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從某種角度上講，說他是個魔鬼其實也沒什么錯，邪^教徒來找他，也不能完全算是找錯了人……

    所以這還是亞度尼斯第一次有機(jī)會近距離接觸到艾倫這種類型。

    他默不作聲地端詳了艾倫好一會兒，直到艾倫額頭上的汗水都要滴落在水杯里了，他才說：“你沒有精神出軌，艾倫?！?/br>
    “但我、我做了那些夢，”艾倫結(jié)結(jié)巴巴地說，“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夢到了什么，亞度尼斯……你上次催眠了我，但是、但是我們還沒有談過我到底夢見了什么東西，對吧？我、我就是……我不能接受那是我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我不相信……”

    他顛三倒四地說了一大通話，忽然意識到自己其實根本沒辦法表達(dá)清楚，于是挫敗地抿住了嘴唇，安靜下來，只是用委屈又渴盼的眼神注視著亞度尼斯。

    看來雖然不相信亞度尼斯的安慰，但亞度尼斯否定了他精神出軌這件事還是讓他松了口氣。

    亞度尼斯平靜地說：“根本就不存在精神出軌這件事?！?/br>
    艾倫反駁道：“當(dāng)然存在！”

    “任何法律都無法束縛你腦中的幻想，法律只管轄你的行為和言談，對嗎？”

    這話也確實沒錯，艾倫愣了愣，說：“……道理是這樣沒錯，但……”

    “人的精神是自由的?！眮喍饶崴褂谩笆虑楸揪褪沁@樣”的篤定語氣說，“你不能因為某一個人幻想殺人就給他定罪，對嗎？”

    “對，但是……”

    “既然人的精神是自由的，那么就不存在精神出軌這件事?！眮喍饶崴沟恼Z調(diào)依然平靜，“你所產(chǎn)生的任何性幻想都是合理的。你可以自由地產(chǎn)生任何類型的幻想，只要你沒有付諸行動，就連道德上的譴責(zé)也不應(yīng)該存在?！?/br>
    “但是……但是，”艾倫說，他急于為自己的想法申辯，“但是……不應(yīng)該是這樣的！我對莉娜不夠忠誠，我……精神出軌怎么不算出軌了？”

    亞度尼斯反問他：“幻想殺人憑什么不算殺人？”

    艾倫看著亞度尼斯，滿腹反駁的話想說，但亞度尼斯的邏輯是沒辦法反駁的，他的嘴唇張張合合，忽地下了狠心，大聲質(zhì)問：“難道你能接受你的妻子或者女朋友對其他人有、有幻想嗎？”

    “如果你想要一個私人的答案，”亞度尼斯說，“當(dāng)然可以?！?/br>
    “那如果她的幻想對象是女人呢？”

    亞度尼斯沉默了一下，說：“我想你可能不知道，對相當(dāng)一部分男人來說，妻子或者女朋友有同性傾向只會讓他們覺得更刺激。他們認(rèn)為另一半和女人之間就算實質(zhì)性地發(fā)生點什么也不算出軌?！?/br>
    “當(dāng)然，這是因為他們幻想的是和兩個女人一起發(fā)生點什么?！眮喍饶崴咕o接著又說，“因為某些原因，很多男人似乎認(rèn)為女人天生就喜歡和男人……”他停頓了一下，“他們認(rèn)為，不管有沒有同性傾向，女人們就是需要一個男人?！?/br>
    艾倫目瞪口呆。

    第59章 第二種羞恥（26）

    “真、真的嗎？”他充滿懷疑地問。

    緊接著艾倫立刻就反應(yīng)了過來，“這不關(guān)我的事，我們要談的不是別人怎么想的——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要是你的妻子……”

    “我還沒有結(jié)婚，艾倫，”亞度尼斯寬容地說，“但我確實被人求過婚。讓我想象一下那個場景，如果我答應(yīng)了她的求婚，如果她在婚后以其他人作為幻想對象，如果她的幻想對象是一個女人——我完全接受并且認(rèn)可她有這樣的自由?！?/br>
    “……有女人向你求過婚？”艾倫的驚訝簡直是不加掩飾的。

    亞度尼斯挑起眉：“難道我配不上嗎？”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艾倫馬上意識到了自己的失誤，連聲道歉，“我不是說你配不上，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以為根本沒有人會向你求婚……不不不，我、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覺得我難以想象有誰能有這樣的勇氣居然敢向你求婚……不！我也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說，我就是……”

    艾倫終于領(lǐng)悟到以自己可憐的表述能力是很難說清楚情況了。

    他垂頭喪氣地閉上了嘴。

    好在亞度尼斯聽懂了艾倫想說什么。

    “她當(dāng)時太絕望?！眮喍饶崴拐f，“她太絕望了。”

    他的語氣十分寧靜，然而艾倫的好奇心卻完全被調(diào)動了起來。

    也許同樣是出于逃避自身問題的需要，為了短暫地?zé)o視自己身上存在的問題，艾倫問：“我能知道她后來怎么樣了嗎？”

