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92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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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拂梁為?人靦腆,酒量卻好,這二人東倒西歪之時,他添茶的手都沒有抖一抖。 宋泠見劉拂梁眼下烏青,打趣他正是春風(fēng)得意?之時,為何輾轉(zhuǎn)反側(cè)?他怔了一怔,小聲道:“殿下見笑,我、我快要娶親了,是恩師家的女兒,這些日子,只要想起這件事,我便高興得整夜睡不著?覺?!?/br> …… 宋泠背對著?街道,聽見遠(yuǎn)方傳來逼近的腳步聲。 他抬手拭去了眼角漫出的一丁點(diǎn)水痕,仰頭看天?,夏日晴方?正好,萬里無云。 裴郗將他從那把椅子上扶下來,他沉默良久,緩緩轉(zhuǎn)身看向臺下簇?fù)淼陌滓率孔觽儭?/br> 那封訴狀已經(jīng)在他們之間傳了一遍,此時眾人都深深地垂著?首,不知?在想些什么?。 宋泠的目光流淌過每一個人的臉,在其中看見了憤怒、愧悔和傷情,他苦澀一笑,忽從袖口取了個火折子,蹲下來,將那首他剛剛寫完的、遠(yuǎn)瞧如鮮血淋漓的《哀金天?》點(diǎn)燃了。 火舌舔舐而上,迅疾地吞噬了易燃的宣紙,在火焰燒灼的聲音當(dāng)中,離得最近、將他所有動作盡收眼底的洛融先忍不住跪了下來,含淚高呼了一句。 “皇太子殿下千歲安康!” 許澹毫不猶豫地掀袍跪了下去,連帶著?他身后五十三名文臣士子、太學(xué)諸生。圍觀百姓傳看著?玉秋實(shí)在赴死之前留給宋瑤風(fēng)的血書?,只覺驚心動魄,抬頭再看,日頭正烈,將臺上之人籠罩在一片耀目的日光當(dāng)中。 于是御史臺前眾人伏身,呼聲驚動了半個汴都城。 “皇太子千秋無期——” “皇太子殿下千歲安康!” …… 落薇聽完了周雪初的轉(zhuǎn)述,終于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她笑著?爬起身來,輕聲吩咐道:“叫宮人來再掃一遍乾方?殿,等候諸位大人來罷?!?/br> 御史?臺離皇城很近,離乾方?殿亦不算遠(yuǎn),周雪初來時沒有掩上殿門?,于是此處也能隱隱聽見遠(yuǎn)方震天鑠地的問安聲。 宋瀾茫然地坐在冰冷的金階上,晃了晃腦袋,那聲音卻揮之不去。 他感?到頭暈?zāi)垦?,連嘴唇都有些發(fā)白,身下的黃金鑄成的階梯越來越亮、越來越冷,冷得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隨即他聽見落薇的聲音。 “你以陰詭立身,我偏要以道殺你。” 是在回答他方才那個“為何不殺”的問題。 落薇走到了他身前,她的聲音平靜淡漠,帶著尖銳的冷:“我在你身邊這么?多年,裝得那樣好,到最后你都信了。其實(shí)只要一刀,我就能?結(jié)果了你,無數(shù)個夜晚,躺在你的身邊,我?guī)缀跞滩蛔∫獎邮?,但那種時候,我總會想起少時讀書?,讀到蘭艾同焚四個字,我覺得不屑——高潔之物?,該是焚身都不愿同艾草焚在一起的?!?/br> “一霎的清醒,讓我堅定你不能這樣死——某年某月某日,大胤昭帝死于刺殺,這樣的記載,太叫人不甘心了。我不僅要?dú)⒛?,殺你的rou身,我更要?dú)⒛愕纳砗竺?,叫你死在你親手堆出來的輿論中,在青史?