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下打量了一眼沈軒，見他肩頭還有個血窟窿，氣息不穩(wěn)，想來當(dāng)是與自己身邊的殺手纏斗許久，又立馬趕到后山來找到自己，不由笑得有些扭曲，“沈世子費(fèi)了這么大功夫，只為了一個女人，值得嗎？”

    沈軒不欲與他廢話，“你到底把她怎么樣了？”

    慈安不答，說些有的沒的，“你長得太像你母親了，就沖著這張臉，我也該再早些動手才對。”

    沈軒干脆扔下刀，掐住他的脖子，“我再問你最后一次，你到底把她藏哪里去了？”

    “藏哪兒了？”慈安大笑，看著一張頗像楊英的臉，面部逐漸猙獰，不知為何卻有些興奮，“她自然是死了！你問我把她藏哪兒了？她就在這地下，連全尸都沒給你留下，全燒了?！?/br>
    沈軒手臂一頓，好像什么東西砸到了心口，剛才打斗滯在胸中的淤血涌出，掐著慈安的手逐漸縮緊。

    直到看見慈安臉色青紫，無比暢快的神情，沈軒才收回些理智，忽地放開手，任由慈安摔在地上。

    踉踉蹌蹌走到新挖的墳前，放下長劍，跪在地上一點點刨開松土，只看見一只瓦陶罐孤零零埋在地下，用手輕輕拂去上面的泥土，將瓦陶罐捧了出來，自言自語，“我來晚了......你向來怕冷的，這么多天你在這里是不是很冷？”

    “你等著，我就替你報仇了?！?/br>
    慈安掙扎著，看著沈軒瘋了一般刨開墳，抱著瓦罐開始胡話，雖是爬不起來，卻是咯咯地笑著。

    隨即便看到那人頓住動作，提起刀劍向自己走來。

    頭頂投落下來黑影，一時看不清那人神色，卻是感覺到一股巨大的壓迫感，仿佛要將人直直壓往地獄深處。

    沈軒慢慢靠近，蹲下身問道：“你殺了她，想好怎么死了嗎？”

    慈安保持著鎮(zhèn)定，額上卻是冒了些冷汗，“怎么？想殺了我泄憤？”

    “我肯定要?dú)⒘四悖还馐悄?，還有你背后的那個人?！?/br>
    說罷，沈軒握住劍，掐住慈安手臂，在慈安腕上劃出一道口子。

    鮮血噴涌而出，濺在沈軒的臉上，“既然你知道我的名字，想必也聽說過我在北境做過的事吧？”

    慈安嘴唇顫抖著，“你想怎樣？”

    “聽說活埋會讓人死的很痛苦，就像關(guān)在封閉的棺材里，逃也逃不出，叫也無人應(yīng)，幾個時辰后活活被悶死?！鄙蜍幤鹕恚瑳_他笑了笑，“你看我多仁慈，還給慈安大師留個全尸?！?/br>
    再從后山出來時，已將近黃昏，落日余暉，霞光萬丈，山下的樹林河水都被映襯得金燦燦，卻仍舊照不出那人臉上的溫度。

    彭越跟著沈軒來到此處，見他走回來，上前問道：“將軍，夫人......”

    忽然看清沈軒懷中抱著的罐子，心里咯噔一下，一時怔住，“將軍......”

    沈軒低頭看了眼罐子，望向遠(yuǎn)處的夕陽，收起臉上最后一絲狠厲，嗓子已是全啞，“你們先下山去，我.....我去山下道觀一趟?！?/br>
    彭越?jīng)]敢在多說什么，先帶著人手下了山。

    沈軒凝視著夕陽，直到那輪紅日藏到遠(yuǎn)處的山巒之下，才抱著罐子晃晃悠悠沿著小路而下，嘴里還不住念叨著，“你別怕，也別在下面罵我殘忍......

    我實在是太生氣了，就這一次，我這就下山拜拜，不會讓他去找你，更不會讓他來索我的命，我這就下山去求神仙，你別生氣不見我......”

    他過去不敬神佛，定是因為這樣，所以才要將他身邊最重要的人一個個搶走。

    過去是他的阿娘，現(xiàn)在是他的妻子。

    光報仇有什么用？

    他誰也護(hù)不住......

    他現(xiàn)在下山跪在神明面前懺悔，能不能求求他們，再讓他見上她一面？

    ——————

    直到夕陽西沉，觀中最后一聲鐘聲響起，衛(wèi)明姝才徹底醒過來。

    這幾日她斷斷續(xù)續(xù)睡著，偶爾能吃下去一點飯，可稍微恢復(fù)些意識，就會想到現(xiàn)實里發(fā)生的事。

    與其這樣，還不如一直睡下去好了。

    今日晨起，誠蘊(yùn)給她施了針后便不見了蹤影。

    她隱約聽見誠蘊(yùn)說，要去遠(yuǎn)些的縣城買些藥材，要晚些回來。

    為什么要讓她醒過來.....

