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某只曉得，經(jīng)由真人顛覆過的地界，凡民百姓的生活都未有多少好轉(zhuǎn)?！?/br>
    “如那魔都，真人壞了太上魔宗與方士毒計后，救國會接管過去方一月，很快便在太上魔宗、孽宗、周遭數(shù)個大軍閥的侵?jǐn)_下，不得不放棄，退守南方省份，魔都自然重又陷入戰(zhàn)火糾纏?！?/br>
    “前些日子我夢游，墜入魔都一喚作‘蘇思燕’的暗娼體內(nèi)，一年前此女雖家貧卻可勉強(qiáng)度日，可如今魔都在諸軍閥手中繁復(fù)易手，苛捐雜稅不說，常有兵匪禍亂，妖魔食人，她墮為暗娼賺來的錢依舊填不飽家中孩兒的肚腹?！?/br>
    “再說那新月省，祖龍社內(nèi)有頗多人杰，但自嬴青帝死后，無一人有領(lǐng)袖之能，群龍無首又有強(qiáng)敵環(huán)伺，加之方士暗中挑撥，玄道宗、悲禪寺等本地宗門亦有微詞……新月省已然開始內(nèi)斗?！?/br>
    “就在三日前，我恰巧夢游入體一流民，此人因祖龍社兩個社員內(nèi)斗致使全家死絕，他心有怨氣，原本由七邪宗掌權(quán)時，他尚可賣了自己去供養(yǎng)小家，如今孑然一身，朝不保夕，豈非更苦？”

    “真人神通手段之強(qiáng)橫，鄭某心服口服，想來便是我全力咒殺于你，也未必能成?！?/br>
    “但真人若是想故技重施，將錢塘秩序顛覆，再由旁的組織接手，鄭某雖阻止不得，但要我配合真人，卻也不成。”

    “當(dāng)然，若真人愿意留在錢塘，莫說是讓鄭某喊你作師尊，就是支持真人當(dāng)皇帝，鄭某也甘愿。”

    這番推心置腹的話入耳，盡管其中毫無責(zé)怪之意，但陶潛依舊跟著怔住。

    而后想也不想，即刻閉目。

    喚醒體內(nèi)那如大海般磅礴的人道氣運(yùn)，當(dāng)作是媒介，開始感知這兩個地界的狀況。

    此法，看似尋常，實則稀罕，非陶潛這等人用不得。

    未有多久，陶潛知了結(jié)果，緊繃著的面色稍稍和緩了些。

    原本下意識要吐出一句“萬民皆苦”，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回去，只嘆了口氣。

    而后，對著鄭隱道：

    “治家之道尚不止一種，皆有爭端，何況這救世之法？”

    “我陶潛雖說修為法力尚可，但還算不得什么一言九鼎，統(tǒng)御萬物的大人物?！?/br>
    “入世以來，不過是見得不平事，便管上一管?！?/br>
    “能解災(zāi)劫，便解災(zāi)劫?！?/br>
    “能度幾人，便度幾人。”

    “那魔都也好，新月省也罷，若當(dāng)時我不出手，死傷何止百萬人，只怕數(shù)千萬人都要因此喪命?！?/br>
    “之后生出動蕩非我所愿，適才我施法窺探，魔都那爭端應(yīng)告一段落，暫落入姒洗心之手，此人雖也是軍閥一類，但目前所顯性情，尚算個正常人，應(yīng)曉得善待百姓的道理?！?/br>
    “至于新月省，林不覺兄弟已然站出來，他的領(lǐng)袖之能雖不如嬴青帝，但滿腔熱血頗為可貴，加之方寸陳希夷、祁道真二位道友放棄回宗打算盡力輔佐，大局漸定?！?/br>
    說到此處，陶潛又有所悟。

