的地方。薩拉薩的名字時常時常出現(xiàn)在敘述中，一開始帶著遲疑，像在學(xué)說話的孩童，那種興致勃勃欲和人分享的模樣也像個發(fā)現(xiàn)了好東西迫不及待想要與人分享的孩子。

    對飛坦來說，俠客像被拿槍抵住頭遭受審問的人，為了活命或者死個痛快而全盤托出。實際上沒人在逼問他，飛坦搞不明白俠客在干什么，想說就說，不想說就不說，又不是什么天大的機密，一個人在很久以前死了，僅此而已，干嘛一副比參加薩拉薩葬禮時還不知所措的樣子？

    以前俠客沒有談?wù)撍_拉的沖動，現(xiàn)在他不吐不快。毒針已被拔出，嚴(yán)重感染的黃膿從長期封閉的傷口里洶涌而出，無法抑制?；貞浥派降购?，故事講得語無倫次，此番亢奮有幾分烏奇奇之前的狀態(tài)。

    初次聽到這個名字時，富蘭克林不小心捏碎了暖房的門把手，詫異的目光在烏奇奇和俠客之間掃過，變成了然，再變成眉頭緊鎖的困惑，不過他選擇保持安靜，繼續(xù)照料園子里幾塊寸草不生的土壤。

    教堂人來人往，長久以來大家只當(dāng)他是個沉默寡言的園丁或是智力有問題的傻大個門衛(wèi)，畢竟教會收留了不少癡傻殘障。缺胳膊斷腿或叁頭六臂的應(yīng)有盡有，其一是因為污染導(dǎo)致畸形兒比比皆是，其二是非洲許多國家盛行巫術(shù)，認(rèn)為這些嬰兒孩童遭受了惡靈的詛咒或附體，不敢將其殺死便丟棄。流而流星街來者不拒，反正名聲已經(jīng)糟透，當(dāng)然會給這些無處可去的人一口飯吃，并教他們做些簡單的零活。想來也奇怪，誰敢丟棄惡魔，不怕遭報復(fù)么？

    俠客胳膊肘壓在駝著背半蹲的富蘭克林身上，說：“想不到你搞了個土味小菜園，跟你的猛漢形象真不符?，F(xiàn)在這是忙什么呢？”

    猛漢依舊低著頭吭哧吭哧玩土，答：“在給你刨墳?！?/br>
    “我可真是謝謝你了，挖大點，讓我躺著舒服些，”俠客扭頭指揮烏奇奇，“哎，寶貝你過來看看，能不能用個法術(shù)幫他催熟這里的植物？”

    “七元素里沒有田園風(fēng)的木系啊。倒是撒哈拉的荒漠能長出這么多艷綠的植物，應(yīng)該有這方面的念能力者出手吧？”

    教堂滄桑的鐘聲伴著利卓爾的咳嗽聲響起，神父推開廚房的窗戶，一團rou香彌漫的霧氣飄出，他說：“猜得不錯，但負(fù)責(zé)相關(guān)項目的長老下落不明，我們正在培育下一代繼承人，奈何有天賦的能力者少之又少，”褶皺的手伸出窗外折下一根枯枝，“哎，這片土地又再死去了?！辈恢窃诟锌镜牡絹磉€是其他事情。

    烏奇奇知道徒勞無功，但還是用回溯術(shù)的白光覆蓋枯枝，她愛莫能助地?fù)u頭?！暗却禾靵戆?。”

    “溫和的季節(jié)無法洗凈侵略土壤根深蒂固的毒素?！鄙窀竿蚴型獾睦?。

    烏奇奇接過枯枝，別在耳后，問：“那能不能培養(yǎng)一個尋找失蹤人士的念能力者，把長老找回來？比如搜救犬那樣，聞聞衣物就能循著氣味找到目標(biāo)。讓窩金河?xùn)|獅吼，喊他？不過如果長老出事了或許無法回答……唔，向神禱告？也可以問問祂長老在哪?！?/br>
    “這...倒是我們沒考慮過的角度。”利卓爾揪起胡子沉思。

    “需要對比重新馴養(yǎng)新能力和回收舊人哪個更劃算，”俠客的精打細(xì)算不假思索，就連長老也只是個可以頂替的存在。他一本正經(jīng)地雙手合十：“不過我覺得禱告最劃算，窩金的吼叫會傷及無辜?！?/br>
    利卓爾先嗯了一聲，再慈愛地微笑：“神總在奇妙的時刻回應(yīng)我等的訴求。這番異想天開倒是令我想到你們團長小時候，那孩子個子在不及我腰身時，充滿創(chuàng)意的思想就已經(jīng)高不可及。烏奇奇的想法則像云彩，飄忽不定?！?/br>
    “高不柯基？”烏奇奇眼前的小庫洛洛伸縮自如，一會不到神父的腰，一會還不如一只屁股肥肥的柯基高。

