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肝寵 第235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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鹿之綾看到他臉上張牙舞爪的傷痕,一根根爬得連嘴唇都皺起來,幾乎看不清什么唇色,這人……也是真苦。 米叔用左手使筷子,大口大口地吃著面,看不出一點不適。 好吧。 他不是下手重,他是口重。 鹿之綾低頭繼續(xù)吃面,趁著米叔不注意,把煎雞蛋在清水里過好幾遍才咬下去,還是咸得她腦子發(fā)懵。 勉強填飽肚子后,米叔就站起來利落地收著碗筷進去清洗。 鹿之綾看他動作麻利,也就沒和他推來推去,重新坐回門口的小木凳上折元寶。 蟲鳴聲此起彼伏,小蟲子循著燈光跳落進來。 鹿之綾用噴霧在門口噴灑一圈,淡淡的香味散開,飛蟲便不敢造次。 她把折完的一箱元寶放到旁邊,重新拿出一個紙箱打開,繼續(xù)折金銀紙。 余光中有身影掠過。 第291章 米叔陪她擺祭 米叔拎著一張木凳走到她對面,挨著門坐下來,拿起一張金銀紙看著她的動作跟著折起來。 “米叔,不用你幫忙,你去睡吧。” 鹿之綾見狀忙道。 聞言,米叔從懷里掏出手機,打出一行字遞給她看—— 【小姐收留我,我該給小姐做點事。】 字字真誠。 怎么和封叔一樣這么叫她? 鹿之綾有些不太適應(yīng),輕聲道,“真的不用,米叔,家里房子多,我也只是借一處地方給你,談不上什么收留,你去吧?!?/br> 從江北逃命到江南,肯定累了。 米叔收回手機,沒再打字,但也沒離開,繼續(xù)折金銀紙。 也是個固執(zhí)的人。 鹿之綾見他這樣也沒再堅持,只折著自己手上的元寶,不時看他一眼,發(fā)現(xiàn)他的速度逐漸加快,發(fā)現(xiàn)他始終慣用的都是左手用力。 月色籠下整片荷花池,窄窄的小石橋被染上一抹別樣溫柔。 鹿之綾呆在家里不怎么刻意去感覺時間,困了就睡,不困的時候洗洗刷刷,或者找一處靜靜坐著,一天也就過了。 這會夜色濃郁,她折著折著,頭不住地往下點,手中的金銀紙幾乎掉下來。 雙睫墜著,斂不住眸中的困意。 鹿之綾坐在那里睡著了,半夜的風(fēng)落進來,發(fā)尾的白色綁帶如蝶飛舞,撩過一只傷痕布滿的手掌。 米叔蹲在她身邊,在門外的地上落著他的影子,影子被斜斜拉長。 壓低的帽檐下,白色面具空洞麻木。 金銀紙飛起兩張。 鹿之綾支撐不住,身體慢慢往旁邊傾斜。 大掌托了上去。 鹿之綾忽然清醒,睜開眼來,就見米叔彎腰抱起一箱放滿的元寶往旁邊走。 她眨了眨眼,從小凳上站起來,柔聲道,“米叔,太晚了,今天不折了,睡吧?!?/br> 米叔回頭,朝她低頭,很是恭敬。 鹿之綾收起地上的金銀紙,簡單打掃后便回房間。 …… 鹿之綾折了兩天的元寶。 祭日當(dāng)天的早上,蛙鳴聲和鳥鳴聲連成一片,時遠時近,像是一曲隔空的合奏。 樹葉落進木窗,帶起一股淡淡的清香。 米叔推開門走出去,清早的光亮中,山石間水流潺潺,細流淌進地溝,流進荒蕪的一塊地,草木盛長,涼亭上方的柳葉垂下來,遮過上面牌匾上的字跡。 他沿著石橋往里走去,鹿家大,穿過竹林,走過蜿蜒的石臺階,繞過荷花池才到主樓前。 主樓是一棟三層的小樓。 他以為自己起得已經(jīng)夠早,直到看到里邊那個踩著椅子的纖細身影。 廳里被收拾得一塵不染,不見什么家具,上方拉起一根又一根的細線。 