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嘉和這才安心，轉(zhuǎn)身坐上馬車，還探出小窗與她揮手告別。

    連食味樓的人也告辭離開，善善再回去，下人也已經(jīng)收拾好桌上狼藉，堂屋里只剩下邊諶與沈云歸二人還坐著。

    二人面前放了一杯茶水，氣定神閑。

    善善困惑：“沈叔叔，這么晚了，你們還不走嗎？”

    “慌什么?！鄙蛟茪w笑瞇瞇地道：“不是還要給你娘送禮物嗎？你娘還沒拆禮物，不拆開，怎么知道誰的才是最好?！?/br>
    邊諶微微頷首，算是附和。

    溫宜青：“……”

    不等她說什么，家里的小姑娘聽到這話，已經(jīng)興沖沖地跑去禮物堆里，將眾人送的賀禮都翻了出來。她一個一個看過去。

    雖然賓客不多，但賀禮卻不少，那些來不了的人也全都讓下人送來賀禮，錦盒高高堆起。

    “這是李夫人送的，這是劉家的……”善善驚喜地拿出一個，朝邊諶看去：“這是叔叔你的！”

    邊諶點頭。

    沈云歸坐直了，探過身去看。得到溫宜青示意，善善才放心拆開，里面裝的不是什么稀奇東西，只是一個質(zhì)地溫潤的罐子，打開便聞到一陣清新茶香。

    “茶葉？”

    沈云歸聞出來：“云城的茶葉？”

    邊諶：“是?！?/br>
    天下好茶千千萬，云城不盛產(chǎn)茶葉，本地的品種也只在本地售賣。只是云城天高地遠，一罐原本尋常的茶葉反而成了稀罕物事。

    沈云歸嘖了一聲：“云城好東西不少，就是茶葉不太稀罕。這茶味道澀而發(fā)酸，只有茶水攤子會賣，不值幾文銅錢，倒不如龍井毛尖回味甘醇?！?/br>
    邊諶淡淡道：“會有人喜歡?！?/br>
    溫宜青眸光微動，復(fù)又垂下眼，默不作聲。

    善善不愛喝茶，很快放到一邊，又找出了沈云歸的賀禮。

    他的賀禮更加簡單，只是薄薄一張紙。

    溫宜青接過去，才看出那是一張商鋪的契書。位于她的脂粉鋪子隔壁，契書上還寫了她的名字。她略有些驚訝地朝沈云歸看去。

    沈云歸翹起唇角，手中折扇搖晃，“你那間脂粉鋪子生意好，但地方太小，如今連隔壁商鋪也買下來，你將兩邊打通，日后做生意也寬敞。東市的鋪子搶手，更別說還要挨著，你也知道拿到手有多不容易，至于其他……老規(guī)矩，你懂的。”

    所謂的老規(guī)矩，就是他出力，溫宜青出錢，不白拿也不白給。兩人雖有從小到大的交情，但賬目也算的明明白白。

    這份禮的確是送到了心坎里，正正好好是她如今最想要的東西。

    溫宜青感激道：“多謝?！?/br>
    “咯嗒”一聲，杯底與桌面輕磕，邊諶微微蹙眉看過來，視線不偏不倚，落在她的身上。

    她撇過頭，狀似什么也沒瞧見。

    善善最后拿出了自己的禮物。

    在她期待的目光之中，溫宜青打開錦盒，里面是一對泥人。

    不像街邊攤販賣的活靈活現(xiàn)，只能隱約看出一大一小兩個人形，甚至還有小姑娘的手印留下。善善還用心地給泥人上了色，隱約能窺出五官。

    她看了一眼小女兒，所有想法幾乎都寫在小姑娘的臉上。溫宜青含著笑意點了點泥人的腦袋：“這是我，和善善，對不對？”

    “對啦！這個大的是娘親，娘親懷里的那個小人就是我?！鄙粕葡沧套痰卣f：“這是我和石頭哥哥一起做的，娘，你看泥人上面的臉，是石頭哥哥幫我畫的。”

    石頭撓了撓頭，抿著唇，把頭低得更低一些。

    要做這份賀禮可不容易，善善怕被娘親發(fā)現(xiàn)，連玩泥巴都要偷偷躲著娘親，還不能把衣裳弄臟，怕娘親看出端倪，一直小心再小心，才總算留到今天，給了娘親一個驚喜。

