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棠 第84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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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兵士將船艙之上用以遮掩的綾羅一扯而下,他甚至聽見了船上諸人張弓的?聲響。 常照沉著臉色打量了幾圈,沖宋瀾微微搖了搖頭。 方?才他從街市直奔禁中,宋瀾從宮中帶出的?人不多,本想著?與彥平等人里應(yīng)外合,但彥平與葉亭宴一道,此時遲遲未至,怕是已來不了了。 葉氏子?的?身份明朗,宋瀾對他的猜忌生得太晚,如今想來,朱雀、禁軍,加上游移城中的?守軍和金天衛(wèi),早不知有多少人成了他的心腹! 日后想要清理,都得面臨當(dāng)初一根劍穗便廢了金天衛(wèi)的苦惱。 宋瀾心頭大恨,握著刺穿他肩頭那支箭,手邊略微用力,將它拔了下來。 血rou撕裂的痛苦叫他一時險些沒有站住,常照伸手接住他,喚了兩聲“陛下”,心卻緩緩地沉了下去。 如今他們站在斷橋之上的全無遮掩之處,落薇等人則有這艘戰(zhàn)船掩身,真要動起手來,勝負(fù)難料,實在太過冒險。 況且此處離內(nèi)城不近,就算他的?人聽令而來,需要多少時間??瞧葉亭宴如今氣定神閑的?表情,說不得還有后手,如此境地之下,不如兩相罷休。 雖則他心中十分清楚,這兩個人是他的?勁敵,若今日放他們出城,無異于放虎歸山。葉亭宴在宮中城中周旋這么久,想來必在各個緊要之處安插下了人手,來日他們?nèi)魵w來,他未必有抵御之力。 可不管怎么說,宋瀾才是他們的仇恨所系。 打定主?意之后,常照借扶宋瀾起身的間隙,飛快地道:“陛下,何必同喪家之犬糾纏,他們已被你從汴都趕出去,想來再成不了什么氣候。今日陛下負(fù)傷,若動起手來,逼得他們魚死網(wǎng)破,便不好了?!?/br> 若在平日當(dāng)中,宋瀾沉下心來,未必不能?發(fā)現(xiàn)他言語中的破綻。 只是自落薇從谷游山脫身以來,靖秋之諫、喪子?之痛,兼之不知在太后宮中聽見了什么,還有葉亭宴的背叛,叫他心力交瘁,竟日顯癲狂之態(tài)。 宋瀾冷笑了一聲,恨聲道:“朕難道怕他們不成?” 他話音剛落,葉亭宴便拾了那張長弓,重?新搭弓上箭,對準(zhǔn)了他。 夕陽已落,遠天只余殘暉,一片昏紅。 “護駕!” 眾侍衛(wèi)再次列隊守在他的?身前?,可宋瀾在一剎那,想起的?竟是暮春場春獵那一日。 林召和那個馴馬人cao縱一匹瘋馬襲向御前?,千鈞一發(fā)之際,他余光掃到了葉亭宴。 那時他就像現(xiàn)在一般,面色不變,不慌不亂,沉穩(wěn)地拉開了手中的長弓,眼神幽深一片,正在尋找場中的破綻、尋找一個最好的時機。 一箭射出,刺穿了馬的眼睛,似有千鈞之力。 如今分明是他所攜之人更多,可不知為何,被擋在鐵盾之后,他仍覺得這一箭有千鈞之力,只要露出一絲破綻,它便能穿透盾甲的防護,射穿他的?心臟。 他知道葉亭宴的眼睛不太好——方才射那一箭之前?,他瞧見葉亭宴因夕陽的?光瞇了瞇眼。 如今夕陽已落,這支箭還會射偏嗎? 一時間宋瀾竟冷汗涔涔,他自己都不肯承認(rèn),這么多年?來,他做盡了天怒人怨之事,卻因這一個小小的?臣子?未射出的?一箭,生出了恐懼之意。 