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覺得他不可信?！北ｇS說。

    “無意冒犯——但他一點也不像正常的心理醫(yī)生。他給我的感覺很危險，我不知道你們這些人有沒有過類似的感受，我想你們應(yīng)該是有的，你之前告訴我他是負(fù)責(zé)那方面訓(xùn)練的教官，”伊薇的語速加快了，“他給我的感覺是……我不知道怎么說，心理咨詢的一大重點就是患者和醫(yī)生之間的信任和聯(lián)系，我負(fù)責(zé)說，他負(fù)責(zé)聆聽和開解……可是他根本不跟著流程走?！?/br>
    保鏢認(rèn)真地聽著伊薇的話。

    他高大健碩，垂著頭聆聽伊薇時總顯得十分溫柔。

    于是伊薇也情不自禁地放柔了聲音：“我的意思是說，在這個過程里，我和醫(yī)生之間的關(guān)系應(yīng)該是……應(yīng)該是醫(yī)生無條件地安撫我和肯定我，無條件地理解我和鼓勵我，幫助我找出我的問題，然后想辦法和我一起解決我的問題。這才是心理咨詢過程里應(yīng)該有的關(guān)系，健康的醫(yī)患關(guān)系?！?/br>
    亞度尼斯從來沒有給過伊薇這種健康的感覺。

    亞度尼斯給伊薇的感覺是，他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得到她的信任和尊敬，也根本就不在乎她對他是什么態(tài)度。

    他不需要那些東西。

    他不需要等待他的患者向他敞開心扉、吐露真心。

    “我感覺我在被他掠奪?！币赁本徛卣f，“但就算是‘被掠奪’的狀態(tài)也是我自愿的，他沒有用任何手段強迫我——我只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告訴他我內(nèi)心深處的想法，因為我知道那就是他所需要的……不，”伊薇又否定了自己的看法，“我根本不知道他是不是需要這些，站在他面前的時候，我感覺我完全赤裸?！?/br>
    亞度尼斯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本完全攤開的書。這本書比童話還要黑白分明簡單易懂。

    她總是控制不住地想要討好他，控制不住地想要留住他的視線，引起他的關(guān)注。

    但伊薇其實知道亞度尼斯已經(jīng)很關(guān)注她了，在治療期間，伊薇可以肯定地說，亞度尼斯從未有過半秒的走神。他全身心地沉浸在她吐露的話語中，他在記錄，也在思索，盡管他總顯得冷淡和被動，但她是亞度尼斯的絕對主角。

    伊薇知道她想要的不止是關(guān)注。

    她想要觸動他，想要引起他的驚嘆，讓他平穩(wěn)的情緒產(chǎn)生波動。

    只是這些話很難在此刻告訴她的保鏢，因為在和亞度尼斯對話的時候，她的理智從來都非常清醒。

    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也知道這么做的后果，她甚至清楚地明白她說完這些話后過上幾天就會開始后悔，然而在當(dāng)時，在亞度尼斯的面前，她只是迫切地渴望著向亞度尼斯敞開自我。

    在暢所欲言中，她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喜悅和滿足。

    “在不被重視中感到受挫，在暴露自我中感到不安，然后從他的回饋中得到快樂。”保鏢說，“這就是他的風(fēng)格?！?/br>
    他停頓了一下，又說：“我警告過你了?！?/br>
    伊薇撇嘴：“你之前跟我說的那話，什么‘離開他很久以后，被他訓(xùn)練過的士兵依然會在夢中呻吟著，呼喚著他的名字，在劇烈攀升的痛苦和難以承受的極樂的哭泣中醒來’”

    她一字不漏地將保鏢說過的話重復(fù)了一遍，又說：“——這話聽起來可不像是警告?！?/br>
    更像是狂熱粉在神魂顛倒地吹彩虹屁。

    伊薇忽然對保鏢的過去產(chǎn)生了興趣。她知道他過去在軍中服役，沒準(zhǔn)兒還曾經(jīng)是個特工，她知道他在亞度尼斯，她的心理醫(yī)生手中受過訓(xùn)練，但除此以外，她幾乎對這個沉默寡言的保鏢一無所知。

    也不是一無所知。

    他的敏感點在手臂內(nèi)側(cè)和后背的脊椎線上，最喜歡的姿勢是女上位，她渾身上下那么多性感的地方，他最喜歡的部位卻是她的手指。

    伊薇的手指并不是很美，長是很長，骨節(jié)卻有些粗，雖然也不是很大的問題，可伊薇總為此覺得不痛快。

    “喂，”她推了保鏢一把，一直把他推到沙發(fā)上，然后貼著他坐下來，將手指搭在他的胸前，“跟我講講亞度尼斯的事情?！?/br>
    “我不了解他。他訓(xùn)練的內(nèi)容特殊，所以從來不和我們有任何私下的聯(lián)系?！北ｇS說，“我知道的全都告訴過你了?！?/br>
    “不一定要你能百分之百確定的事情啊，我不挑剔的?！币赁迸d致勃勃，“就沒點流言和傳說？”

