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莞環(huán)顧四周，下意識蹙攏秀眉：“會稽郡一向富庶，江浙一帶的這些地方?jīng)]有窮苦成這樣的，從來也不是窮山惡水之地，如今竟到了這般田地?！?/br>
    姜元瞻縝著臉，附和了一句：“我到的要早些，在城中所見比你們要更多，就連城中百姓都已經(jīng)是苦不堪言，何況這附近山中的村落。

    朝廷的慰撫款，對于會稽百姓來說，也未必有那么大的用處。

    還是調(diào)撥來的那些糧食和炭火供應(yīng)，更能救命。

    可這些人在山里面，或有消息閉塞不通的，或是下山一趟不容易的，總之進城中去領(lǐng)糧食和炭火要慢一點兒，日子就更苦了。”

    這大災(zāi)之下，多耽誤一日，都是要餓死凍死人的。

    裴清沅也不忍心：“那位會稽郡守也不派人把賑災(zāi)的糧食和炭火分發(fā)到各村落嗎？底下的官員又是怎么辦事的？”

    她雖說是閨中女孩兒，卻也知道一些。

    因為早年間河?xùn)|也出過災(zāi)情，是她阿耶主持的賑災(zāi)事宜。

    那時候阿耶成日不著家，連阿娘都跟著犯愁。

    她在家里陪著阿娘，多少從阿娘口中聽到一些有關(guān)賑災(zāi)之事。

    后來災(zāi)情過去，阿耶松泛下來，回了家中也會提一點。

    各級官員是相輔相成的，也不是要郡守知府一個人把所有事情都扛下來，那還不把給人耗死了？

    下頭各縣里的縣令從州府領(lǐng)了賑災(zāi)的慰撫款和糧食之后，帶回去，分發(fā)到每人每戶手中去，如此一來，也用不著百姓自己去領(lǐng)。

    就算是有像小河子村村民這樣住在山上，下山進城一趟不容易的，也不會有什么耽誤。

    所以當(dāng)裴清沅這話一說出口，趙行他們?nèi)季}默不語的時候，她就意識到了。

    是會稽官場從上到下早都爛透了。

    于是她一聲長嘆之后，也不言語了。

    “看那兒！”

    姜莞眼明，眼角的余光瞥見不遠處有人影閃過。

    那看起來像是個十歲左右的孩子，瘦瘦小小，個頭也不高，鬼鬼祟祟的躲在樹后面，一溜煙的工夫就跑了。

    姜莞去看趙行，趙行劍眉略擰，叫元福。

    元福頓時會意，領(lǐng)了兩個人匆匆追上前去。

    那畢竟只是個孩子，就算對村子里最熟悉不過，可這地方也沒什么可遮蔽的，就算跑也跑不遠，繞過了那棵樹之后一眼就發(fā)現(xiàn)了那孩子的蹤跡。

    元福帶著人跑得快，不多時就把那孩子帶回到了趙行他們面前來。

    “放……放開我吧……我只是好奇來看兩眼而已，沒有要做壞事的。”

    他瑟瑟發(fā)抖，肩頭一顫一顫的，始終低垂著腦袋不敢抬頭看人。

    姜莞想是方才元福他們?nèi)プ啡说臅r候嚇著了他，于是上前兩步，叫元福把人放開，軟著一把嗓音同那孩子說：“我們是外地的商戶，要遷往南邊去定居，路過會稽郡，曉得會稽出了大災(zāi)，又途徑你們這個村子，竟然一個人也沒瞧見。

    我們趕了好久的路，城中又亂糟糟的，眼下想到人戶去討杯水喝。

    你別害怕，我們也不會壞人，只是突然見有人影，才追上去，不是要傷害你的?！?/br>
    或許是因為姜莞溫溫柔柔，嗓音能掐出水兒來。

    再加上她生的太好看，在那孩子眼里，仙女一樣的人物。

    何況他們這一行人，穿金戴銀，錦衣華服，怎么看都曉得是有潑天富貴的郎君女郎。

    那小孩子才軟綿綿的問她：“真的嗎？”

    姜莞笑著說對：“你能引我們到你家中去喝口水嗎？”

    孩子猶豫不決。

    姜莞從腰間的繡袋里取了一小塊兒碎銀子，攤放在手心上，稍稍一彎腰，遞到那孩子面前去：“這個就當(dāng)我們在你家中吃吃喝喝的川資，也不會白拿了你家的，更不會占你家便宜的，行不行？”

    那孩子眼底是清澈澄凈的，亮晶晶一片，搖著頭往后退了好幾步：“我不能要您的銀子，您隨我來就是了。”

    第351章 原來如此

    后來姜莞才從那孩子口中得知，他叫王二寶，家里有一個阿兄一個阿妹，人丁雖說不多，但家境艱難。

    他阿耶是個獵戶，但是半年前進山打獵的時候受了傷，家里就沒有人能幫著貼補家用。

    他阿娘繡活兒做得并不好，也沒辦法做了針線活拿出去賣了換銀子，便就只能在村子里替人家漿洗衣物，做做雜活兒，換點兒瑣碎銀子，勉強能夠家里面用上一些。

    所以一家人日子艱苦的不得了。

    他都已經(jīng)十二歲了，卻這樣瘦弱，看起來只有十歲左右，也是因為這個。

    王二寶家里在靠近村子里面的地方。

    一行人走了很久，才眼見著一間茅草屋。

    外頭用籬笆墻圍了一圈兒。

    豎著好些稻草堆在墻根兒下。

    王二寶正要去開門，有個穿粗布麻衣的婦人，大約三十左右的年紀，確實滿臉溝壑縱橫，盡顯老態(tài)，身上的衣裳補丁不知打了多少個。

    那便是王二寶的阿娘劉氏了。

    劉氏一眼就看見了門外的客人們。

    她拉下臉：“二寶，你怎么在外頭帶人回家？”