鹿之綾捧著一卷白綢布站在椅子上。 她身上穿著一件純黑的紗質(zhì)長裙,袖闊口窄,裙擺長及腳踝,腳上穿著一雙款式非常簡單的白布鞋,是在殯葬時才會穿的孝鞋。 她一頭長發(fā)打理成馬尾辮,白色絲帶纏在其中,多出兩縷搭在頰邊,沒有一點其余的裝飾,更沒有化妝。 她在椅子上踮起腳,將白綢布掛上去,伸手放開。 綢布嘩嘩落下,落至地面。 上面映著清麗的毛筆字,一筆一劃都是佛經(jīng)里渡人往極樂世界的句子。 “米叔,你來了?” 鹿之綾從椅子上下來和他打招呼。 米叔往旁邊看去,只見旁邊的桌上堆滿一卷又一卷的白綢布,顯然準(zhǔn)備了很久。 他拿起一卷,踩著椅子上替她掛上。 不一會兒,整個廳里掛滿白綢。 前后門窗都開著,荷花池里的風(fēng)掠進來貫穿前后,吹得滿廳白綢飄動,聲音清靈,像江南最溫柔的細語。 鹿之綾用墨硯壓住布腳,不讓白綢亂飛。 做完這一些,她拍拍手道,“米叔,今天是我家人的忌日,我出門去買菜,再給你帶點早飯,你想吃什么?” 聞言,米叔的視線從白綢布上收回,四處看了看,找出紙筆伏在桌前寫起來。 鹿之綾站在一旁,看著他寫。 米叔給她列了個長長的菜單,什么冬瓜三圈,生姜五個,五花rou要三斤…… 寫是寫得很仔細,她去超市照著這個很容易買全。 但是…… 鹿之綾表情為難,“米叔,我不會做菜,買這么多我做不了?!?/br> 她準(zhǔn)備去買現(xiàn)成的。 米叔站在那里,背駝出一個弧度,他指指自己。 鹿之綾明白過來,“你要做菜嗎?” 米叔點頭。 “……” 鹿之綾的表情更為難了,按她們這里的風(fēng)俗,忌日要做一桌大餐,這一餐先是供給先人吃的。 她的家人口味可都不重啊。 她這么多年沒祭過家人,一祭就是咸重的菜,以六哥那性子能變成厲鬼來找她。 這么一想,鹿之綾忽然又覺得挺好,于是便笑著應(yīng)了,“好,那我就照著這個菜單買。” 說完,鹿之綾戴上口罩往外走去。 米叔站在原地,面具后的眼深深地注視著她離開的背影,又看向滿廳浮動的白綢布,和靈堂無異。 晨風(fēng)掠過,溫柔,也麻木。 …… 米叔要的東西太多,鹿之綾不得不叫一輛出租車回來。 從門口運送到小樓來回兩趟,這還是米叔幫忙的情況下,她一個人估計提東西都要半天。 廚房里開火,米叔菜做得熱火朝天。 鹿之綾按照封叔之前和她說的規(guī)矩開始擺桌子,桌上的碗筷不能亂擺,每個碗都要對應(yīng)到先人。 她祭的先人有點多,只能把三張雕工精美的八仙桌拼到一起。 八仙桌笨重,她只能用拖的。 米叔端著菜出來,發(fā)現(xiàn)她的動作,上來輕而易舉地把桌子搬到離門口較近的地方。 “……” 鹿之綾看著他的動作小小地喘了一口氣,果然還是有人幫忙方便。 三張桌子并到一起,米叔把菜一一端上來,幾乎鋪滿桌子,中間擺著一盤紅燒的大魚,魚頭對著主位。 鹿之綾捧出一疊撂得高高的碗,開始擺碗,一個碗一個碗地放。 哪怕是三張桌子靠在一起,二十三個碗也是很勉強才全放下,放得有些擁擠。 白綢浮動,滿桌佳肴,先人的碗密密麻麻。 米叔站在門口看著她,鹿之綾白皙的臉上沒什么太大的悲慟,甚至唇角還帶著一抹淡淡的弧度。 她將一雙雙筷子放平在碗邊,再放下杯子。 擺好以后,鹿之綾捧起酒瓶給空杯倒上。 好像在她的心里清楚地知道每個碗前坐著誰,于是有的杯里倒酒,有的杯里不倒,而是倒上汽水、果汁、茶水…… 一碗一杯一筷一魂,滿屋亡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