    衛(wèi)明姝蜷起身子，將自己困在狹小的一角，仿佛一只孤零零的困獸，兩行清淚從臉頰劃過，打濕了身上新?lián)Q的道袍。

    可淚水也總有干涸的時候，窗外斜陽映在未干的淚珠上，閃爍著晶瑩，衛(wèi)明姝抬手抹去臉上的濕潤，穿鞋下榻，推開房門。

    單薄的道袍裹在身上，山風(fēng)徐徐吹過，纖瘦的身子飄搖不定，宛若浮萍。

    走下石階，不知不覺又走到三清殿前，此時香客都已下山，觀中的道人似也格外少。

    也好，清靜些才好，聽說周圍靜些才能看到思念之人。

    抬腳跨入殿門，抬頭看清殿前三清真人的面容，卻是腳步頓住，看著還未燃盡的香火，手掌忽然收緊。

    她為什么要拜神佛？

    她從小到大都在祈求神佛庇佑，可哪一件事讓她稱心如意了？

    先是莫名其妙給了她一身疾病，好不容易看到些希望，又讓她碰到了慈安那個惡人，染上了治不好的寒癥。后來她千辛萬苦養(yǎng)好了些身子，學(xué)了一身本事，卻又被紈绔糾纏不休。

    她好不容易才遇上了他......

    本以為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可為什么老天要和她開那么大的玩笑？

    她明明努力過了，什么法子都試過了。

    她只是想讓自己過得好些，同他一起過一輩子而已，她又沒奢求什么，她有什么錯？

    為什么老天就盯著她一個人捉弄？為什么就不能憐憫她一回？

    為什么他們這么殘忍，將最好的贈與她，讓她離不開后，再一點點從她心頭剜掉？

    為什么這么不公平?

    衛(wèi)明姝手臂不住顫抖，第一次直視神佛那雙空洞的眼睛，看著三清尊神那一派慈祥，悲憫眾生的面容，眼底漸漸沾染上了一點恨意。

    神佛不過都是偽善罷了，他們不過也是欺軟怕硬的惡人。

    心底忽然生出一種沖動，想燒了這三清殿，想毀了世上一切作惡之人。

    衛(wèi)明姝緊咬著唇，直到口中沾上些血腥，才克制住沖動，轉(zhuǎn)身退出殿門，卻是聽到什么東西砸碎的脆響。

    抬眼望去，只看到一道模糊的影子，正迎著夕陽余暉走來。

    看著那道身影逐漸清晰，離她越來越近，衛(wèi)明姝眼睛睜大了些，不敢眨動一下。

    腳步不自覺地往前邁了一步，下一刻卻是怯怯收了回去。

    她又看到他了......

    這次他身上臉上都是血，都是傷......

    這是不是他最后的模樣?

    是不是他也想她了，所以特意回來看看她？

    衛(wèi)明姝緊咬牙關(guān)，朝那道身影走去，緊緊盯著那再熟悉不過的影子，迎了上去。

    與那人擦肩而過時，腳下步子一頓，眼睛中滿是酸澀，卻是繼續(xù)搖晃著往前走。

    就看到這兒吧，她不想再看到那道影子消失在自己面前。

    這樣也挺好，這樣她便可以以為他還一直活著......

    正當(dāng)收起最后一絲留戀，卻感覺到一股力道拽住她的手臂。

    那觸感好像不是夢......

    身后傳來一陣聲音，似是顫抖，但卻是那么真切。

    “明珠，是你嗎？”

    作者有話說：

    破壞氣氛版：

    裝著某不知名真人的瓦陶罐：我真的會謝謝你們。

    第115章 人間

    ◎“疼不疼？”◎

    本在游蕩的晚風(fēng)驟然停歇, 早已風(fēng)干的淚水再次涌出，衛(wèi)明姝攥緊手指, 肩膀不住顫抖。

    她就再看一眼, 一眼就好......

    小心翼翼地轉(zhuǎn)過身，卻只見那人也紅著眼眶，滿眼都是自己的影子。

    竟一時不知是他回到了人間, 還是自己已隨風(fēng)而去。

    可......

    死人也會哭嗎？

    一行清淚落下，順著臉頰而過，凝聚成珠，從下顎墜落, 緩緩滴落在衣襟上。

    衛(wèi)明姝抬手，接住一滴冷冰的淚珠。

    那感覺冰冰涼涼的，不像隔世。

    本已死寂的心重新跳動起來, 抬眼看著那張面龐, 終是嗚咽出聲, “你怎么才來......”

    “我......”沈軒開口, 才發(fā)現(xiàn)自己早已語不成聲，“我以為...我以為我再也找不到你了.......”

    空氣靜默了一瞬，落日紅陽漸漸隱于山頭, 黯淡了幾分。

    就像是已經(jīng)跨越千百年，只為找到曾經(jīng)的歸屬。

    不約而同邁開腳步，緊緊相擁，溫?zé)岬膽驯⒛痰难褐匦屡?，靜靜感受著彼此的心跳。

    唯有如此, 才能確認(rèn)他們還都在這個世上。

    貼在那堅實的胸膛上, 熟悉的氣息早已被血腥味掩蓋, 可衛(wèi)明姝卻覺得無比心安, 仿佛此刻才是真正劫后余生，不住地?fù)u頭，“他們都說你死了，我害怕，我怕你丟下我一個人......

    我不要后半輩子做寡婦......”

    感受著懷中的人抽噎，沈軒微微躬身，下顎輕輕抵住她的發(fā)頂，幾滴濕潤落下，消失在那略微凌亂的發(fā)間，沒了蹤影。

    手臂漸漸環(huán)緊，聲音有些顫抖，“我也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