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這句話后他忽然感到一陣虛脫，于是轉(zhuǎn)頭他轉(zhuǎn)頭望向窗外。天空碧藍(lán)如洗，寥寥的淡云變換著形狀，在杰的眼中卻逐漸變成了他和查爾斯并肩而立，雙手扶著面前的嬰兒車的模樣。

    他忽而開懷一笑，心想我們大概還沒有準(zhǔn)備好……但我們大概也準(zhǔn)備好了。

    兩位成年人之間堅固的聯(lián)系是一個家庭的支柱，這是最重要的。

    而在這一點(diǎn)上，杰沒有過任何動搖與懷疑。

    “我希望你昨晚睡得還好?！币淋搅照f。

    希克利嚇得整個背部都貼在門板上。

    “你、你什么時候來的？”

    “我昨晚睡得不太好?？諝饴勚悬c(diǎn)怪的緣故吧，我不太習(xí)慣這種腥味，你沒聞到嗎？雖然用我們都在海邊能解釋啦，可是我總感覺這種氣味其實是從森林里面?zhèn)鬟^來的?！币淋搅諒拇芭_上跳下來，踢踢踏踏地走到?？死媲埃澳阌袥]有覺得我們的整個經(jīng)歷本身就像是電影一樣？”

    希克利說：“你是說暴風(fēng)雨山莊模式？孤僻的小島，和外界近乎中斷聯(lián)系，陌生但又有著復(fù)雜糾葛的一群人聚集在一個地點(diǎn)，接下來就該出現(xiàn)受害者的尸體那種？”

    “實際上我想到的是童話風(fēng)格的……主人公到了陌生的地點(diǎn)，在探險中發(fā)現(xiàn)了奇妙的生靈，學(xué)會了魔法，在冒險中得到成長?！币淋搅招α?，“不過我也很欣賞你的觀點(diǎn)，雅各?！?/br>
    “……求你了，別欣賞我的觀點(diǎn)?！毕？死憫?zhàn)心驚地回答。

    “我想去森林里探險。你要跟我一起嗎？”

    “先聲明一下，你的回答不會改變我的回答?！毕？死f，“不管我愿不愿意跟你一起去，你都肯定會自己進(jìn)去森林看看，對吧？”

    “嗯?！?/br>
    “我和你一起去?！毕？死f。

    伊芙琳立刻靠過來挽住他的手臂，希克利僵著身體，被伊芙琳帶著向前，都快走到門口了才急剎車般停腳：“等等，我們就這么出去？”

    “不然呢？”

    “食物，水，火源，急救箱，都需要帶上。”?？死f，“還有刀和消防斧，這些別墅里肯定有——倉庫里有撬棍嗎？有的話也帶一把。不，兩把。你也帶一個?！?/br>
    “我們只是去森林里轉(zhuǎn)一轉(zhuǎn)，又不是要在里面過夜?！?/br>
    “如果要過夜的話還需要帳篷。我沒說帶帳篷?！?/br>
    “我知道為什么你說你怕了。雅各，你膽子真小。”

    “……隨你怎么說?！毕？死煊驳馈?/br>
    他有點(diǎn)扛不住伊芙琳的評價，這話從自己的口中說出來還好，從這個迷人的那個人口里說出來，尤其是對方說的時候還微微帶了點(diǎn)笑意的時候，那感覺真是既羞恥又得意，就好像在派對上被迫扮演丑角，卻逗笑了女神似的。

    伊芙琳輕輕拍了拍?？死氖直?，說：“那好吧，我們帶上你說的那些，撬棍就算了?！?/br>
    她就要去找東西，卻被?？死柚埂Ｋ瓷砘亓朔块g，沒一會兒就拎著兩個背包走出來，邊走邊背好一個，又把另一個遞給伊芙琳。

    伊芙琳沒伸手接。

    “你是準(zhǔn)備好了要跟我去探險嗎？”

    ?？死t疑了一下，不情不愿地點(diǎn)頭。

    伊芙琳轉(zhuǎn)過身，展開手臂。希克利愣了幾秒才反應(yīng)過來，笨手笨腳地牽起背帶讓伊芙琳的手臂穿過去。

    轉(zhuǎn)角傳來輕輕的喘息聲。?？死⒖堂舾械靥ь^看過去，杰站在房間門口，正雙手捂著嘴，臉頰紅紅地看著他們。他以一種喜悅的、詭異的、心滿意足的眼神打量著他們，?？死樕项D時火燒般熱脹。他低下頭，默默地幫伊芙琳捋順背帶。

    “杰。不要打擾他們?！辈闋査馆p輕扯了杰一下。

    “沒有哦，我們要去森林里探險。啊，你們昨晚是去里面玩了對吧？有什么好玩的東西嗎？”伊芙琳掂了掂背包，“杰？查爾斯？你們怎么不說話了？”