有侍衛(wèi)上前去為宋瀾包扎肩上的傷口,常照揮手示意周身之人暫不要放箭,自己則站在橋上,思索著?開口道:“葉大人好算計,不知你是何時預(yù)備下了這一切?倘若今日她?不曾救人,或是走了陸路,你又該如何?” 說著?他自己還笑了一聲:“幸虧我高看了你們一眼,提前?殺了他,要不然人被你們活著?救出去,我?便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了?!?/br> 葉亭宴按下落薇的?氣得發(fā)抖的?手,仍舊是那副氣定神閑的?模樣?:“我這個人從前很不喜歡冒險,如今雖然經(jīng)常冒險行事,卻還是習(xí)慣盤算一切。無論我們今日走的是哪一路,我?自然都是有預(yù)備的?,就算只給我?一個時辰,讓我?從鬧市中救人,我?也能想出萬全之策!常大人何必拖延時間?,你心中清楚得很?!?/br> 他沒有把話說完,可常照聽懂了他的嘲諷——何必拖延時間?,宋瀾不明白,他心中該清楚得很,今日分明是他和宋瀾設(shè)了局,結(jié)果葉亭宴和落薇兩人就在這倉促之間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 除了放他們走,他沒有別的選擇。 這口氣中的狂妄是他從未在葉亭宴口中聽到過的?,這個人和他一樣?,雖然心思幽深,在內(nèi)廷之中運籌帷幄,可他的鋒芒大多露在明槍暗箭折射出的?冷鋒之中,鮮少在他本人身上滿溢出來。 常照有些恍惚,而宋瀾似乎也被葉亭宴那一箭所威懾,雖然心中知曉今日恐怕攔不下他們,仍像是想起了什么一般嘶吼道:“對了,蘇落薇,你可知道——” 水面上觳皺波紋頻起,有風(fēng)驚掠而上,宋瀾迎著?風(fēng),發(fā)出一串怪笑:“好歹朕還是在你身上留了后手的?!你知不知道,你點?起來防著?朕的?那味香中,早被朕摻了些別的東西進去?哈哈哈……那也算是天下奇毒了,這是你自食其果!倘若你不曾防著朕,如今也不會毒入肌理!” 他表情扭曲地嘶吼道:“這世間?只有朕有解藥!今日我可以放你們走,但你若想活命,總有一天要乖乖地回到朕的身邊來!朕給你個機會,今日你若回?宮來,便還是從前千尊萬貴的皇后,朕可以既往不咎……” 他尚未說完,葉亭宴手中的箭便離了弦。 這一箭錚然一聲射穿了擋在宋瀾面前?的?鐵盾,劍尖離他的?面頰只有一寸之遠。 宋瀾面色慘白,連呼吸都滯了一滯。 回?過神來之后,他惱怒地喝道:“來人……” 葉亭宴換了第三支箭,開口打斷他,語氣忽然冷得有些懾人:“我?自幼習(xí)箭,十歲時便能遠山射雁、百步穿楊,我?知道陛下先?前?不信,如今可要一賭?賭是他們的箭快,還是我?的?快?” 落薇仰頭看他,忽然揚聲笑起來。 江上有風(fēng),她?沒有梳宮中那種規(guī)規(guī)矩矩的發(fā)髻,于是散碎的?鬢發(fā)便被夾著?水氣的?風(fēng)吹得略有濡濕,她?毫不在意,伸手將擋住眼睛的一縷碎發(fā)撥開,從容不迫。 “就算我曝尸荒野……”她緩慢地說著?,一字一頓,聲音與風(fēng)聲水聲混作一團,飄渺若神音,“也絕不會回到你的牢籠中去。” 葉亭宴目不斜視,沉聲吩咐道:“開船!” 船中之人得令之后,竟大膽到扔下了手中的?兵器,規(guī)規(guī)整整地前后傳呼道:“開船——” 橋上侍衛(wèi)未得吩咐,一陣sao動,皆不知該作何舉動。 落薇朝葉亭宴走近了一步,回?過頭來瞧了宋瀾一眼,接口道:“你便端坐在你的?錦繡尸堆上,等自己死在我的前頭罷?!?/br> 落日之后,水澤上起了蒸騰的?