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漸漸熄滅了。

    筆記本躺在原處，看起來和被喬什撿到時毫無區(qū)別。

    多么殘忍。這場火掐斷了他最后的希望。

    亞度尼斯狠皺了一下眉頭。

    “你也沒必要就因為我又來找你就這幅表情吧，”布魯斯說，“關于伊薇的事情我只問過你一次?！?/br>
    “我很高興你聽了我的建議?！眮喍饶崴顾砷_了眉頭，但依然顯得有些心不在焉——突然地，他又打起了精神，“你的新案子怎么樣了？”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

    “蝙蝠俠?！眮喍饶崴勾驍嗨?，“你就是因為這件事和托馬斯吵架?！?/br>
    “我就知道你在保持對我的關注?！辈剪斔沟靡庋笱蟮芈N起了唇角，“我還沒能鎖定案件的嫌疑人，畢竟距離他或者她的上次作案已經(jīng)過去了將近二十年，上次作案地點也不是哥譚，而是德州一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小鎮(zhèn)。不過我確實覺得伊薇和這個案子有所聯(lián)系。”

    “在此打住?！眮喍饶崴拐f，“我不想知道你是怎么搜集資料和推理的。”

    喬什翻開了筆記本。

    第9章 第一種羞恥（9）

    布魯斯始終難以理解亞度尼斯的所作所為，還有他所做出的一系列選擇。

    他追蹤和調(diào)查亞度尼斯有二十年了，這個數(shù)字基本上從亞度尼斯離開他的生活就開始算起，經(jīng)過了這么多年，盡管亞度尼斯依然有很大一部分生活在他的眼中完全隱身，但布魯斯敢說，他是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亞度尼斯的人。

    就算全世界最了解亞度尼斯的人也會對亞度尼斯感到費解。

    畢竟，一個人如果長年累月地滿世界亂轉(zhuǎn)，總是往那些有著最離譜、最古怪傳說的地方鉆，閱讀能夠找到的每一份書面資料，和目擊者面談，還會深入當?shù)亓私馇闆r，而在這么做了好幾年之后，他忽然又在一夜之間放棄了之前所做的所有努力——任誰都會覺得這個人的行為詭異的。

    更何況類似的事情發(fā)生過不止一次，甚至也不止兩三次。

    布魯斯當然不能理解亞度尼斯“試圖弄明白這個綜合了無數(shù)世界觀的世界到底以哪種世界觀為主”，最后卻得出“這個世界完全就是一坨失序的漿糊”的結(jié)論，而且是一次又一次地得出這種結(jié)論時，心情究竟有多崩潰。

    “你好像很排斥我的另一個身份。”布魯斯說。

    “我的看法和感受對你來說重要嗎？”亞度尼斯反問他。

    “當然重要，你救了我們一家，你的所作所為改變了我的一生！”布魯斯的情緒也有點激動了，他看起來又憤怒又失落，“我始終記得你留在韋恩莊園里的那段時間，我們明明相處得很好，可是忽然有一天你就決定要離開哥譚，理由竟然是‘探索世界的真實’！”

    “……這是個真實的理由。”話是這么說，亞度尼斯也對這個真實理由聽起來會有多不靠譜心知肚明，“現(xiàn)在，回答我的問題，布魯斯：既然我的看法對你來說這么重要，如果我反對你的另一身份，你打算怎么做？”

    “我會證明我能做好這件事。我會拯救哥譚，我也能保護好我自己的安全。”

    亞度尼斯說：“那么我的看法和感受就對你沒有產(chǎn)生任何影響，除了你只是更執(zhí)意地試圖用你自己的看法和感受來影響我?！?/br>
    布魯斯匪夷所思地看著亞度尼斯：“你是在指責我的控制欲過盛？”

    “你就像你的父親一樣?！眮喍饶崴够卮穑澳銈儍蓚€人都控制欲過盛，自以為是，強迫別人按照你們認為的‘這樣更好’的方式去生活，不顧及別人的想法?！?/br>
    他嘆了口氣，半側(cè)過身體，抬手松了松領結(jié)，心想著要怎么和這個——沒有失去父母和雙親，所以比他熟悉的漫畫版蝙蝠更情緒外露的布魯斯詳細解釋。