    這下利卓爾跟不上她的思路了。他招手，讓幾位團員進來吃飯。

    烏奇奇對盛宴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餐桌上的雞鴨魚rou和大廳中孩子們所吃的粗茶淡飯截然不同，這些食材定然來之不易。她大剌剌表示自己不餓。

    飛坦輕拍了她腦袋瓜一下。“撒謊的時候肚子別叫。吃，不差你的一口飯?！苯痦鴦e有深意地瞥向利卓爾rou乎乎的肚子和雙下巴。

    捋白胡子的手微微抖了抖。

    烏奇奇昂頭頂嘴：“不吃！你也總是不好好吃飯，還好意思說我？咱們干脆都靠光合作用。啊啊痛痛，我腦袋瓜要被你彈裂啦！俠客，嗚嗚我額頭是不是腫了！”

    “沒事，幫你吹吹，不疼了哈?！?/br>
    飛坦對他倆嗤之以鼻?！霸綉T她越嬌氣。”

    “我可舍不得奇奇被磕著碰著。是不是吃不慣這些東西？這兒的人做飯可難吃了，我去給你整點好的。以前派克跟薩拉就是在廚房值班的，她們的手藝啊——”絮絮叨叨的俠客擼起袖子走向廚房。

    斑駁的墻壁被煙火熏得發(fā)黑，水槽里放著還未清洗的鐵鍋。他不熟悉這里的格局，翻箱倒柜找食材和廚具。

    口頭上，俠客在吐槽他人做飯的水平，但每次說出薩拉薩的名字就能聽到砰一聲悶響。仿佛有人在開槍，或者閃光彈爆開，照亮了他余光中那揮之不去的一團黑影，懸掛在枯枝上搖搖欲墜，沉甸甸。

    薩拉薩喜歡吃番茄味的薯片。砰。

    薩拉和派克經(jīng)常做出讓人食物中毒的飯菜，大家練就百毒不侵的胃。砰砰。

    戰(zhàn)況愈發(fā)激烈，流彈剮蹭到心臟。

    俠客使勁眨眼，一瞬的走神，削土豆皮的手一哆嗦，指尖冒出一串血珠。他抽了口冷氣，嘶，有哪里不對勁。洗菜的烏奇奇看過來時，他忙拿了塊土豆皮暫時按在傷口上止血，裝作若無其事。平時他一定會借機撒嬌，討要她的照料。他的痛感一向遲鈍，有時都不知道自己受了傷。這次指尖上傳來的刺痛出乎意料。不對勁，這是怎么了。表面上他笑意不減，真正有問題時反而不想讓她知道。可她擦干手，走過來，應(yīng)該是察覺了。被她抱住時，心中莫名其妙開火的戰(zhàn)場熄火休戰(zhàn)了。

    她靠在胸口悄聲說：“我們走吧?！?/br>
    走是再次走神的走，這回俠客差點把廚房給燒了。飛坦對升騰的火焰極為滿意地瞇起眼欣賞。

    如果欣賞這番景象的是烏奇奇，俠客一定會把整座教堂給燒了，再拿串棉花糖伸進火里烤給她吃，不過此人是飛坦，俠客才懶得管他，拿鍋蓋罩住陡然竄起的火苗，扔下其余鍋碗瓢盆，說：“走，不過我難得陪你回來一次，還沒帶你好好參觀呢?！?/br>
    一路上他不信邪，非要和自己對著干，堅持講兒時的糗事，比如富蘭克林小時候明明瞧不起愛擺弄花草的庫洛洛，誰能想到他趁著旅團沒活動的時候搖身變成了一個種菜的農(nóng)夫。

    烏奇奇汗顏，這幫人的關(guān)系到底是好還是不好啊，好像總不知道彼此在干啥？

    侃侃而談的俠客發(fā)現(xiàn)只要一提到薩拉薩，必然會看到那個塑料袋，身上甚至還能感受到那場冰冷的雨，像彈丸的雨滴噼啪射在身上。他揪起衣領(lǐng)扇風(fēng)，驚覺衣服被浸透，好在只是汗水，布料也完好無缺沒有窟窿，所以這是吃壞肚子產(chǎn)生幻覺了？暗自思忖的他聽到熟悉的片頭曲，無意識地拉開一扇門，鑒賞室內(nèi)正在播放一部熟悉的動畫片。老舊的畫質(zhì)在六十五英寸的新款電視機上略顯模糊，失真，跟一個人記不太清的過去似的。

    五彩卡通人物蹦蹦跳跳，擺出夸張的備戰(zhàn)姿勢，在出手打架前先要啰嗦地說教一番，敵人也安分守己地聆聽教誨，等著主人公發(fā)言完畢才進攻，并且在華麗程度上不甘示弱，也是一通翻跟頭擺動作。角色都是熱血青少年，口中發(fā)出的聲音卻是裝作老成的童音，說著流星街的本地方言。