霧,這霧氣空濛一片,可宋瀾卻在這茫茫的將夜之前?,看清了船下并肩而立的兩個人。 葉亭宴仍舊保持著朝他射箭的姿態(tài),夜色中唯有箭尖一點?寒光亮得驚人,而落薇著?純白的?衣裙站在他身邊,像是蘆葦岸邊涉水而來的洛神。 他忽然覺得這情景太過熟悉,熟悉到足以勾起他內(nèi)心的隱痛。 常照還以為宋瀾想清楚了若要保全自身、如今不得不放他們離開才沒有說話,不料目光一轉(zhuǎn),卻見宋瀾著?魔一般自言自語道:“不對、不對,你、你是誰——” 他伸手指著逐漸遠處的?游船,忽然激動起來:“你是誰,你是誰!來人,放箭!給我?把他們攔下來,快去,快去!” 稀稀落落的箭穿過暮色投入蒼茫之中,不知所蹤,也有箭飛掠而來,在盾牌上擊出一聲聲鈍響。 夕陽徹底沉重?地滅了下去,天子?的?命令為時已晚,他只得眼睜睜地看著他們拉滿了帆,消失在了平闊的大河之中。 此夜此行,順風(fēng)順?biāo)?,就算他用最快的時間調(diào)人去追,也定然追不上他們了。 宋瀾順著斷橋的邊緣頹然坐下,竟覺得失了全身的?力氣。 過了不知多久,月亮從他們離去的?東方?顯影,在水面上鍍出一層銀亮的光來。彥濟率兵匆匆趕到,含痛稟告彥平已經(jīng)被殺,朱雀和禁軍各有傷亡,尚不能?確定其中有幾人是內(nèi)jian。 “還、還有……”彥濟結(jié)結(jié)巴巴地道,“他們在家弟的?尸體中,為陛下留了一塊帕子??!?/br> 宋瀾抬起頭來,從他手中接過那張被血浸了一半的?帕子?,帕子?上是蘸血而書的?一行“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1] 未窮青之技,自謂盡之。 宋瀾將這句話翻來覆去地讀了幾遍,仰著?頭長長地笑了一聲。 “陛下!” 常照還在琢磨這句話的意思,忽見宋瀾捂著?傷口,笑聲戛然而止,隨即張口嘔血,頹然地昏死了過去。 第98章 病酒逢春(九) 待宋瀾的身影徹底消失在江面上的夜霧中?時,葉亭宴才?像是?泄力一般放下了?手?中?的弓箭。 方才那一口氣憋得太足,如?今乍然松懈,他又無意?苦撐,干脆順著船壁滑坐下去,落薇隨著他一同坐下去,懶洋洋地倚靠著,開口道:“還以為你心中多有把握,怎么如?今就沒力氣了?,難不?成方才?一擊即中?的模樣,是裝給他看的不成?” 葉亭宴沒有反駁:“慚愧,慚愧?!?/br> 落薇轉(zhuǎn)頭看他,輕聲道:“這么多年來,其實你是?沒有變的?!?/br> 葉亭宴一時沒有理解她的意思:“嗯?” 落薇出神地道:“我方才看你,忽然想起了?從前,想起在許州、在荊楚,你只身闖營殺了?鬼教?頭目,拼著得罪世家與豪商的風(fēng)險開糧倉賑濟災(zāi)民……那時候我瞧你,總覺得這世間不會有任何能難倒你的事情。” 葉亭宴苦笑道:“你把我想得太好了些?!?/br> 落薇應(yīng)道:“是?啊,所以天狩三年?之后……我總是反反復(fù)復(fù)問自己,這樣一個人,為什么會忽然死?去呢?他還沒有時間履行我們從前許下的諾言、建立不?世的功勛,甚至沒有死在戰(zhàn)場中、死在為理想舍身的道路上,這樣一個人,他為什么會死?在宵小之徒的手?中??” 葉亭宴瞧見她的眼圈竟然先紅了?,不?由得伸手?撫摸她?的臉頰,溫言道:“我這不?是?沒有死?嗎?” 落薇重重點頭:“后來我重新認(rèn)識了?你一遍,這才?發(fā)覺……你原來也是?個凡人啊,會遷怒、會猜忌,會心神不?寧、自我懷疑,也會方寸大亂,我從前只看見了你持箭退敵的模樣,如?