簡中遺臭萬年。” “你這么?怕自己不得好死,登基便給了自己一個‘昭’字為?號,可我為?你想了一個更適合你的,你來聽一聽——某年某月某日,戾帝陰謀敗露,被誅于乾方殿?!?/br> “謚號,戾——不悔前過?!?/br> “你可喜歡?” 第105章 目窕心與(一) 大胤靖和五年炎夏之日,厄真?部大君烏莽率部偷度陰山,先后偷襲了長安和汴都兩座中原重城。 是時北疆戰(zhàn)事尚未平定,大軍中道未歸,烏莽攻城不過?一個時辰,汴都大亂,連皇帝都換了平民衣袍,預(yù)備棄城而去。 其時陰云密布,忽有王兵天降,大退敵軍。 當(dāng)年死于撲朔迷離的刺棠案中的?承明皇太子泠,竟然死而復(fù)生,率領(lǐng)王軍回到了汴都。 在谷游山之變中“身死”的蘇皇后,亦隨軍回到了汴都城中,與他里?應(yīng)外合,先一步入了皇城。 次日,太子泠在御史臺上燒了一副親手所書的?《哀金天》。 此?局無異于承諾永不復(fù)究金天案中受到蒙蔽的?士人臣子,并令史官抹除所有的?附和之詩。 在戶部尚書張平竟、修撰了國朝大典的甘侍郎及帝師方鶴知?保舉之下,文?武百官聚集于烏臺之前,齊呼千歲,認(rèn)下了承明皇太子的身份。 御史臺以先太師玉秋實(shí)親筆所書的?供狀為?證,當(dāng)即宣布再審刺棠案。只是太學(xué)諸生等不得御史臺的?審理,在皇太子登烏臺的那一日黃昏,他們便赤手空拳地上了汀花臺,推倒了那座“庚子歲末誅亂學(xué)生碑”。 眾人跪在金像之下,掩袖而泣,后又唱起了屈子的《招魂》。 那三尊跪地雕像也隨著石碑的倒塌,被砸得粉身碎骨,變成了一堆破碎的?石塊,沉沉地落入汴河水中。水流卷挾著一塊一塊碎片奔騰而去,仿佛為?其中的?靈魂求得解脫,將他們一并渡往遠(yuǎn)方自由和廣闊的?新天地。 “湛湛江水兮,上有楓;目極千里兮,傷春心——” “魂兮歸來,哀江南?!?/br> * 眾臣捧著笏板候在乾方殿外,日已西沉,夜色昏昏,東方隱有月影,含光未露。 宋瀾死死抱著懷中的國璽,縮在乾方后殿的?書案之下。 耳邊傳來木門推開時輕微的“咯吱”聲。 宋瀾沒有抬頭,卻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一般,伸著一只手四處亂摸,沒過?多?久,他果然在書案下尋到了他盛怒砸下的菩薩塑像。 那塑像落地之后摔掉了一只手臂,隨后被甩到此?處,沒有宮人敢將它?收走。宋瀾像是尋到了救命之物一般,將它?端正地擺在身前,調(diào)整姿態(tài),在逼仄的?書案之下蜷縮著跪好,“砰砰”地叩首兩下。 方才推門走進(jìn)來的人在殿中點(diǎn)了一盞蠟燭,耐心地等他拜完了,才開口?喚道:“子瀾?!?/br> 宋瀾說服了自己無數(shù)遍——葉亭宴偽裝宋泠,必定是落薇的?指使?,她是想用這個人做棋子篡位自?立。 也正是因為?篤信這一點(diǎn),他才覺得天下不會信、百官不會信,他在烏臺上絕不可能成功。 可聽了這一句呼喚,宋瀾忽然如墜冰窟。 盡管他再不愿承認(rèn),都不得不面對這個事實(shí)——他根本沒有死。 葉亭宴真的是宋泠。 所以在北境初見的?時候,他就可以投其所好,每一句話都說到他的?心尖上;所以他在朝中游刃有余,能夠順利地處理他和朝臣之間的?關(guān)系,每一件事都算無遺策;所以他與落薇是天然的?同謀,所有叫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倒戈緣故,這一刻都得了完整的?解答。 所以……他明知可能會自投羅網(wǎng),還是毫不猶豫地回了汴都;所以他憑借這樣一張陌生的?