    其實他并不想解釋什么。

    他確實是拯救了韋恩一家，也確實是在韋恩莊園里住了半年，但他這么做的最大原因，是他很想知道如果對他所知的重要劇情作出改動，這個世界到底會怎么往后發(fā)展。

    和八歲的布魯斯的相處也遠沒有布魯斯所認為的那么美好。

    亞度尼斯覺得布魯斯沒有明白一個道理，很多時候，你和另一個人相處得很好，其實除了證明另一個人有足夠的耐心和修養(yǎng)以外，不意味著你和他之間有任何感情上的聯(lián)系。

    他們不是親人，更不是朋友，非要論起來的話，勉強能算是被害人和跟蹤狂的關系，而且還帶著一些輕微的恩將仇報的元素。

    畢竟他當時可是救了他們一家，除了一個合法身份以外，他沒有索取過任何回報。

    但亞度尼斯不會把這些話說出口。

    他一點也不想知道布魯斯被激怒之后會有什么反應。

    盡管推卸責任在自我安慰上相當行之有效，亞度尼斯還是更愿意將這件事的主要責任歸咎于自己。

    他應該用更謹慎和更穩(wěn)妥的方式來試探這個世界，而不是一得知布魯斯·韋恩已經(jīng)快滿八歲，就急哄哄地去了哥譚，僅僅因為這是他當時能迅速影響到未來的最快捷、最簡單的途徑。

    “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晚了，”亞度尼斯提議道，“一起吃晚餐？”

    “我還在生氣，”布魯斯回答，“我可不會被一頓晚餐收買?！?/br>
    他實在是把氣勢洶洶的發(fā)言說的太早了。

    當侍應生在輕柔的音樂中端上餐點，為他們的酒杯倒上了佐餐的紅酒，布魯斯已經(jīng)完全放松了下來。

    “所以，”亞度尼斯說，“你懷疑喬什是兇手，他的下一個目標就是伊薇。”

    “我有這種懷疑，喬什符合兇手所具有的每一個特征。第一個受害人是拒絕他的初戀，第二個受害人受害的時候他剛好在哥譚出差，兩個受害人都金發(fā)碧眼，”布魯斯喝了一口酒，“一定是有什么事情刺激到他，才讓他在二十年后突然重新開始犯案?！?/br>
    “二十年。”亞度尼斯說，“你是在追蹤我的時候碰見那個懸案的?！?/br>
    “你是在暗示我因為你才對這個案子念念不忘嗎？”布魯斯毫不客氣，“是的，沒錯，你確實是原因之一，但最讓我覺得挫敗的是我沒能解決我遇到的第一個案子。這場失敗讓我印象深刻?！?/br>
    “你就只是難以忍受你的失敗，因為你拒絕承認你的弱小和無力。你痛恨這種感覺，以至于必須要穿上滑稽的緊身衣才能排遣它們?！眮喍饶崴拐f，“現(xiàn)在事情說得通了，就算我在你八歲的時候救下了你們，那件事還是不可避免地成為了你心理創(chuàng)傷的一部分?！?/br>
    “那件事發(fā)生之后我的每一任心理醫(yī)生都這么說，”布魯斯說，“我不得不想盡辦法在他們面前表現(xiàn)出會讓他們認為我不再需要幫助的樣子。”

    “哇哦。”亞度尼斯有點難以承受，“你的坦誠同時讓我覺得欣慰和不堪重負。”

    “每一個人都想從我嘴里摳出點什么秘密，只有你恨不得我什么都不說?！辈剪斔箵u了搖頭，“你有點傷人，亞度尼斯，不過也許就是因為你完全不在乎我的感受，我反而更愿意和你講述這些……等等剛才你是在對我進行治療嗎？”

    “不。”亞度尼斯說，“恕我直言，超級英雄或者超級反派十有八九都有類似的問題，我對你們那些無聊的心理創(chuàng)傷完全不感興趣。我看過太多電影和漫畫了?！?/br>
    他又說：“既然我們講到了電影和漫畫，我聽說你最近有打算在好萊塢摻和一腳？”

    “是有這個計劃?！辈剪斔够瘟嘶慰站票?，從椅子上直起身，一把搶過了亞度尼斯面前一口沒動的酒杯，“畢竟，你知道——我的花銷非常大。我有很多賬本需要作假?！?/br>
    而投資電影是個完美的方式。

    順便還能和他想調(diào)查的人搭上話。

    亞度尼斯說：“關于你即將投資的電影，我確實有些想法打算和你談談?！?/br>
    雖然在尋找心理醫(yī)生上從來不會懈怠，但伊薇心里十分清楚，她從來不相信任何一個心理醫(yī)生。