    “結(jié)婚了。”亞度尼斯說，“無論如何她都想結(jié)婚，她也知道我不會和她結(jié)婚，就像我說的，那只是她絕望前的最后一次嘗試……出于某種原因，她希望能和我結(jié)婚。如果不是我，她也有另一個備選人。”

    艾倫問他：“我認(rèn)識那位備選人嗎？”

    他其實最想問的是那個向亞度尼斯求婚的女人到底是誰，但即使是他也知道這么問太突兀了。問備選人的身份就好很多，起碼勝者總會對失敗者表現(xiàn)出一定程度上的寬容，就算亞度尼斯不想說，也不太可能生氣。

    亞度尼斯回答：“這取決于你認(rèn)識多少作家?！?/br>
    艾倫不太確定地報出兩個名字：“……海明威？菲茨杰拉德？”

    亞度尼斯看著他，笑了起來。

    莉娜在客廳里看那些照片。

    她已經(jīng)細(xì)致地觀察過了每一張照片，而它們每一個都是那么完美和逼真，絲毫看不出作假的痕跡。

    莉娜知道現(xiàn)在的技術(shù)已經(jīng)達(dá)到了能制造這樣以假亂真的圖片的地步，不僅是圖片，只要愿意花錢，就算是以真人為模板制作一段視頻也是小事一樁，當(dāng)然細(xì)節(jié)方面仍舊是需要真人來進(jìn)行扮演的，但也不過是一點兒動作采集的小工程，算不上難事。

    一開始，她確實是這么想的。

    但越是觀察這些圖片，莉娜就越是為這些照片中的人所展現(xiàn)出的姿態(tài)感到吃驚。

    一切細(xì)節(jié)都是那么完美，不是虛擬造物近似于真人的那種完美，而是完美的完美——?？措娪坝盅酃馓籼薜娜藢Υ丝赡軙行┝私?，學(xué)院派演員之間的表演模式是一致的，他們在經(jīng)過長時間的訓(xùn)練后能控制好自己的臉部肌rou，做出各種細(xì)微的表情來強(qiáng)調(diào)和展示自己的情緒，但表演的細(xì)節(jié)不同。

    有些演員微笑時的微微皺眉可能是一種無奈和苦澀，但有些演員做出這個表情時，表達(dá)出的情緒卻是嘲諷和不屑。

    就是這些微表情的細(xì)節(jié)將演員和演員之間的表演區(qū)分開來，每一個演員都或多或少地獨享僅屬于自己的某種特質(zhì)。

    莉娜在這些圖片上看到了屬于每一個張臉自己的特質(zhì)。

    照片上的人是阿蘭·德龍，那么他的表情和動作就屬于阿蘭·德龍；照片上的人是費雯·麗，那么她的笑容和儀態(tài)就屬于費雯·麗。

    當(dāng)照片上的人是馬龍·白蘭度的時候……那個人毫無疑問就是馬龍·白蘭度，而絕非一個演員頂著馬龍·白蘭度的臉朝向鏡頭。

    莉娜逐漸感到恐慌起來。

    很難說這是種什么能具體形容的恐慌，但正是因為這種無法形容，她才越發(fā)覺得恐慌。

    也許這些照片都是真的，她想，但就算這些照片都是真的，除了證明收藏者的身份不同尋常以外，又能說明什么呢？

    之前開門的人是布魯斯·韋恩，他親口說了艾倫的心理醫(yī)生的全名是亞度尼斯·韋恩，韋恩家的人拿到一些明星的私房照難道是件不可思議的事情？絕不，就算是在這些明星們還活著的時候，韋恩家的人想要拿到這些東西也絕不是難事，更何況這些人全都已經(jīng)離開了人世。

    但莉娜就是覺得慌張。

    她孤零零地在客廳里站了一會兒，忽然打了個激靈，猛地清醒過來。

    得馬上從這里走開，她想，不能一個人呆在這里，那些照片是如此活靈活現(xiàn)，仿佛無數(shù)雙眼睛正透過玻璃框凝視著她。

    一開始的欣賞和喜愛轉(zhuǎn)變成毛骨悚然，莉娜跺了跺腳，在留在原地忍受這種恐懼和不經(jīng)過主人允許就離開這里去其他房間這兩個選項之間猶豫了一下，選擇了后者。

    她沒有注意到房子里遍布淡灰色的霧氣，也沒有注意到從進(jìn)門起，她就沒有真正看到過任何一條長廊的盡頭。

    莉娜下意識地忽視了它們。

    而現(xiàn)在，等她回過神來四處張望的時候，某一條長廊里慢慢亮起了燈，將那條路照得溫暖又亮堂，似乎十分安全。

    莉娜沒怎么遲疑就走了過去。

    艾倫有點羞惱：“不要笑了，我不是很擅長文學(xué)。這不是我的長處。我對任何一種藝術(shù)形式都沒什么才華?！?/br>
    “莉娜也是這樣的嗎？”

