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島蜻從她手里拿回來。

    她又翻開另一本練習冊，“組合沒有數(shù)論練習得多,想進省隊這兩個模塊都不能少?！?/br>
    “你是來我這兒找感覺的吧？”

    陳帆笑道：“看來狀態(tài)還不錯,我還擔心我這么久不來,你會不習慣呢?！?/br>
    “并沒有,你突然來了我才不習慣?！?/br>
    前面的俞尤嘖了一聲,“受不了，你倆在這兒打情罵俏呢？”

    她們同時向他投去一個白眼。

    “你什么時候走？”

    “后天的飛機，我媽讓我提前兩天去適應一下環(huán)境?！?/br>
    “那今晚不得一起吃個飯?！?/br>
    “你請客？”

    “我請就我請?！?/br>
    他們翹掉了最后一節(jié)晚自習，陳帆和許島蜻很輕易就溜出來了,但俞尤不知道用的什么方法。他們站在一家關東煮小攤前,鍋里咕嚕咕嚕地煮著各種食材,冒著香味的熱氣驅散了冬夜的寒冷。

    俞尤很豪氣地從口袋里摸出二十：“別客氣，今晚我買單?！?/br>
    選完菜結賬，一共二十塊五毛,俞尤死皮賴臉的讓老板抹零。

    “魷魚，你真的很摳門,許島蜻都只拿了這么點?！?/br>
    “你放心吧，她喝露水都能飽?！?/br>
    “晚上吃多了我睡不著?！痹S島蜻只拿了串香菇和蘿卜,讓老板舀了一大勺熱騰騰的湯，“等你凱旋歸來，應該會再請一次吧?！?/br>
    “你對我這么有信心？”

    “當然。”

    俞尤在一旁嘆了口氣，“兩位，你們這樣顯得我很多余?！?/br>
    “你的作用就是付錢?！?/br>
    “哦，我就是移動的提款機唄。”

    “哪個提款機只能提二十塊錢？”

    許島蜻發(fā)現(xiàn)，這兩個人真的很愛斗嘴，趕緊插話進去。

    “對了，你要是保送了，高三還用上課嗎？”

    “競賽順利的話，四月份會去參加一個入學考試，通過了就等九月直接上大學了?！?/br>
    許島蜻既為她高興，又有點輕微的失落，她要提前一年離開。

    “我先去清華熟悉一下，等你們來?！?/br>
    “行啊，你去看看學校附近有沒有好吃的羊rou館子?！?/br>
    許島蜻默默地喝了口湯，俞尤一直保持在年級前五，肯定沒有問題，她自己呢？

    小學的時候，他們老師說得最多的就是西安交通大學，在他眼里，學生能考上交大那就是很了不起的事情了，至于清華北大，都是遙不可及的想象。所以她一直到高中以前，給自己定的目標就是考上西交大，她不想離開爸媽離開西安。

    可是上了高中后，好像每一個人都在告訴她，你得考清華，你的人生考不上清華就失敗了。她的目標大學也被迫變成了金光閃閃的清華，只是偶爾感覺有些不真實，比起以前有太多力不從心的時候，于是常常會想：

    “一定要清華北大才可以嗎？人生才有未來嗎？”

    她把自己想的問題就這么說了出來。

    俞尤和陳帆互相看了一眼，指著對面工業(yè)大學詢問道，“要不要去里面轉轉？”

    大學校園和高中是截然不同的兩種感覺，似乎連空氣都充滿了自由的味道。昨天下的那場積雪還未融化，成雙結對的大學生帶著手套帽子，不顧寒冷在戶外堆雪人，他們神采飛揚意氣風發(fā)。

    “你想堆雪人嗎？”

    許島蜻搖頭，她一點兒都不想動。

    “我也不想，但你看，他們玩得很開心?！标惙丝跉庹f道：“我當然知道，人生不只有競賽，大學也不是只有清北，任何考試都不能定義成敗，但能檢驗成果。我從小學三年級開始接觸奧數(shù)，沒有一天停止過做題，可以說這些年來我最大的喜怒哀樂全都來自于它。如果最后還是沒有進入清華，那意味著我這么多年競賽生涯的失敗。我知道你現(xiàn)在一定覺得很迷茫，或是懷疑自己的能力，因為我在過去的十年里常常有這樣的感覺?！?/br>
    許島蜻和俞尤都直勾勾地看向陳帆，他們從來沒聽她說過這些。

    “小學三年級的時候突然刮起了一陣奧數(shù)風潮，我們學校也開設了課后興趣班，當時年級有一半的學生都報名了。但興趣班也就維持了半個學期吧，那陣風過去后就沒人上了，大家也都發(fā)現(xiàn)自己沒那個天賦。但當時隔壁班有一個女生，她比我們所有人都要學得更快，后來我就跟她說，可以在校外上奧數(shù)班。然后她告訴我：老師說男生和女生不一樣，雖然我現(xiàn)在數(shù)學成績好，但等上了初中就追不上男生了，男生后勁兒更強。”

    “當時我挺驚訝的，但后來的這么多年里，我聽到過無數(shù)次這樣的話，尤其是初中那三年。我有很多次都差點相信了，遇到困難我會找這個借口寬宥自己，遇到一個聰明的男生，我就會不由自主地比較，還好我堅持下來了，可和我一起的那些女生沒有?！?/br>
    許島蜻突然想到，其實她不也是一樣嗎？最可怕的是說出這些話的人是不帶任何惡意的親人，他們真會這么想這么說。只不過她一直沒怎么在意那些話，可不是每個人都會做到不被影響。