    她同樣也不信任亞度尼斯，只是那家伙身上有股魔力，從他身上散發(fā)出來的性吸引力是如此之強，長時間地注視他卻不被允許觸碰他，這種折磨簡直是一種酷刑。

    越是和亞度尼斯進行對話伊薇就越是能感受到介紹人當初的那種形容有多貼切。

    她不敢想象那些經(jīng)由亞度尼斯訓練的軍人身上到底會發(fā)生什么，這件事會令他們懷疑自己的性取向嗎？亞度尼斯會改變他們的整個人生嗎？他們會終身都無法對那段經(jīng)歷釋懷嗎？

    答案似乎根本就不用細想。

    又開始了，控制不住地想念他。她的新心理醫(yī)生就像一塊有毒的櫻桃派，她甚至沒有真的品嘗到他就開始對他上癮了。

    想將自己撕碎后卷成煙葉去觸碰他的嘴唇，想成為他吸入的氣體在他的體內(nèi)循環(huán)，想污染他的肺和血管。想被他撕開胸膛挖空內(nèi)臟，想讓他蜷縮在自己的身腔里再縫合起皮膚，想讓他徹底進入她的身體，然后被他撐破皮囊。

    ……但他只在談話的時候才會給她那種感受，那種讓她神魂顛倒、難以自己、理智全失的迷戀。

    她愿意為了得到他的吻付出一切。

    即使是她的生命。

    這個念頭太可怕了，即使在離開亞度尼斯后她很快就能從中清醒過來，可怕和恐怖的程度也絲毫不減。

    啪噠。

    喬什推開了密碼鎖的開合蓋。

    他輕車熟路地輸入了密碼，打開房門，側(cè)過身讓出一道縫隙，讓他的愛犬哼哧哼哧地小跑進來。

    他輕輕鎖上了門。

    第10章 第一種羞恥（10）

    絕大多數(shù)活著的人類都沒有體驗過“極樂”。

    很幸運的，或者說，很不幸的，喬什剛在不久前體驗過一次。

    當他的脫掉手套，手指真正無隔離地接觸到那本暗紅色筆記本的皮質(zhì)封面，他感覺自己仿佛是在撫摸活著的絲綢，那種細膩到有些毛骨悚然的手感讓他情不自禁地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那是代表愉悅的雞皮疙瘩。

    而當他坐在書桌前，顫抖著，緩慢地翻開書頁，他屏住呼吸，以為自己將要看到無數(shù)驚悚而又靡麗的圖紋。

    他已經(jīng)做好了沉淪的準備。

    他絲毫不打算束縛自我，不打算半推半就。他已經(jīng)徹底被它所征服，他要主動去追求它，觸碰它，他將遵從它的所有指示。

    他確實是個無神論者，可從看見它的第一眼起他就相信神了，盡管這同時也意味著他的背叛，因為如果這本書會召喚出惡魔，他愿意舍棄他的神和惡魔簽訂契約。

    但映入他眼簾中的，卻是……

    電影分鏡腳本？

    腳本是由鋼筆繪制的，用彩墨大略地填了色，每一張圖都栩栩如生。

    亞度尼斯翻著手中的案件資料。

    在談過電影的事情之后，布魯斯又把話題拐到了案子上。他想要向亞度尼斯展示他的工作有多出色，還向亞度尼斯說了一大通抱怨托馬斯的話。

    其實抱怨托馬斯的部分不太多。布魯斯和他父親的關系很不錯，托馬斯是個總體稱得上溫文爾雅的男人，就算有那么點控制欲，也絕對能被劃分在正常人的范圍內(nèi)。

    布魯斯才是真正的控制狂，和托馬斯的矛盾大多都是由他挑起的。

    有趣的是，率先低頭的人也總是布魯斯。

    “看出什么了嗎？”布魯斯問，“我知道你對這種事很有一手?！?/br>
    亞度尼斯說：“我對jian殺案沒有‘一手’。”

    “我是說你對性很有一手。”布魯斯說，“說到這個，你的能力明明是精神控制，為什么你總用它干些……”

    他想起了那兩個死在小巷中的男人。

    “我又不是超級英雄，不用遵循你們的行為準則?！眮喍饶崴灌托α艘宦暎爸劣谖铱傋龊檬碌睦碛?，我也告訴過你了，布魯西，我就喜歡站在道德制高點上?！?/br>
    “但你從來不評判別人。”布魯斯說，“如果你不評判別人，站在道德制高點上有什么價值？”

    “我站在這里是為了避免被人評判。”亞度尼斯回答，“更何況，高處風景無限。”

    “喬什？”伊薇驚愕地問，“你怎么在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