    她可不相信保鏢真的把他所知道的全都倒出來了。

    就暫時不說亞度尼斯的長相有多招蜂引蝶，也不說他訓(xùn)練的內(nèi)容和他訓(xùn)練的方式有多讓人想入非非，就單單說他身上所散發(fā)出來的奇詭的吸引力，伊薇敢肯定，亞度尼斯所到之處一定遍布流言蜚語。

    保鏢說：“有一些?！?/br>
    “講講啊，別藏著掖著了?！币赁庇滞媲皽惲藴悾H昵地抓住了他的手，“我不會當(dāng)真的，就聽個樂子?！?/br>
    保鏢一時間沒說話。

    沒有明確的拒絕就是答應(yīng)，伊薇耐心地等待著他開口，既不催促，也不著急。

    幾分鐘后，她忍不住問：“……就這么難回憶嗎？”

    “不難，”保鏢回答，“是和他有關(guān)的傳言太多了，我不知道從哪講起。”

    “最勁爆的！”伊薇興奮道，“最最最勁爆的！”

    保鏢難得流露出遲疑不決的態(tài)度：“……最最最勁爆的也太多了。讓我想想。”

    亞度尼斯等待著回信。

    他從不把電子設(shè)備視為生活必備的工具，這種觀念的形成主要是由于這個世界上有太多智商開掛的人物，他們能輕而易舉地黑掉任何網(wǎng)站，入侵任何設(shè)備，把重要消息存在電腦里簡直就是在邀請他們過來參觀他的秘密。

    換個說法就是，亞度尼斯對高科技產(chǎn)品接受程度很高，也完全沒有cao作上的困難，他只是不相信它們的保密功能。

    除非必要，他不會選擇用魔法傳訊——畢竟他使用魔法的時候經(jīng)常會出現(xiàn)很多奇怪的異變。

    就說他之前用的那一招吧，魔法書里記載得很清楚，正常情況下，信紙會在魔法生效后消失在一個巴掌大的魔法陣中，但他用出來之后，信紙就那么直接消失在了半空，別說魔法陣了，連個火花都沒出現(xiàn)。

    要不是附著在信紙上的精神聯(lián)系還在，亞度尼斯能感知到信紙確實被送到了對方的手中，他幾乎要以為這個簡單的傳訊魔法也是他無法使用的技巧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用這招。

    布魯斯的傲慢和專橫很討人厭，但很大程度上，他確實是對的，他也確實了解亞度尼斯。

    亞度尼斯沒有朋友。

    起碼他不承認(rèn)那些人是他的朋友。他停留在他們身邊，觀察他們的過去和現(xiàn)在，鉆研他們的思想和性格，偶爾會謹(jǐn)慎地、短暫地和他們相處，然后他離開，不留下只言片語，不聯(lián)絡(luò)他們，也從不回頭。

    一頁信紙輕飄飄地從半空中落下來，亞度尼斯抬手，恰好接住了它。

    他很快就讀完了回信。

    畢竟信紙上只有可憐巴巴的幾句話。

    “cao！你他媽不是還在喜馬拉雅山纏著古一學(xué)魔法嗎！那個死腦筋竟然教你了？！媽的！我不是告訴過你要使用魔法必然要付出代價嗎！你他媽天天yuhuo纏身又不搞人瀉火就算了，還學(xué)魔法？！caocaocao！你等著！我忙完手上的事情就過來找你！”

    字母深淺不一、七零八落，還沾染了一些可疑的深色水跡。

    亞度尼斯捏起信紙，放在面前抖了抖，嗅到一股特殊又熟悉的臭味。

    看來康斯坦丁又跑到地獄搞事去了。

    話說回來，他自己上次去地獄還是什么時候？許久不去那地方，他竟然還怪想念的。

    “你想好了嗎。”伊薇迫不及待地催促著，她實在是繃不住冷靜的態(tài)度了，見鬼的冷靜，再繼續(xù)冷靜下去她就別想聽亞度尼斯的八卦了，“快說！”

    “好吧?！北ｇS也終于想到了要說什么，“你肯定見過亞度尼斯隨身攜帶的筆記本?！?/br>
    “黑色封皮便攜本?！币赁闭f，“封皮有些年頭了，看不出材料，但配的是二戰(zhàn)的老式古董鋼筆。他在這方面好像很講究，我猜封皮也是特殊材質(zhì)的?！?/br>
    “他說是惡魔的羊皮鞣制的，就是惡魔的羊腿上的那塊皮。”保鏢說，“不過那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一個更看重的手賬本。據(jù)說那個手賬本上記了很……了不起的東西?！?/br>
    “是什么？”伊薇的呼吸急促了起來。