臉,還是硬生生地叫天下認(rèn)下了他的?身份,只用一日便翻了刺棠案! 宋瀾從?案前爬出來,癱坐在冰冷的?龍椅上,咬著牙應(yīng)道:“……你來了。” 宋泠將手邊的劍擱在案上,淡淡地看?著他。 他永遠(yuǎn)都是這樣,甚至連一句話都不需要說,只一個眼神,便能輕易勾起他內(nèi)心壓抑和潛藏的惡毒。 “你來做什么?” 宋泠略微垂了垂眼,依舊是平靜無波的聲音。 “——請陛下晏駕?!?/br> “哈哈哈哈……”宋瀾用手指著他,大笑出聲,“你要我死,我若不肯就死,你當(dāng)如何?難不成,你要弒君、弒弟不成!” 宋泠毫不動容,甚至學(xué)著他露出一個譏諷的?笑容:“你若不肯就死,更合我的?心意,你以為?,我甘心讓你死得這么痛快嗎?” 宋瀾喘著粗氣,嘴唇顫個不停。 滿朝文武已然擇了新主?,玉秋實(shí)死后,他尚未來得及收攏人心,便被一樁一件的?事情砸得心煩意亂,白白錯過了最好的時機(jī)。 現(xiàn)?在想來,那些事情,必定是他們故意安排的! 他對從前與落薇交好的清流文官不屑一顧,心腹多?是如葉亭宴一般的?弄權(quán)之臣,可這樣的?臣子,他若不用很長的時間拉攏、算計,讓他們?yōu)?他效死,一朝風(fēng)云突變,他們自?然知道選擇誰才是最有利的決定。 勝負(fù)已然分明。 宋泠嘆了口?氣,忽然向他走了過?來,坐在了他所置身龍椅的另一端。 “罷了,其實(shí)……我來見你,是因我確實(shí)很想親口問你一句,當(dāng)年我便問?過?無數(shù)次——你,到底為?什么?” 宋瀾張了張嘴,還沒開口便被他再次打斷:“都到了這個地步,你就說一句實(shí)話罷。” 宋瀾抱著國璽的?手松了一松,他咬著嘴唇,沉默良久,才低聲道:“……你識得我的?母妃嗎?” 他不想再偽裝,此時連一聲“皇兄”都不愿叫。 宋泠道:“自然,厄真?部的?細(xì)作?!?/br> “你居然猜出來了?”或許是確信他沒有死后已失生志,宋瀾長舒了一口?氣,像個陰謀得逞的?孩童一般,得意地道,“不過?你肯定也有許多事情猜不出來——譬如,你娘是怎么死的??” 宋泠怔了一怔,他僵著脖子轉(zhuǎn)過?頭來,緩緩地問:“你說什么?” “別這樣看?著我,跟我可沒有關(guān)系,我也是近日才知曉的?!彼螢憗G了國璽,舉起手,擺出一副無辜神情來,“就在隨云將我的孩子掐死那一日,我?guī)е鴿M身的?血,闖到太后大娘娘的?殿中,我想問?她一句,她可是我娘啊,她怎么會眼睜睜地看著我的妃子殺了我的?孩子!” 提起此?事,他頸間青筋迸起,目光也變得狂熱起來:“結(jié)果,她向我坦白了她的?身份——厄真部當(dāng)年派了那么多細(xì)作,混在宮人當(dāng)中、混在官眷當(dāng)中,只有她爬得最高,爬到了皇后身側(cè);膽子也大,大到算計爹爹、有了身孕,叫他不得不給了她一個名份!” “你知?道她為何被幽禁于蘭薰苑嗎?當(dāng)初她和你娘一同有孕,還裝著恭敬,自?請侍奉,結(jié)果二人同日分娩,你娘的?孩子沒了,我卻活了下來。自此以后,你娘一病不起,不到五年便悒郁而終?!?/br> “你為?何不說得再清楚些?”宋泠冷冷地道,“宮中傳言,是你母妃害死了皇后的?孩子,可惜當(dāng)年朝局紛亂,瓊?cè)A殿中人心不齊,沒有任何證據(jù)。你母妃生產(chǎn)之后正是虛弱,泣涕漣漣地說自?己冤枉,在殿前跪死過?去,再醒來時便已失了神智。母親顧念著與她的情分,到底沒有忍心殺她,只將她幽禁在了蘭薰苑。” “原來你竟是知道的,”宋瀾撲過?來,抓住他的?前襟,“你爹娘和你一樣蠢,就為?了什么仁善名聲、為?