    “我本來想要買煙花的，娘最喜歡看煙花，每次到過年的時候，都要和我看好久的?！鄙粕普f著，失望地嘆了一口氣：“可是我找遍了整個京城，沒有人肯賣給我?！?/br>
    “那是自然，宵禁管的嚴苛，嚴禁火燭，非年非節(jié)，怎么會有煙花售賣。”沈云歸搖頭，也是可惜道：“若是想看，也得等到年節(jié)時才行?！?/br>
    可五月正在年中，往前往后都有半年時間，實在不巧。

    邊諶端起茶盞，輕抿了一口。

    拆完了禮物，眾人又說了幾句閑話，時候不早，就連善善也開始在娘親的懷里打哈欠，那二人的茶水續(xù)到第三杯，也沒見誰先起身說告辭。

    溫宜青眼皮直跳，就在她忍無可忍準備趕人時，忽然，外頭隱約傳來“砰”“砰”兩聲響。

    緊接著，砰砰啪啪，聲音不絕于耳。

    眾人一愣，善善被聲音吵醒，很快想到了什么，從娘親懷里鉆出來，飛快地跑了出去。

    很快，她的聲音激動地傳了進來。

    “娘！你快出來看！”善善興奮地喊：“京城放煙花啦！”

    溫宜青愣了愣，慢半拍地站起身，隨眾人走出去。

    屋外，漆黑的夜幕此刻被明媚的煙火籠罩，絢爛的花火在頭頂綻放，轉(zhuǎn)瞬即逝，卻又被層出不窮的煙花覆蓋遮掩，將宅邸照得亮如白晝。

    善善拉著石頭跑到庭院之中，到空曠處，看到的越發(fā)明顯?；ɑ馉N爛的尾跡劃過夜空，在最頂端砰然綻放，如星子墜落，陸離斑駁，短暫而又絢麗。

    宅中所有人都從屋中走了出來，看這幅稀奇畫面。

    沈云歸還在驚奇：“是誰這么大膽，敢在京城里放煙花，就不怕被抓到大牢里去？”

    溫宜青怔怔地仰頭看著天幕，砰砰的聲音響在耳邊，幾乎與急促的心跳聲重合在一起。

    邊諶落后一步，在她身邊停下。

    他輕聲道：“阿青?！?/br>
    在嘈雜的聲響里，幾乎輕不可聞。

    但溫宜青卻還是敏銳察覺到，霍然轉(zhuǎn)過頭，杏眸微睜，映著漫天煙火，直直望向他的眼中。

    邊諶微微垂首，伸手將她鬢邊亂發(fā)別到耳后，清遠威儀的淡淡沉香味道鋪天蓋地襲來。溫宜青下意識屏住呼吸，撇過頭想避開他的動作，眼角余光瞥見他眉目柔和，忽又一滯。

    “生辰快樂?！?/br>
    回過神時，他已經(jīng)收回手，淡淡的沉香味道縈繞鼻尖，而被指腹輕拂過的耳根處guntang。

    第46章

    清晨。

    明媚的陽光穿過紙紗窗， 照在了善善的眼皮上，她不堪受擾地翻了個身，把腦袋埋進了被窩深處， 重新閉上了眼睛。

    但沒一會兒，她就從被窩里鉆出來，熱得臉頰紅撲撲的，整個人都清醒了。善善揉了揉眼睛，不情不愿地坐起來：“奶娘——”

    “喜兒jiejie——”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 竟是溫宜青走了進來。

    善善一樂， 立刻朝她伸出手：“娘！”

    昨夜她也不知道是何時睡著的， 只記得煙花格外漂亮， 而后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連沈叔叔和皇上叔叔是何時離開的也不知道。昨夜睡前沒有和娘親親近，今晨她便恨不得一口氣全補回來，毛茸茸的小腦袋直往娘親懷里拱。

    溫宜青彎腰把她抱起，從衣柜里拿出一身衣裳，親自幫她換上。小姑娘剛醒過來，精神頭十足，一見到她， 嘴巴也停不下來。

    她舉起手過頭頂， 讓娘親幫自己套上小衫，嘀嘀咕咕說：“娘， 今天好熱啊，我可以多吃兩個冰碗嗎？”