    體內(nèi)人道氣運(yùn)驟然鼎沸，似是盯著鄭隱，又似是看著其背后錢塘，以及錢塘之外整個長生天朝。

    “鄭兄弟，你所行救世法我已曉得?！?/br>
    “恕我直言：雖算不得是自欺欺人，然效用只怕不大?！?/br>
    “你手底下無有大軍，只用那咒殺法，剪除那些個威脅錢塘命數(shù)之人，以維持表面的繁榮和秩序?！?/br>
    “這般做，看似卓有成效，實則卻讓自己融入了糜爛世道之中?！?/br>
    “那些個大大小小的吸血獠，你可殺得？又如何殺得完？”

    說話間，陶潛一揮袖袍，徑直將踏足錢塘后所見諸多荒唐景，如“點(diǎn)人香”之類，一一顯化在鄭隱面前。

    也不管后者漸漸繃不住的面色，此時此刻，陶潛心底早已存在著的一顆種子。

    忽然，開始發(fā)芽了般。

    只聽陶潛無比堅定，低喝道：

    “不破不立！”

    “若不砸爛這舊世道，舊秩序，只修修補(bǔ)補(bǔ)，怕是屁用也無?！?/br>
    第420章 一問一答，定得主仆

    陶潛與鄭隱打得一番機(jī)鋒，正好又將己身之道悟深了些。

    只是他那句話剛吐出，即刻就遭了鄭隱的嘲笑。

    這位明面上為浪蕩敗家子，實則是精擅暗殺的強(qiáng)人，全然不在乎陶真人那好大名頭，好似聽到了這世上最滑稽之言，朗聲笑道：

    “哈哈哈……陶真人好氣魄，好一副英雄膽?！?/br>
    “若鄭某沒記錯的話，真人昔年乃是南粵境內(nèi)一散修，天賦卓絕，只修散落在外的靈寶道法就成了氣候，一出現(xiàn)便揚(yáng)名南粵，更驚動靈寶宗未來宗主多寶真君，遣了三件仙寶去接引?！?/br>
    “之后更一路順暢，不論做何事都可成，如今擁有的神通法力足可讓同輩天驕羞慚至死?！?/br>
    “卻不知為何？這般高高在上的靈寶道子，會發(fā)出這般言語?！?/br>
    “僅憑真人修的是那《度人經(jīng)》？”

    “倒不是不信真人這救世之心，只是真人不曾吃過底層之苦，更不曾當(dāng)過底層凡民，神仙般的人物，真能曉得此界萬民想要何種秩序？”

    不知為何，鄭隱明明得了兩件祖神異寶的灌注，已知悉陶潛是個什么樣的人。

    但現(xiàn)下，說話卻是愈加不客氣，愈加偏激。

    不過陶潛直視其眼眸，瞬息讀懂其心思。

    絲毫不惱，只是一字一字回道：“我曉得！”

    這三字，聽來好似輕飄飄。

    但莫名的，鄭隱只覺自己根本無法吐出任何質(zhì)疑之語來。

    似乎上首這神仙般的靈寶道子，比他還篤定那問題的答案。

    二人這機(jī)鋒，到此處時。

    不論是陶潛還是鄭隱，心中都明悟，正是因緣際會，騎虎難下。

    是以鄭隱仍不放棄，話音一轉(zhuǎn)又道：

    “真人說要砸爛舊世道，旁人聽了許會信服，要鄭某也信卻難?！?/br>
    “舊世道，可不止區(qū)區(qū)一個方士?！?/br>
    “鄭某身融天軌，窺得此界諸秘，如今正好講來，好叫真人知曉自己所言多么狂妄?！?/br>
    “先說那方士，十幾尊道化境老怪，一眾墮落子嗣，竊取祖龍遺產(chǎn)，趴伏長生天朝兩千多年吸血，真人奮力掙扎，付出【山河社稷圖】作為代價，也不過是解了李萬壽的一只魚鉤罷了，要與之對抗，真人哪怕有十條命，百條命，也不夠用的?！?/br>
    “再說諸世家，自那修家始，又有姒家、張家、李家、秦家、王家等等，便說那修家好了，真人許是以為此族壓榨凡民不過也就是尋常世家那種魚rou之法，實則大錯特錯，此族行徑比之方士更加狠辣，乃是絕根之法?！?/br>
    “此族血脈有詭，其統(tǒng)治之地凡有天賦出眾者降生，不論姓氏為何，其父母如何調(diào)教，一旦有了心智，必要去投修家，幾無例外。就如追殺真人那位修仲琳長老，其本性許，但在一夜之間心智魂魄皆自認(rèn)為是修家人?！?/br>
    “此，僅僅是修家恐怖之一罷了。”