    “那倒不是。”艾倫回答，“她業(yè)余時間會寫點小說，給孩子們看的那種，一些兔子、熊和獅子會說話的故事，內(nèi)頁配上五顏六色的插圖。她有時候也做點翻譯，但只是出于興趣?！?/br>
    一說到自己的妻子，艾倫就放松了下來。

    他帶著笑意和亞度尼斯講述他們之間的故事，都是些婚前婚后的小事，很溫馨，很可愛，雖然艾倫糟糕的敘事方式讓這種溫馨和可愛大打折扣，不過亞度尼斯本身也不是很能對這些情緒共鳴——所以也沒差。

    他專注地聽著，在艾倫看向他時記得回饋微笑和輕微點頭。

    這次亞度尼斯吸取了教訓(xùn)，沒再模仿伊薇的表情，亞度尼斯覺得這會讓他的神態(tài)有點僵硬，但艾倫顯然不介意。

    說著說著，艾倫忽然住了口。

    他哭了起來。

    “我不明白這是怎么了，”他哽咽著，淚水一連串一連串落下來，他抬手擦，然而吸水性很差的夾克沒起到多少作用，反而把他的臉弄得更狼狽，“這和我想象的完全不一樣，要是我沒有去大都會出差就好了，要是我、要是我當(dāng)時在休假，只要我沒去大都會，現(xiàn)在困擾我的所有事都不存在……”

    亞度尼斯專注地看著艾倫因為抽泣而漲得通紅的臉，還有他臉部肌rou抽動時那些細(xì)微的、近乎于條件反射的小動作。

    為什么他們就能做到？

    這么自然而然地讓自己看起來很丑，而且毫無矯飾的痕跡。

    當(dāng)然了亞度尼斯并不喜歡讓自己看起來很丑——倒不是說他有多在乎這個，文藝復(fù)興時期差不多就是他最后還擁有符合多數(shù)人類標(biāo)準(zhǔn)的審美的時間段了。

    自從他離開那個時代，忽然之間，好像所有屬于人類的情緒都從他身上消失了。

    他身體里屬于人類的那部分消亡的速度異常地快。

    但亞度尼斯始終維持著自己絕對符合人類審美的外表，最大的原因是不希望逼瘋那些有機(jī)會看到他的人。

    畢竟他的吸引力不受他所展示出的外形的影響，就算他以一團(tuán)爛rou的形象出場，人們照樣會為他神魂顛倒——而那就實在是太嚇人了，稍微有點腦子的人都會驚恐于自己的混亂和瘋狂。

    亞度尼斯說：“就算你沒有去大都會，這個問題依然存在，只是不會表露出來?！?/br>
    他遞給艾倫一盒紙巾。

    “那就已經(jīng)夠了啊！”艾倫順手接過來，沒注意到亞度尼斯是從哪兒拿出這盒紙的，“這個世界上每天都在發(fā)生那么多壞事，就在我現(xiàn)在和你說話的時候都會有人死于饑荒、癌癥或者搶劫。問題一直在那里，但只要不影響到我，我就可以視而不見?！?/br>
    亞度尼斯說：“這段話里展示的道德觀念似乎和你之前的表現(xiàn)不太一致，艾倫。”

    “有嗎？我沒有注意過，”艾倫說，他抽了一張紙放在桌子上，又把用過的紙巾疊起來放在紙上，“我很清楚生活里究竟有什么事值得用心?！?/br>
    “我欣賞你的態(tài)度?！?/br>
    “你真耐心?！卑瑐愓f，他的情緒已經(jīng)鎮(zhèn)定了下來，“請諒解，我沒有任何冒昧的意思，但你能這么體貼和耐心真的讓我覺得有點難以想象，而且受寵若驚?！?/br>
    “你的支票配得上這種待遇，艾倫?！眮喍饶崴够卮稹?/br>
    “你認(rèn)真的嗎？告訴我你不是認(rèn)真的，”艾倫笑了，“我有幾個熟悉的朋友在好萊塢有點小投資，只要你肯點頭，他們會付你平方倍的酬勞，你所需要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允許他們拿鏡頭對著你拍上幾周，或者幾個月?！?/br>
    他盯著桌面上那一疊皺巴巴的紙巾沉默下來。

    “……好吧，我知道我不能再繼續(xù)逃避這個話題了?！彼昧δ艘话涯槪绷松眢w，“我在大都會的時候遇到了超人?！?/br>
    亞度尼斯說：“嗯?！?/br>
    艾倫盯著亞度尼斯的眼睛：“我對超人產(chǎn)生了非常強(qiáng)烈的性幻想。”

    亞度尼斯點了點頭，說：“很好?！?/br>
    “……很好？”艾倫懷疑自己聽錯了，“就這樣？這就是你的反應(yīng)？這、這——這就是你的回答？”

    亞度尼斯說：“我的工作重點就是忽略個人的道德傾向，專注于你的內(nèi)心。當(dāng)然，如果你需要，滿足你也是我的責(zé)任。你需要我對這件事做一點私人評價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