    “吃多了冰，小心你要鬧肚子?！?/br>
    好吧， 那善善就不想了。

    她吸了吸小肚子，讓娘親幫自己系上衣帶， 最后穿上了繡著小金魚的鞋子。善善低頭看鞋面上搖擺尾巴嬉戲的小金魚，不禁說：“怎么還沒到十五呀。”

    想到能去行宮避暑，她就一日也等不及了。

    溫宜青莞爾，輕輕拍了一下她的小屁股，她就張開雙手，讓娘親把自己從床上抱了下來。她還有不少事情要忙活，奶娘早已幫她收拾好行李，但這一趟門要出去好久，最后一日，她要查漏補缺，一樣?xùn)|西也不能少帶。

    吃過早膳，善善便一頭扎進了自己的玩具箱里，發(fā)條小狗想要帶，木頭小鳥也不能忘，還有撥浪鼓，萬花筒，孫大圣的話本故事更不能落下。她滿滿當當收拾出一袋東西，熱得滿頭大汗。

    她抹了一把汗，走出去后，便見庭院正中，石頭正扎著馬步鍛煉，豆大的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滑下，背后的衣襟也早就濕透。

    “石頭哥哥?！鄙粕婆牧伺谋吃谏砩系男〗痿~錢袋，在屋檐下陰影處喊道：“你別練啦，我?guī)闳コ员?。?/br>
    石頭聞聲抬頭看來，他應(yīng)了一聲，收好架勢，沒有立刻過來，而是先去將滿身臭汗的衣裳換下。

    天氣熱，善善也不樂意讓他牽了，自己邁著慢吞吞的步伐，搖搖晃晃地在前面走。石頭默不作聲跟在她的身邊，替她擋住過分刺眼的陽光。

    兩人剛走出門，便見賀蘭舟拿著一個錦盒迎面走來。善善停下腳步，仰頭沖他打了一聲招呼：“賀先生?！?/br>
    “善善?！辟R蘭舟溫和道：“你要出門嗎？”

    “賀先生，我要帶石頭哥哥去寶芝齋吃冰，你要一起來嗎？”她拍了拍自己鼓鼓囊囊的小錢袋，娘親知道她請了食味樓的廚子之后，又大方地給了她零花錢。她請廚子可是一文錢也沒花，如今小金庫更加豐滿，此時小手一揮，大方道：“我請您！”

    賀蘭舟失笑。

    他道：“我還有事要忙，來給你娘送完賀禮就走?！?/br>
    “賀禮？”善善歪頭。

    “昨日是你娘的生辰?！辟R蘭舟遺憾道：“可我有公務(wù)在身，無法抽空前來，便只能今日補上?！?/br>
    他原是提前處理完公務(wù)，賀禮也是早早備下，昨日已做好準備前來參加溫宜青的生辰宴，可傍晚時皇帝忽然急召他入宮，帝王行蹤不定，他陪太子殿下討論了半夜朝事，夜半時才等到皇帝，待議完事出宮，生辰宴也早已結(jié)束。

    連生辰禮也只能第二日才補上。

    賀蘭舟問：“你娘在家嗎？”

    “在的?！?/br>
    他唇角揚起，但孩子就在面前，便按捺住心意，繼續(xù)道：“善善，我聽說你要陪太后娘娘出宮避暑?！?/br>
    善善頓時高興起來：“是呀！嘉和和我說，那邊可好玩了，還可涼快了！”

    賀蘭舟叮囑：“學(xué)堂雖已放假，你也切記莫耽誤功課，讀書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一日不學(xué)。就要費更多工夫才能彌補，你去行宮后，每日仍要練大字，讀論語，不能停下?！?/br>
    “我都記得的?！鄙粕七B忙說：“賀先生，你放心，有我娘看著我呢?！?/br>
    賀蘭舟摸了摸她的腦袋，溫和道：“去吧?！?/br>
    善善便拉起石頭，忙不迭溜走了。

    學(xué)堂都放假了，哪會有學(xué)生想聽夫子念叨。

    她坐進馬車里，悄悄掀起車簾一角，看見賀先生進了自己的家中。馬車骨碌碌行駛起來，她坐穩(wěn)了，想到馬上要吃到嘴巴里的冰碗，心情愉悅，雙腳也懸在空中晃蕩，鞋面上的小金魚也像是在空中游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