    烏奇奇笑出聲，佇立在門口的俠客問她笑什么。她說這畫面讓她想起了好朋友，最迷人的反派角色，‘火箭隊’總是很浮夸，其中的成員小次郎喜歡叼著玫瑰花出場，有時會從高空背著降落傘朗讀大段獨白，好不容易落地時他要抓捕的目標(biāo)（烏奇奇和皮卡丘一行人）早已離開了。

    聽完，俠客也笑：“原來世上真有這么中二的人?！?/br>
    “那時候我們也就十來歲，當(dāng)然很中二啦！”

    “你現(xiàn)在也沒好哪去，”飛坦走向前取出錄像帶，說：“居然還有人在看這種腦殘的動畫片?！?/br>
    清掃戰(zhàn)隊修理壞蛋的畫面嘎然而止，臺詞卻沒有停，竟是屋內(nèi)唯一的觀眾在一邊掃地一邊悄聲朗誦下面的臺詞，沒有多少情緒起伏，聽來像個詭異的機器人。

    飛坦見到她，眉頭挑起。“是你?！?/br>
    黑發(fā)女孩停止打掃，用掃帚尾端推起鼻梁上的眼鏡，困惑地微微歪頭問：“你是？”

    “沒事?！憋w坦想起以前的黑歷史，給清掃戰(zhàn)隊配音時在觀眾席里見過這個面孔，黑發(fā)紅眼，總透著股茫然。再早一些，還在別處見過她的，在哪來著——

    此時，門又被拉開，伴著一聲無奈的呼喊：“小滴！你果然在這！該吃午飯啦。還有，你昨晚是不是又忘記睡覺了？”

    黑發(fā)女生抱住掃帚，垂下頭苦苦思索，她扶住滑落的眼鏡，茫然看向來者。“不知道。還有，你是誰？”

    門口的姑娘扶額?！鞍萃?，你什么時候才能像記臺詞一樣把我記??？算啦，咱們先去吃飯，不知打哪來了個厲害的廚子，在廚房里做了好幾鍋賊好吃的飯，我忍痛割愛，幫你盛了一碗放宿舍了，夠朋友吧？”

    “朋友？嗯。謝謝?！鄙倥裸露x去。

    飛坦把錄像帶丟向空中嘟囔：“想不到真是個腦殘。”

    卡帶的白膠條上用馬克筆寫著多種語言的‘旅團出品’，字跡秀氣工整。

    錄像帶在空中旋轉(zhuǎn)，像是時間在倒帶。

    再早一些，飛坦在哪還見過那個黑發(fā)女生？

    懺悔室的深色窗簾晃動。后方人影若隱，若現(xiàn)。等所有前來懺悔的人都已離去，年輕神父沙啞的聲音響起：“小滴乖，都吃下去吧，記住這是上帝、你、我之間的秘密，如果說給別人聽，上帝就再也不愛你了?！毕乱幻?，黑發(fā)女孩用手背擦拭著嘴角走出懺悔室，臉上表情直愣，仿佛已經(jīng)忘記剛剛發(fā)生了什么。她呆呆走過飛坦身側(cè)，在門外的水坑蹲下，用泥水清洗雙手。

    懺悔室里傳來休整衣袍聲，幾秒后，那個許久未曾記起的聲音愉悅地說：“哦！看看是誰來了！我最最乖的羊兒，小飛坦?！?/br>
    飛坦的記憶向來很好，所以他都不知道自己忘記了這些事。

    砰，旅團出品的錄像帶掉到地上，摔去了一個角。

    砰，就好像有人把記憶轉(zhuǎn)變成子彈，上膛，扣動扳機，直直射入眉心，和上一任神父相關(guān)的記憶猛然在腦海中炸開，爆炸過于明亮而看不清，耳鳴嗡嗡作響?；剡^神來烏奇奇正拽著他胳膊，攔下了刺向利卓爾的手。

    飛坦甩開她，向后退了一步，又一步，然后閃身離去，身影消失在教堂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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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題外話】

    我爬起來更文的扳機：獵人確定要復(fù)刊了！?。?！啊啊啊?。。。。。。。。。。。。?/br>
    英文提到心理健康、PTSD、創(chuàng)傷必然要談?wù)摗畉rigger’。大概是‘受刺激’的意思，某件事勾起過去的陰影，身臨其境，重新遭受一邊當(dāng)年的痛苦。trigger還有‘扳機’、‘觸發(fā)’之意。（也可能像是被雷到了的感覺？）

    這章的標(biāo)題真想留給派克和她的記憶彈。砰砰砰！lt;——這也是飛坦、俠客、烏奇奇合起來毆打作者的聲音，干什么要把大家寫得這么苦逼呢！小滴在一旁握著吸塵器耐心等候收尸。

    下章避雷：可能會寫半章餿了的rou？然后本文就再次進入甜蜜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