    “讓我難過的是，盡管這樣，我的初中老師還是會暗指我并不聰明，我被保送的時候，她在班里強調說我是一個特別努力勤奮的女生。當時我覺得很羞恥，好像我做了這么多，這個結果才是正常的，偶爾就會想起小學的那個女同學?！?/br>
    “就算只是努力又怎么樣呢？”俞尤看著陳帆，“如果你是靠努力超越那些天才，我覺得你更酷，能夠有超過大多數(shù)人的毅力，難道不算一種天賦？”

    “對?！标惙蝗惶貏e肯定地點頭，她對許島蜻說道：“我第一次遇到你，你告訴我你一直在自學，我就突然醒悟，努力勤奮是一件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

    許島蜻看著陳帆兩眼發(fā)亮，掩飾不住的笑意，滿地的皚皚白雪都成了她的背景板。又好像回到了她們第一次見面時，自己對她nongnong的崇拜，覺得她好厲害啊。

    這樣的人怎么會有人不喜歡呢。

    “越想越驕傲，我可是改變了自己的命運。我要是不努力，現(xiàn)在可能在擔憂能不能考上一本?！?/br>
    “我要是不努力，現(xiàn)在肯定在戶縣讀書，說不定還沒考上高中，在讀職高?！?/br>
    她們看向俞尤，他終于慢吞吞地說道：“我要是不努力，恩，說不定已經娶媳婦兒了？”

    汰

    “總之，我們都要去北京，都要去清華。”

    俞尤插嘴，“北大不行嗎？”

    “你最好是?！?/br>
    陳帆在街邊打了車回去，俞尤租的房和許島蜻家一個方向，他倆在打滑的地上走得很慢。走著走著，俞尤突然停下來。

    “怎么了？”

    “我想告訴你一個秘密?！庇嵊瓤粗暗惆l(fā)誓，在沒有得到我的同意之前，絕對不能說出去。”

    “好，我發(fā)誓?！?/br>
    “發(fā)完了？”俞尤一臉不解，“你見過誰這么發(fā)誓的？跟我念：我發(fā)誓，我絕對替俞尤保守秘密，否則...”

    “算了，我不聽這個秘密?！?/br>
    十有九成是她猜的那樣，所以真的不一定能保密。她這個人吧，是有那么點兒迷信的。小的時候對著天上許愿，只要愿望成真，但凡是她知道的天上的神仙菩薩，每一個都要感謝到位，生怕沒有感謝到的會找麻煩。那會兒天天看七仙女的電視劇，連掃把星的名字都不敢漏掉，就像西方童話故事里沒有被國王邀請參加宴會的女巫，最后詛咒公主沉睡不醒。

    “不行，我憋不住了?！?/br>
    “你憋住，千萬別說，我可沒發(fā)誓啊?！痹S島蜻伸手捂住耳朵，加快速度往前走。

    “你別走。”俞尤跟在后邊，扯她的手臂。

    “你別扯我啊?！?/br>
    兩人一個往前走，一個在后邊拉，活像地痞流氓當街糾纏女子。

    許島蜻踩到一塊冰上，沒站穩(wěn)一個屁股蹲坐在地上，還沒等理論，就有個人一把將她拉起來，站在她前面。

    “干什么呢？”

    那人瞪著俞尤。

    俞尤瞪著許島蜻。

    許島蜻瞪著那人。

    “是你?！彼⒅请p漏在外面的眼睛，認出他是網吧的那個人，“這個是我同學，我們鬧著玩的?！?/br>
    聽她這么說，他看了俞尤兩眼就走掉了。

    “誒...”

    “他是誰??？”

    “俞尤，我也告訴你一個秘密?！痹S島蜻一臉嚴肅，“然后咱們就互相抵消，都不用發(fā)誓了。”

    “......”

    “就是陳帆剛走的那星期，我晚自習其實沒在實驗室了，而是去了工業(yè)大學后街的網吧，這個人就是我在網吧里認識的大哥?！?/br>
    “靠”俞尤一臉震驚。

    “我走了?！?/br>
    “等等，我的秘密還沒說呢?！?/br>
    “你不說我也知道?！彼攘藗€嘴型，沒說出口。

    “靠”俞尤再次震驚，“你怎么知道？誒，你不許告訴她啊，我要自己說?！?/br>
    許島蜻比了個ok的手勢，瀟灑揮揮手走了。

    傻魷魚，能讓一個人變得不像本來的樣子，還能是為什么呢？

    許島蜻突然就沒那么迷茫了，半夜躺在床上，她確定了自己要走的路。

    “凌淮，我要考清華！我要去北京！”

    過了幾分鐘，凌淮的電話打過來，他似乎已經睡了，聲音又低又懶?！霸蹅儾皇窃缯f好了去北京嗎？”

    “這次我是認真的。”

    “許島蜻，你上次對我不認真是吧？”

    “誒，不是，我上次也是認真的，但沒有這么認真?！彼s緊轉移話題，想起另一件事?！傲杌?，你覺得女生是不是沒有男生聰明，不適合學數(shù)學？”

    “有人這么說你了？”

    “算，是吧，你也這么覺得嗎？男生適合學理科，女生適合學文科，”

    “我覺得個屁啊，你不就比我聰明嗎？我不就選的文科嗎？”

    “所以我更不懂，大人為什么都這么說？”

    “我早就發(fā)現(xiàn)了，這種行為就叫倒果為因?！绷杌磯旱吐曇簦骸八麄兿刃麚P女生沒有數(shù)學天賦，不適合理科，然后會有大把女生從心理上就被勸退，理科大學里男生就會更多，接著就是很多職業(yè)只有男性。最后他們就會指著這種被他們影響干擾的結果說：看吧，女生就是不適合做這些?！?/br>
    “這些人都是想從根源上遏制你的天賦和發(fā)展，所以，許島蜻，你可千萬別上當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