    杰神色古怪，查爾斯表情僵硬。

    ?？死椭^，又在伊芙琳的背后，沒有暴露情緒的風(fēng)險，因此他沒有刻意控制，滿臉都是震驚。他心說這也行？大半夜的跑到森林里面去？然后還活著回來了？

    這也行？這合理嗎？這倆又是什么神奇的物種？

    要是他自己大半夜的跑過去……這會兒尸體恐怕都爛在土里了。

    想到這?？死麕缀跻瘡男膩?。他在這個危險的世界摸爬滾打這么多年容易嗎，結(jié)果越是見識得多越了解大部分人的生活真沒有他那么危險。只有他的人生才這么處處危機(jī)，動輒撞見詭異而不可名狀的陷阱。

    “還行，里面……沒什么好玩的，就是森林嘛?！苯芨砂桶偷卣f，“昨天特別黑，我們也沒看清什么，沒撞見什么好玩的東西。里面就是樹而已，可能還有些野生動物……還好我們昨晚什么都沒碰上，就是、就是……”

    查爾斯清了清嗓子：“天太黑了，我們差點(diǎn)迷路，還摔了幾下。好在不嚴(yán)重?！?/br>
    看來他們昨天真的遇到了什么，?？死?，還看清了，看來森林里面真的有點(diǎn)東西，不只是樹而已。說不準(zhǔn)還有些詭異的生物在里面，不過這兩人應(yīng)該沒有正面撞上，不然很難解釋他們怎么全須全尾回來的。

    “哦！真有意思?！币淋搅蛰p快地說，“我正打算和雅各一起去看看呢。”

    杰的神色一滯：“你打算去看看？”

    “是啊。不然只能在沙灘上玩沙子了。雅各沒有帶泳衣，又不能一起去游泳潛水。剛好我還沒見過森林呢。”

    查爾斯和杰指責(zé)的目光立刻射了過來，?？死麆e過頭，心說你們倆怎么會懂我的謹(jǐn)慎。

    “還是在海邊玩吧?！辈闋査拐f，他試圖進(jìn)一步地勸阻，卻忽然皺緊眉頭，喉嚨滾動。

    他匆忙捂住嘴，彎下腰，另一只手捂住了胃部。盡管他極力壓抑，還是發(fā)出了令人泛惡心的不雅喉音。

    “查爾斯？查爾斯？”杰嚇得馬上去拍他的背，然而他和查爾斯的距離最近，這么聽著查爾斯作嘔的聲音，他的喉嚨也痙攣般滑動起來。

    這兩人再也顧不上伊芙琳和?？死耍ハ鄶v扶著，跌跌撞撞地摸索回房間。

    ?？死贿@一轉(zhuǎn)折弄得目瞪口呆。

    “……剛才是怎么回事？”他茫然地說，沒有刻意問什么人，“發(fā)生了什么？”

    “哼嗯?！币淋搅杖粲兴嫉乜戳丝瓷值姆较颍拔蚁胨麄兛赡苁窃谀抢锩娉粤耸裁床桓蓛舻臇|西，或者干了什么不干凈的事情?！?/br>
    她沒被這種小事干擾興致，轉(zhuǎn)頭又高興地挽起?？死骸白甙?！我們?nèi)ド掷锟纯?！?/br>
    “……好，好?！毕？死胧强謶郑胧前?，又有些若有若無的竊喜，“就去一會兒，午飯前回來?！?/br>
    “嗯嗯?！币淋搅沾饝?yīng)得毫無遲疑。

    第144章 第五種羞恥（16）

    樹木的枝葉搖曳不止，仿佛迎接訪問者的帷幕正緩緩升起。

    伊芙琳一馬當(dāng)先地走在前面，?？死税氩剑纫o貼在伊芙琳的手臂旁，又要注意別和伊芙琳貼得太近。伊芙琳挽得太緊了，要想在走動間不碰到她頗要點(diǎn)精力，這也導(dǎo)致前半截行程里，?？死麕缀鯖]能注意到他們的周圍有沒有什么動靜。

    并不是疏忽，更不是什么被伊芙琳吸引了全部注意力所以才沒心思關(guān)注其他。

    主要是?？死?xí)慣在感覺到不對勁的時候無視所有的異常了。

    對他，這已經(jīng)成為一項久經(jīng)鍛煉的技能，完全已經(jīng)固化在了?？死木袷澜纾纬闪藯l件反射式的肌rou記憶。

    不過這種能力就像憋氣一樣，希克利確實能憋得很久，但他還是需要呼吸和換氣的。

    伊芙琳就在這時候開口了。“雅各？”她說，手指勾在背帶上，“你怎么一直都不說話？”

    “我在專心看路?！毕？死卮?。

    “可是領(lǐng)路的人是我啊，再說，這里只有一條路可以走，有什么好看的？這一路都沒有分岔道，再怎么看也只有一條路可以走的?！币淋搅辗艥M了點(diǎn)速度，等?？死退⒓?，“我昨晚睡得不大好?！?/br>
    ?？死悬c(diǎn)摸不著頭腦，話題是怎么忽然跳到這里來的？

    而且這個話題不久之前他們才剛聊過。不過當(dāng)時他們都沒有就著睡眠質(zhì)量繼續(xù)往后談，而是跳到了這座島上發(fā)生的事情很像是故事，緊接著他們就收拾東西跑到森林里面來了。

