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鈺青知道王燕，也知道她是一個很有背景的女人：“張雷不是個好人！”

    楊劍新不以為意：“你想說，他現(xiàn)在是通緝犯？可每次也都因為證據(jù)不足釋放，他這個人很仗義，不是個壞人?！?/br>
    張鈺青盯著他的臉看了很久。

    朦朧中的畫面，以后的張雷和楊劍新除了錢，還會因為一個女人決裂。

    女人到底是誰呢……對了，看口型，似乎是楊劍新的母親？

    “我記得你說過，你一直恨你媽，和你爸吵了幾句嘴，一句話不留，抱著你妹離家出走，然后再也沒有回來過。”

    這個話題，立刻引起了楊海泉的注意。

    是?。?/br>
    他們村很奇怪，前些年，每年都要消失那么一兩個和家里吵架的女人。

    楊劍新的心里一陣刺痛，母親的消失，是他不愿碰觸的傷。

    但沒有顯現(xiàn)在臉上，楊劍新不耐煩看她：“你說這干啥，我媽帶著我妹，早和人跑了，在外省享福呢！”

    張鈺青搖搖頭，一點點迷惑他：“我猜，她不是跑去了外省，而是被人拐賣去了國外！”

    “去國外？”楊劍新不齒的笑，“我媽膽小怕事，一句外語不會說，哪里敢偷渡！”

    張鈺青耐心極了，一點點誘導(dǎo)：“我上次聽到廣播里面說了一些奇聞逸事，有些發(fā)達(dá)國家，會偷偷收留不發(fā)達(dá)國家的女人。如果是做老婆還好，但大多數(shù)，都會變成器官買賣！”

    器官買賣……

    楊劍新徹底的傻住，巨大的寒意襲來，令他渾身發(fā)寒，手腳冰冷。

    張鈺青努力想了想：“對了，你有沒有訂購《故事奇聞》？”

    《故事奇聞》六三年創(chuàng)立，中間停了一些年，從七九年開始，又恢復(fù)了更新，如今有些年頭，兩毛錢一本，標(biāo)題既粗俗，又讓人有讀下去的欲望。

    什么《袁二嘎之死》和《漂亮女尸》就令張鈺青印象深刻，主要寫的是沿海地區(qū)，偷渡到別的國家，被騙后，主角遇到一系列的事，最后慘死在異國他鄉(xiāng)的遭遇。

    可能故事，有作者的主觀猜想，但是改革開放后，這樣可憐的偷渡者，不是沒有。

    楊華泉想到自己從船上帶回來的幾本打發(fā)時間的讀物，扭頭道：“楊風(fēng)，你回家去，把家里所有的《故事奇聞》全部拿過來！”

    張鈺青很是驚喜。

    速度飛快的楊風(fēng)從家里把父親的十多本書拿出來，根據(jù)記憶，張鈺青翻出了五個月前出的期刊：“對，就是這個，你看吧?！?/br>
    “不……不可能?！睏顒π碌氖衷诎l(fā)抖。

    楊順暴脾氣的把書搶過來，一目十行看完：“你媽和你meimei什么時候失蹤的？”

    “……十五年前！”楊劍新回答不出來，是楊華泉說的。

    那是一九七二年，楊華泉請了探親假，從海軍哨所回來，得知發(fā)小的老婆跑了。

    當(dāng)時發(fā)小認(rèn)為老婆跟了賣貨郎，逃去了外省。

    發(fā)小一直哭，說自己無能，每天和一群人早出晚歸打魚，賺不到幾個工分，老婆才要跑。

    說實話，楊華泉曾經(jīng)認(rèn)為，這就是一導(dǎo)火索。如果不是老婆跑了，發(fā)小也不會去走私，更不會被槍斃，畢竟這里離南灣是真的近，才幾十海里。

    “不不不，你在騙我?！睏顒π虏辉附邮苁聦?。

    跟了張雷大半年，他并沒有看到他做販賣人口的生意：“張鈺青，你不要挑撥離間，我爸說，我媽是跟賣貨郎跑去了外??！”

    張鈺青冷漠道：“你們楊海村，這十五年來，一共失蹤了四個婦女，六個孩子，其中包括你媽和你妹。你覺得你媽和你爸吵架，不回你爸這個家，但她能舍得下娘家人嗎？”

    楊劍新一根根汗毛倒立：“可張雷那時候才多大，十五年前，他才十三歲！”

    張鈺青扶了扶頭：“你知道嗎，從張雷打魚的那天開始，張雷家就天天吃rou了，他和他弟的那條船上，據(jù)傳一直有豬rou。而且小孩子不是更好騙大人？大人不會對小孩有防備心，撒個謊，晚上把婦女孩子騙到船上運出去，南灣那邊的人接頭——”