了什么情分,便輕而易舉地放過?了這個可疑的?兇手?他們?nèi)糁獣运嵌蛘?部的?細(xì)作,怕是九泉之下都不能瞑目罷。” 宋泠攥緊了手指,問?:“她在你面前承認(rèn)了?” “當(dāng)然,不是她殺的還能有誰?那個孩子、你未見天日的?弟弟,剛出生不久便被她活活捂死,沒有留下一點(diǎn)痕跡,醫(yī)官反復(fù)查驗,都不能確信他究竟是先天不足還是為?人所害?!彼螢戄p聲道,“那才是你一母同胞的兄弟、本該千萬榮寵加身的?人,你既然知?道這件事,竟還能來關(guān)照我?他若知?曉,一定會恨死你這個兄長的!” 宋泠一根一根地掰開他攥著自己前襟的手指,面色陰鷙,沒有說話。 “可這與我有什么關(guān)系?”宋瀾言語一轉(zhuǎn),又像是失心瘋一般自?憐自?哀起來,“你、你爹,你們既要仁善,又不肯將事情做得囫圇了!我母妃擔(dān)著害人的名聲被幽禁,闔宮上下,誰敢養(yǎng)她的?孩子?一個沒有養(yǎng)母、被父親遺忘的?孩子,就算被交給宮人照料,又會是什么下場?” 不等宋泠開口?,他便道:“我知道你那時候年紀(jì)小,每日忙得腳不沾地,哪有空關(guān)照我?我好不容易活到曉事的年紀(jì),蘭薰苑許進(jìn)不許出,可我還是闖了進(jìn)去,就算母親是瘋的?,在她身邊,總比在那群宮人身邊好得多。” “后來我卻發(fā)現(xiàn)?,母親其實(shí)瘋得并不厲害,與她住在一起之后,一日里?,她總有些功夫是清醒的。清醒時她便會拉著我絮絮抱怨,說爹爹無情、說皇后惡毒,說這后宮當(dāng)中沒有一個人記得我們,世事炎涼、天道不公,她還說了你——” 宋瀾一口?氣說到這里?,面色通紅,緩過一口氣之后卻平靜許多:“她承認(rèn)她是細(xì)作時,我不明白,她聰明絕頂,將自?己折騰到如此?地步,難道能夠更好地為母國盡忠?直到她挑明了,我才恍然大悟,從?一開始,她都只是為了我。厄真要他們這些細(xì)作想辦法挑得國有內(nèi)亂,她有孕之后便下定決心,要為?你培養(yǎng)出一個不擇手段、暴戾惡毒,卻又極善偽裝的?兄弟。她要叫我與你爭奪江山,鬧得同室cao戈、山河動蕩,這樣他們厄真?部才好坐收漁利、一雪前恥?!?/br> 原來如此?。 宋泠脊背發(fā)冷,勉力平靜之后才想清楚了事情的全貌——從二十年前,或者更早,厄真部聯(lián)合北方諸部與大胤交戰(zhàn),卻屢戰(zhàn)屢敗。 痛定思痛之后,他們向中原派遣了無數(shù)的細(xì)作。 宋瀾的母親是其中的佼佼者,她隱忍蟄伏,害死了皇后的?孩子,將自?己貶入冷宮、韜光養(yǎng)晦,為?宋瀾灌下仇恨的?種子,盼他有朝一日能夠攪弄得國內(nèi)大亂。 屆時厄真部養(yǎng)兵多年,自?然可以一舉南下,攻占大胤全境。 此?舉亦是在賭,只不過當(dāng)年送來的所有細(xì)作當(dāng)中,只有宋瀾的?母妃一人做到了。 只差一步——若他死在當(dāng)年,若沒有落薇這些年來的?籌謀,這個計劃定會大獲全勝。 “她真?的?很懂人心,她在我耳邊絮絮說的?那些話,其實(shí)并非全是咒罵。她也時常感嘆,說爹爹慈愛,總有一日會想起我;說皇后仁善,就算不信她,也不會牽連到我身上;說你,說你是全天下最好的?兄長,連侍奉的?宮人都知?曉,你愛護(hù)兄弟姐妹,深得人心——有一段時日,我真?的?很渴望見到你,甚至相信了她的?鬼話。每一年生辰,我都在虔誠地祈禱,祈禱你會記得、爹爹會記得,來施舍我一塊糕餅,哪怕只有一塊糕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