    “此族如此，與其齊名的姒家、張家必也這般可怕?！?/br>
    “這數(shù)個大族存世可說已達(dá)數(shù)千上萬年，比長生天朝還要久遠(yuǎn)。”

    “真人覺得，此是舊世道么？可要砸了？”

    說到此處，鄭隱似來了興致，打算將心底藏著的諸多隱秘俱都吐露。

    雖發(fā)了問，卻不待陶潛回復(fù)便又繼續(xù)道：

    “說得世家，再說仙門?！?/br>
    “此界有修行之法，道路成千上萬條，什么道門十二派，佛魔諸宗，旁門左道云云。”

    “雖有諸多先輩靈祖大能去往域外，為此界阻些兇險，然下亦有無數(shù)不肖后輩，肆意妄為，忘卻自身亦曾是人族，只將凡民視作是牲畜奴仆，隨意玩弄，壓榨索取?！?/br>
    “因這些人異力非凡，所造成的災(zāi)殃卻比只吸血的方士之流要大不知多少倍?！?/br>
    “什么故意散播缺陷經(jīng)冊釣無數(shù)人族去修煉，或者將人族軀體魂魄視作靈材，煉了吃了……隨處可見，鄭某本不欲舉更多例子，真人一路行來想必也見得多了?！?/br>
    “不過話說到此，卻也要讓真人曉得真相才是?！?/br>
    “可曾聽過【行瘟道人滅四城】、【火云真君焚西山】、【禽王妖道搧四?！俊！?/br>
    “這些禍?zhǔn)?，皆發(fā)生在祖神禁法尚未破碎之時，分別由你靈寶宗三位長老所做惡事?！?/br>
    “彼時那些個小妖小魔畏懼禁法威能不敢出來作惡，似靈寶宗這等大派出來的，倒知曉禁法漏洞，反倒害了不少人族?！?/br>
    “便是現(xiàn)在，真人你既是從蓬萊海出來的，可敢否認(rèn)你山門內(nèi)無有那些畜牲邪魔？”

    “靈寶宗如此，其余大派又如何？”

    “便是自稱慈悲的自在寺之流，又如何？”

    “真人你且說說，這些可算是舊世道？可也要砸了？”

    ……

    當(dāng)鄭隱，一字一字，將這些都吐出時。

    陶潛尚未回答，他懷中袁公雕像震顫，傳音過來道：

    “小子，莫要應(yīng)他?！?/br>
    “此子看似心性成熟，實則無比偏激，已將這世上一切不平，凡俗人族所遭諸厄運(yùn)，俱都?xì)w咎于修行一事。”

    “你若應(yīng)了他，才真?zhèn)€是中了圈套，哪怕你是靈寶天尊降世，又如何能對抗整個修行界？”

    袁公剛傳完音，很快便發(fā)覺已是無用。

    因為陶潛，赫然已進(jìn)入一種無比古怪的境界。

    鄭隱那偏激呼喊，那什么“方士”、“世家”、“仙門”在腦海中翻騰，漸漸與前世一些記憶應(yīng)對了起來。

    如果說先前神游三日，自我證悟了些許度人的想法。

    那么現(xiàn)在，眼前那一層本就稀薄的迷霧則被徹底撥開。

    陶潛嘴角立刻露出一道苦笑，暗自嘀咕道：

    “這路徑……又難又長，且多半沒有好下場，能上絕仙島走一遭都是幸運(yùn)的了?！?/br>
    “不過此路，確更適合我，至少比單純修煉，煉者煉者便不是人要好些?！?/br>
    這些念頭閃過時，陶潛已有答案。

    而后在鄭隱，如同看瘋子的目光中，點(diǎn)了點(diǎn)頭，旋即吐出一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