    “別說了！”楊劍新的下唇在發(fā)抖。

    這些年來，他非常恨曾經(jīng)當(dāng)過地主的外公外婆。

    每次，他吃了外婆家的飯，嘴巴一抹就走。

    一直以為外公外婆知道母親的下落，就是不肯告訴他，所以他恨他們。

    最近這五年，為了報復(fù)，也沒再去找過他們。

    上次騙張鈺青說，要去見一見外公外婆，不過是一個借口而已。

    聽說，外公前年死了，只剩下外婆一個人住在鹽河村的草房子里。

    還聽說，外婆一身病，只能靠村里的人救濟(jì)，這幾年，楊劍新一直在想，這是外婆的報應(yīng)，她活該！

    可萬一，她是真的不知道母親的下落呢？

    那不就是……他苛怠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

    楊劍新弓著背，痛苦的蜷縮成一團(tuán)，抱著頭朝墻壁撞！

    小時候，他記得母親是一個善良的女人。

    從來不忍心對當(dāng)過地主的外公外婆不聞不問，就算被父親罵，也常常會拿一些吃的，回去救濟(jì)娘家。

    那時家里很窮，但還是快樂的。

    曾經(jīng)他在出海的那些大船上，撿了一條小狗，父親不讓他養(yǎng)，但他哭一哭，母親就會溫柔答應(yīng)下來。

    是啊，母親一直是個心腸很軟的女人。

    不可能會因為和父親拌了幾句嘴，就不要他！

    是他，這些年，被自己的仇恨蒙蔽了雙眼！

    楊劍新是一個能屈能伸的人。

    如果需要求到敵人，楊劍新也可以做到卑躬屈膝，一點面子都不要的。

    他跪下來不停磕頭。

    “鈺青，我給你道歉，是我被豬油蒙了心害你，我不該做那種事，你打我吧！”

    墻上掛著鞭子，才剛被抹去了血。

    楊劍新一個箭步?jīng)_過去，把鞭子取下來。

    楊順和楊風(fēng)以為他要打張鈺青，急忙護(hù)在表妹的前面：“你想干啥！”

    “我想讓鈺青打我，然后……求她告訴我，能不能猜到，我媽和我妹的下落？畢竟鈺青和張雷一個村！”

    張鈺青嫌惡心，把鞭子丟開：“你去問張雷，他做過的買賣，他自己心里清楚！”

    楊劍新愣愣地問：“你不想抽我？”

    “不想，我看到你的血，嫌晦氣?！睆堚暻鄲盒倪@個男人，說實話，她甚至一輩子都不想和他說話。

    但是，張鈺青知道楊劍新是個喜歡記仇的人。

    舅舅得罪了他，要他賠兩千塊，還讓他挨了一頓鞭子，以后這王八蛋肯定會報復(fù)舅舅。

    張鈺青不想舅舅的船出事。

    所以，她必須斷了楊劍新報仇的這個念想。

    “你……”楊劍新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變得有些不太認(rèn)識她。

    張鈺青冷漠看他：“其實，你想和我分手，可以直說，現(xiàn)在時代變了，結(jié)了婚的，都可以離婚，更何況我和你還沒結(jié)婚……你好好說，想分手，我是個有文化的女人，好聚好散的道理，我還是懂的……我會告訴舅舅，咱倆不合適，你也用不著擔(dān)心舅舅會揍你，更用不著使那些下三爛的手段，迂回的算計我，你這個人啊，太少教，習(xí)慣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被她教育，楊劍新一陣鼻酸。

    想到了死去的外公，和還在受苦的外婆，楊劍新轉(zhuǎn)過身，不停抹淚……

    第11章

    離開村長家，張鈺青神清氣爽。

    被舅媽精心照顧了幾天，吃了兩只老母雞，張鈺青的氣色變紅潤了不少。

    算算身上的錢，父親的一千三，自己的七百，加上楊劍新賠的兩千，一共四千塊！

    天，四千塊？

    當(dāng)張鈺青從農(nóng)村信用社出來，手都在抖！

    這對于她來說就是一筆天文數(shù)字。激動完，又想到家里的那一畝玉米地，第二天一大早，就準(zhǔn)備回家。

    最近沒下雨，百年一遇的干旱，出現(xiàn)在了萬辰市。

    牛萍納悶：“你后媽那么懶，你家的玉米早枯死了吧？”

    “沒有?！睆堚暻嗵嶂ぃ拔疑∽顕?yán)重的那段日子，也偶爾有清醒的時候，每個星期會澆一次玉米地?！?/br>
    地里的那條河，已經(jīng)到達(dá)了最低線，完全排不出水了，所以張鈺青必須回去想點辦法。

    辛辛苦苦種的玉米，可不能化為烏有。玉米灌漿了，籽粒好不好，重不重，就看后期有沒有追肥和澆水。

    清晨楊帆開著公家的那輛車把表妹送回了家。

    他滿臉擔(dān)憂：“你別忙活，等我們下班，再來想辦法?！?/br>
    張鈺青從小卡車的車斗上面小心跳下去，理了理被風(fēng)吹亂的頭發(fā)。

    不遠(yuǎn)處的鄉(xiāng)親十分稀罕這輛車，如今這年代，很難在農(nóng)村瞧見四個輪子的。

    “有個在百貨商店當(dāng)主任的表哥，就是好，還能讓我蹭車，十里八鄉(xiāng)，獨一份！”張鈺青突然有感而發(fā)。

    楊帆失笑：“這是用來裝貨的，公車私用，你必須保密?！?/br>
    張鈺青揮手：“行，一定保密，帆哥，你去上班吧！”

    現(xiàn)在是早上六點，一天最涼快的時候。

    楊帆還是不放心：“記住，不要逞強(qiáng)，我請半天假，中午給你帶些rou回來，下午給你澆地！”

    張鈺青胡亂點點頭，實際上卻很心疼表哥們累著。

    這火辣辣的太陽，曬得皮膚生疼，還容易中暑。

    她笑著轉(zhuǎn)移話題：“帆哥，我家里的米和面沒有了，你在百貨商店，幫我買些回來好不好？”

    說著，塞了兩張大團(tuán)結(jié)給車內(nèi)的楊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