今卻發(fā)現(xiàn),你也會怕的。” 葉亭宴問:“你失望了嗎?” 落薇抱住他,搖頭:“我很高興,你也不要……一直做英雄?!?/br> 他跪坐在她?的面前,同她?緊緊擁抱,剛想開口,又忽而在她?的裙擺處瞧見了一抹血色。 是?誰的血? 葉亭宴忽而回想起了方才常照口中的一句話。 “幸虧我高看了你們一眼”。 適才?他心憂如?焚,竟全然忘了?其中的關(guān)鍵——這場預(yù)想中?的避退,本應(yīng)發(fā)生在渡口處,她?順著他的布置救下了?蘇時予,如?何能帶著這個人蒙混過關(guān),順利地來到了?汴都的郊外? 倘若宋瀾在渡口處就截下了?這艘船,渡口到大河水道狹窄,遭遇伏兵的話,他們便走不?了?這么順利了?。 他明白了?落薇的不?對勁,從她?方才?開口時,一種詭異的感覺就在他的心頭揮之不去。 原來如?此,這個擁抱、這些言語,不?是?她?對他的安慰,而是一種尋求支撐的姿態(tài)。 落薇死?死?地抱著他,良久才?低啞地道:“他初來蘇府時便寡言少語,縱然后來在科考中?一鳴驚人,也不肯領(lǐng)嶄露頭角的官職。他為人就是?如?此,從來不?肯叫別人覺得他施恩,寧愿被誤會也不愿多發(fā)一語。” “這些年來朝野上下多少人猜測我們不?睦,從我第一次尋求他幫助的時候,他就該拒絕我的。我不?會怪他,宋瀾就算猜疑,也不?會要他的性?命,獨善其身罷了?,這才是聰明人的選擇。” 葉亭宴道:“可你是他的親人?!?/br> “是?啊,親人,”落薇茫然道,“所以他才?下定決心,不?惜生死地潛在常照身側(cè),想為我們尋出他的破綻來,他已經(jīng)……很好了?,只差一點點就會成功的,若非常照從前的臉已被毀去,如?今身死?之人就是?他了?。” 她?聲音忽然發(fā)緊:“你知道嗎,臨死?之前,他對我說的最后一件事……” “當(dāng)年?在暮春場,他打點上下之后,偏偏情難自抑,與隨云見了一面。他告訴我,那一面十分倉促,他只是?想將從前沒有送出去的香囊贈予她??善湍菢硬?巧,玉秋實在那個時候去尋了?隨云,發(fā)現(xiàn)她?不?在畫堂,他便問了?侍衛(wèi),挑一輛樸素的馬車將她抓了?回來,二人從街邊穿行,恰好撞見阿霏?!?/br> “隨云在阿霏假死之后才想清楚這件事情,更兼玉氏全族覆滅之事,她?早存死?志。兄長在常照眼皮子底下與她通信時便猜到了她的打算,從一起初,他們就沒想過要全身而退,刑場上那杯毒酒,他不是沒有聞出來,卻還是?飲了??!?/br> 葉亭宴將她?按在自己的懷中?,感覺自己的肩頸處洇濕了一片。 “他撐著最后一口氣,竟然是?為了?將這件事告訴我?!甭滢痹谒麘阎?痛哭,“他告訴我,是?他們對不?起我、對不?起阿霏,叫我不?要愧疚……倘若能滌清朝野,重見河清海晏的一日,他們無論在天上還是?在人間?,都會心滿意足的?!?/br> 他們在甲板上坐了許久,直至一輪明月升至正空。 落薇哭得有些累了?,在他懷中?迷迷糊糊、半睡半醒,兩個人在夜風(fēng)中?說了?許多話。 葉亭宴同她講了自己的羈旅遭逢,他在幽州養(yǎng)好傷后,先下了?江南,出手?整頓了?江南官場,又順著江南往更南處去,在路上遭遇過山洪、地動,還見過一次天狗食月…… 講百姓靠天吃飯,春日祈雨、隆冬祈雪,逢災(zāi)逢旱便過得苦不堪言,甚至易子而食。偏生那里地處偏僻,官吏橫行,有人跋涉千里往京都告狀,連城門都未能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