    王二寶連連搖頭說不是，開了門就進了小院兒。

    說是小院兒，其實也就一射之地，幾步就到了屋里去的。

    真是巴掌大的地方。

    叫著好聽吧了。

    趙然面相是最和善的，也最愛笑的，他笑吟吟往前上了小半步：“劉嫂子，我們是途經(jīng)此地，要往南邊遷居的商賈人戶，想跟劉嫂子討口水喝。

    這一程子趕路實在是累了，想借您家的地方歇歇腳。

    二寶是個心善的孩子，方才我們說給些碎銀子，他也不敢接。”

    他一面說，一面重新掏了碎銀子，也沒有進人家家里去，就站在外頭，絕不越界，只是把手遞了進去：“您收下，不敢叫您白折騰一場的?！?/br>
    他這樣客氣，反而把劉氏弄得不好意思起來。

    劉氏拉著王二寶往身后藏了藏：“這歇歇腳喝口水沒啥，要吃飯可不成啊，我們家沒吃的，不是說不招待客人們……”

    她面上一時訕訕的，撓了撓后腦勺：“而且家里頭亂糟糟的，也不是多干凈的地方，怕貴人們進了門嫌臟，也怕真的弄臟了貴人們的衣裙……我們這窮苦人家，賠不起的……”

    裴清沅就順勢把話接了過來：“劉嫂子，您怎么這樣說呢？是我們麻煩您，您千萬別說這樣的話。”

    劉氏也不是非要推辭不叫他們金恩，只不過她還是小心慣了。

    但見他們自己都不在意，也就開了門，迎著他們進了門。

    ·

    主屋和次屋也就幾步之遙，小廚房也挨著。

    一座小院子，四四方方的，其實看著就很擁擠。

    雖說趙行他們確實不嫌棄，畢竟來之前也已經(jīng)考慮到了偏遠一點兒的村子里，多半村民的家境都好不到哪里去。

    故而提早就有了心理準備，眼下真的進了王家的門，也沒覺著有什么。

    可屋子里面實在是太擁擠了。

    三個七尺男兒，再加上姜莞和裴清沅兩個，就算是把隨行服侍的都留在門外，單是他們五個人，還要算是王劉氏和王二寶，這坐下來也實在太擁擠。

    于是挪了小桌子，也搬了凳子，就放在小院里。

    總比屋子里好不少。

    劉氏端上來的就是清水，用土陶碗裝著。

    其實看得出來劉氏已經(jīng)很盡心。

    碗都是剛洗過，且清洗的很認真的，大約確實怕怠慢了貴人，或是叫人家覺著臟。

    趙行端了陶碗真喝了兩口水，才放下碗，去看劉氏：“我們進村里來，怎么見家家戶戶都這樣安靜呢？一點兒不像是個村子，倒像是沒人住的荒地似的?！?/br>
    劉氏唉聲嘆氣的，一聲長嘆后，又給趙行碗里添了些水進去，然后才回應(yīng)他的話：“鬧了災(zāi)，家家戶戶都過不下去了，誰還有那個心思在外頭走動啊。

    大雪封山，這雪災(zāi)一來，進不了山打不了獵，我家那口子，就是因為這個傷的腿。

    都說朝廷要賑災(zāi)，要賑災(zāi)，可我們這窮鄉(xiāng)僻壤，住在山里頭的，誰能記得我們?。俊?/br>
    她又不住氣的搖頭：“貴人們沒從城中過嗎？城里頭跟我們這兒的景象肯定是不一樣的?！?/br>
    事實上趙行一行人還沒進城。

    不過據(jù)姜元瞻所說，城中的情況的確還好。

    賑災(zāi)的銀糧和炭火送到之后，由府衙分發(fā)到每家每戶，按人頭來算，皆有定例。

    至于糧食，是每天按人到府衙門外去領(lǐng)的。

    所以城中百姓，就算是窮苦人家，從前過的是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的日子，如今一場災(zāi)情，也能吃得飽飯了。

    跟小河子村這邊，的確是云泥之別。

    劉氏見他們不說話，才哭喪個臉：“我們也只有認命的份兒，就是可憐了孩子們……這個年難過唷，是死是活，只能聽老天爺?shù)牧恕?/br>
    這不，二寶他阿兄受不住，一個人跑了，找不著人，也見不著尸體的，我們也是沒法子。

    這個鬼天氣，家里又沒糧食，更別說炭火了。

    早晚不是餓死，也是凍死的命。

    索性也不找他了。

    他要真是能逃出生天，那也算是他的命好，孩子他爹老說呢，就當(dāng)時給王家留點兒香火，但愿他跑出去，得了活路了吧。”

    那至于王二寶那個meimei為什么不在家里，趙行覺得也沒必要問了。

    男孩兒跑了都不找了，女孩兒要是跑了，或者索性就賣給別人家了，也沒什么稀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