    “我，呃，我睡得還行吧。”希克利緊張地說，“我在哪里都睡得很不錯。休息好了才能有精力面對第二天嘛?！?/br>
    他竭力不去回想這座島上有多少種“暴風(fēng)雪山莊模式”的發(fā)展，至于伊芙琳口中的“童話模式”無疑是更恐怖的東西，然而他沒有那份想象力，因此也算是因禍得福，不至于在腦子里先自己嚇唬自己。

    “你的工作很累嗎？需要很多精力才能面對？你的工作主要都是什么啊?！?/br>
    ?？死€記得自己昨晚的人設(shè)。他胸有成竹，實際上不完全是在撒謊：“大部分工作其實是和人打交道?！?/br>
    “我也喜歡觀察人！我的工作也很需要觀察人?！?/br>
    “你把寫作看成工作？”

    “初稿不是。初稿是為了自己開心而寫的。但是寫完初稿，在出版之前，通常我會修訂出一個合適的版本。交給編輯之后，出版商還會再發(fā)來修改的意見，我通常會最后改動一次。”伊芙琳說，“后兩次改稿只是單純的工作而已?！?/br>
    所以她寫的那些童話甚至已經(jīng)是經(jīng)過兩道過濾之后的版本，?？死?，他不禁有些好奇伊芙琳筆下的初稿內(nèi)容究竟會有多掉san。

    “你有給人看過你的初稿嗎？”他還是問出了這個問題。

    “給jiejie們看過。”

    啊，對，伊芙琳還有一個jiejie。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是世俗意義上最完美的一個：長相姣好，性格妥帖，事業(yè)成功，從不涉及任何爭議性話題。

    “我認(rèn)識過伊薇了。你的另一個jiejie……”?？死〉胶锰幍赝ｎD下來。

    “艾德琳。她的名字。”伊芙琳偏過頭，沖?？死虼揭恍?，“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已經(jīng)從阿卡姆療養(yǎng)院轉(zhuǎn)移出去了，據(jù)說有位來自哥譚的心理醫(yī)生對她的病情好轉(zhuǎn)做出了卓越貢獻(xiàn)。”

    那笑容里帶著點(diǎn)心知肚明的調(diào)侃，就像是在說你不是知道嗎？

    ?？死缇蛷馁Y料里得知詳情，但從伊芙琳這里聽到后，還是再一次地為這一家子的精神狀態(tài)大受震撼。

    你爸媽是人嗎？他簡直想問。

    對社交技巧的深入鉆研讓他沒有真的把話問出口，不過伊芙琳顯然是看出來了。她踢飛了腳邊的什么小東西，然后告訴他：“我覺得艾德琳挺正常的?！?/br>
    “……在這種事情上，我們應(yīng)該相信專業(yè)人士的評價?！毕？死竦卣f。

    廁所容得下兩個人，可馬桶只夠一個人把臉塞進(jìn)去。查爾斯最先走不動，杰將他推到馬桶邊上，讓查爾斯抱住馬桶圈穩(wěn)住身體，而他自己則用僅剩的力氣沖到洗手臺前。

    嘔吐聲此起彼伏，沖水的聲音一陣蓋過一陣，胃酸的刺鼻氣味和未消化的番茄醬的甜香盈滿房間，漿糊狀的意面在這兩者的掩蓋下氣味并不明顯，最明顯的是咖啡的香氣——醇厚濃苦的淡香，其中還夾雜了一點(diǎn)果香。

    不管是查爾斯還是杰，都能從舌頭和喉嚨深處感覺到所有的味道。

    粘稠到吐不干凈的唾液在舌根囤積，查爾斯蓋上馬桶蓋，移動著酸軟的雙腿，也擠到洗手臺前面。

    杰幫他打開了水龍頭，兩個人把腦袋壓到水流下面，瘋狂地用流水漱口。

    等這一系列事兒折騰完，查爾斯和杰也沒有多余的力氣了。他們倚靠著大理石臺面，緩慢地滑到地板上。

    冰涼的、潔白的大理石臺面和地板，光可鑒人，一塵不染。

    兩人模糊的倒影從身體下延伸出去，又和他們的影子交疊在一起。在陽光下，黑影仿佛輕微地扭動著。

    “cao?！辈闋査勾税胩?，從胸腔深處噴出一句臟話。

    “cao?！苯艿暮竽X勺頂著石面，同意了他的觀點(diǎn)。

    他們休息了一會兒才借著對方的力氣起身，腰酸腳軟還是沒有緩解，身體里沉甸甸地，仿佛有什么東西在猛烈地下墜。

    房間里的氣味還在刺激他們的鼻腔和胃部，盡管空蕩蕩的胃袋里早就吐得連胃酸都不剩了，可它還是在激烈地蠕動著，簡直恨不得從他們的喉管里面倒翻出去，整個兒地沖刷干凈。

    “這可不妙。太不妙了。”查爾斯痛苦地揉著眉心，“老板醒了嗎？今天的工作安排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