    但保鏢卻突然臨陣退縮：“……我還是告訴你其他勁爆的事情吧。亞度尼斯年齡是個謎，據(jù)說他曾經(jīng)擔(dān)任過美國隊長的教官，現(xiàn)在還在活動的頂尖特工們不論所屬什么部門，都接受過他的特殊訓(xùn)練……”

    這也是個勁爆的消息。

    但伊薇敢發(fā)誓，保鏢之前想說的是個更勁爆的消息！

    第15章 第一種羞恥（15）

    伊薇一直在追問保鏢那個更勁爆的傳言到底是什么，直到太陽升起來，陽光將整個度假屋烤出像塊剛出爐的小餅干的色澤都不肯放棄。

    “我不能告訴你。”保鏢只能無奈地不停重復(fù)這句回答，“我不敢告訴你?！?/br>
    “別開玩笑了，我從來沒聽你說過‘不敢’去做什么。”伊薇不相信，“告訴我吧，求你了，告訴我吧！”

    “你可以自己去問亞度尼斯?！北ｇS說，“問他他的手賬本上到底記了些什么東西?！?/br>
    伊薇一時間竟有些心動。

    但她好歹還沒有失去理智，說：“這個提議很有創(chuàng)意，可是當(dāng)事人不太可能告訴我真相吧？亞度尼斯他——不像是愿意多聊的人?！?/br>
    每次咨詢都是她主動在說和自己有關(guān)的事情。

    亞度尼斯從來沒有講過他自己。

    他也不該講，不管怎么說，他的費用都是按分鐘計算的，即使在本來就非常昂貴的心理咨詢領(lǐng)域里，這也絕對是能排進(jìn)前三的、世界頂尖的收費標(biāo)準(zhǔn)。

    當(dāng)然了，伊薇絲毫沒有覺得這些錢花得不值的意思。

    就算她在真的見到亞度尼斯之前有這種想法，經(jīng)過兩次會面和幾近于掏心掏肺的吐露心聲之后，她也對亞度尼斯的昂貴的收費心悅誠服。

    盡管很大程度上，她還是認(rèn)為她在亞度尼斯面前暢所欲言，有大半原因是因為亞度尼斯實在是太過于俊美。

    伊薇沒從亞度尼斯身上感受到多少專業(yè)素養(yǎng)。這個男人無時無刻不在向外散發(fā)魔鬼般的誘惑力，然而除此以外，他完全空無一物。

    省略掉那令人渾身燥熱的俊美之后，他還能給人留下些什么印象？

    “他會告訴你的，只要你確實足夠堅持?！北ｇS說，“他對每一個客戶都體貼入微，只是不太會遵照他們自己的意愿。”

    “不遵照客戶自己的意愿算是哪門子的體貼入微？！”

    保鏢說：“相信我。他比你自己更清楚你到底想要什么?！?/br>
    “叮鈴鈴——”

    喬什在鈴聲中驚醒過來。

    他滿心不情愿地從睡意中拔出了自己，用力地揉了揉眼睛，掙扎著從床上爬起來，將被子胡亂地卷到另一邊，然后坐在床沿上發(fā)呆。

    床鋪和房間都已經(jīng)好幾天沒有收拾過了，云朵般輕軟的床單有點皺，昂貴的家具上胡亂地堆積著兩三團(tuán)揉過的紙巾，純木地板上散落了幾包速食的包裝袋。

    還不至于有多臟亂，這個房間距離臟亂還有很長一段距離，畢竟所有東西都干干凈凈的。

    頂多只能說房間的主人不是那么的講究，不是那么的愛收拾，可能稍有點懶惰。

    陽光從厚厚的窗簾里擠進(jìn)房間，鋪滿了它所能到達(dá)的每一寸面積，也照在喬什蒼白的臉上，讓他有些不適地抬手擋住了陽光，還往后縮了縮身體。

    于是忽然之間，那種蕭條感前所未有地濃重了起來，甚至比臟亂的房間更讓人覺得難以忍受。

    當(dāng)喬什終于從床上站起身，踢開了地面成堆的空酒瓶，無視從瓶口滴落在地板上的幾滴酒水在地面上留下的亮晶晶的痕跡，腳步有些不穩(wěn)地走進(jìn)了洗漱間時，那種頹喪似乎一掃而空。

    他打開水龍頭，掬了一大捧冷水洗臉，對著鏡子修理胡子，然后艱難地梳理好頭頂上有些稀疏的頭發(fā)，嘗試著將它們打理得更體面一些。

    這花掉了喬什很長時間和大量的發(fā)油，好在成效還算得上讓他滿意。

    他長長地舒了口氣，但這一口氣卻讓他感覺到了自己日益增長的小肚子，他一只手撐在洗漱臺上，一只手探下去摸了摸，靜靜地感受著那塊肥rou沉甸甸墜下去的手感——他的臉印在鏡子里。

    講究的發(fā)型下，是一張蒼白，浮腫，黑眼圈濃重，眼球上帶著血絲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