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真的是半顆心在跳動，因為另外半顆心，不受他的控制。

    不等再說什么，潁昌城的方向金鼓聲大作。

    夏常落馬，金騎兵已亂。

    岳銀瓶自然不會錯過這個機會，輕盈回縱馬背上，長槍一揮，游奕軍終放短弩！

    寒光閃動中，金騎兵蛇已無頭，再被短弩近射，陣型混亂中沖勢自然弱化，游奕軍卻是人借馬勢，馬借刀勢，刀借氣勢如割草的鍘刀般向金騎兵劈去。

    金騎兵瞬間倒了小半。

    岳銀瓶氣勢銳利，一氣沖到金騎兵陣尾，竟不收勢，居然向不遠處的金人沖去。

    金營這才鼓聲大作，隨即有兩列騎兵成犄角之勢躍躍欲試。

    岳銀瓶卻不殺去，隨即隨即回馬調(diào)轉(zhuǎn)，再度向金人前鋒殘陣沖殺。

    金人騎兵并未追出，只是眼睜睜的看著那些金騎兵哀嚎慘叫，奮力反擊，有一些金騎兵見狀不妙，竟要返回金人主力陣營，就見有羽箭射出，竟將那些逃兵射殺當場。

    林逸飛見狀，“我記得，這次金人的統(tǒng)帥就是……金兀術？”

    完顏烈聽聞親爹在此，沒有任何波瀾，“你覺得金兀術做的太狠了嗎？”

    疆場之上，金人連自己人都殺，可說是極為狠辣。

    林逸飛嘆息道，“我知道這是金人的規(guī)矩。夏常以三倍的兵力對陣岳家軍，不能取勝還要敗逃，這絕不被金統(tǒng)帥諒解的?！?/br>
    完顏烈沒什么表情道：“不錯，金人重視勇氣、尊崇強者。雙方都無外援，他們以三倍之力，不能勝已是罪過，拼殺掉最后一人，才能洗刷他們的過錯，獲得族人的尊敬和諒解！若是敗逃，那只會影響金人的士氣?！?/br>
    林逸飛緩緩道，“因此金兀術用斬殺逃兵的方法告訴所有金人，此戰(zhàn)不容有失，沒有后退可言！”

    “這是規(guī)矩，金人的規(guī)矩?！蓖觐伭夷暤?。

    林逸飛想問什么，卻又止住。

    完顏烈見狀道，“你想問金兀術為何不太遵守這個規(guī)矩？”

    宋金戰(zhàn)場上，金兀術縱橫馳騁，絕對是宋金戰(zhàn)爭中期的主角，可他顯然不是百戰(zhàn)百勝，最少在黃天蕩的時候，金兀術輸了，而面對岳家軍，金兀術的勝率更是大幅度的下滑。

    若是輸就要死，金兀術早就不在這個世上了。

    林逸飛想說就是這點，可感覺沒什么用處，遂不再追究細節(jié)。不想完顏烈居然點明此事，“因為金兀術是統(tǒng)帥，制定規(guī)則的是他。”

    露出譏誚之意，完顏烈強調(diào)道，“最先破壞規(guī)則的人，通常就是那些制定規(guī)則的人。從這點而言，金兀術也不例外，因此……我是鄙夷他的?！?/br>
    林逸飛怔住，他感覺完顏烈有金人六親不認的傳統(tǒng)，可和真正的六親不認又有差別。

    “我期望金兀術能改變?！蓖觐伭医K嘆一聲，“可惜，積習難改。他不會改變，也不可能改變?！?/br>
    再望沈約，完顏烈緩聲道，“你教了我一件事情……”

    哪怕林逸飛都不知道完顏烈說什么，沈約只是微笑，聽完顏烈又道，“沒人能勸我放棄易安，只有我自己明白了她有自己的歸宿，我才會放棄。同理……沒人能讓根放棄滅絕世人的想法，只有它明白了人類有自身的前程……因此，你才根本沒有去想說服根……因此，你才只是跟我到宋金戰(zhàn)場，卻什么都沒做。你想讓在這個戰(zhàn)場的人告訴根一些事情……”

    沈約并未否定。

    人都是自愈的，人亦是自覺的！

    “可惜，我看不到希望?！蓖觐伭覈@息道，“最少我從金兀術身上，看不到任何希望，這是我鄙夷他的原因。小時候，我很崇拜他，我認為他無所不能……”

    他沒說下去，沈約卻道，“你或許不再相信金兀術，但你最少可以相信自己，相信到了今日，有無數(shù)人前仆后繼，努力的維系著人類的希望。如果只是歷史，茍且、偏安、丑陋的確是主角，可那些曾經(jīng)的努力，終究改變了什么……奇跡，或許就在堅持的下一刻，下一秒！”

    第2300節(jié) 宋金對決

    堅持就是勝利！

    沈約說出這個意思的時候，并沒有蠱惑。旁人或許用蠱惑獲利，但他口說心行，確信不疑。

    完顏烈、林逸飛看到他的模樣，不由暗想，若真有人能改變?nèi)祟惖慕Y局，或許只有這個沈約。

    潁昌城激戰(zhàn)終起。

    夏常的死，看起來不過大戰(zhàn)的開胃菜而已。

    金人竟坐視前鋒軍被岳銀瓶所率的游奕軍屠戮，并不增援。金人剽悍，對趙佶都采用牽羊禮受降，將宋朝一國之君視為弱羊，自然視宋人為豬狗。

    面對自己輕視的人物，他們以多勝少都是不屑，如果以多擊少不能勝，還要派兵增援，那實在是奇恥大辱。

    金前鋒五百多人盡亡。

    游奕軍同時血染戰(zhàn)甲，哪怕岳銀瓶的面具，都被鮮血潑染。

    金人后退，卻不敗退。

    完顏烈喃喃道，“決戰(zhàn)剛剛開始?！?/br>
    林逸飛明白金人的用意，“他們要空出更大的空間，方有利拐子馬和鐵浮屠的沖擊。夏常妄想突襲決定勝負，但金兀術清楚知道，對付岳家軍，突襲沒有作用，他們只能依靠人數(shù)和輕、重騎兵的優(yōu)勢?！?/br>
    提及“拐子馬、鐵浮屠”的時候，林逸飛帶著戒備之意，當年哪怕是他面對拐子馬、鐵浮屠的沖擊，仍舊不敢有絲毫大意。

    當然，以他現(xiàn)代的目光來看，拐子馬、鐵浮屠幾乎是古代戰(zhàn)場輕騎兵、重騎兵的典范。拐子馬是金人的輕騎兵，擅長以靈活的機動性攻擊敵人的側(cè)翼、弱側(cè)，而鐵浮屠本是當年北宋時期李元昊所創(chuàng)的鐵鷂子的翻版。

    當年北宋時期，西夏李元昊崛起，以三千鐵鷂子威震天下，宋人難敵，甚至有三千鐵鷂子可頂十萬軍的說法。

    金人立國之初，禮儀文化方面?zhèn)鞒凶运?、遼，但在用兵上，卻漸漸繼承了西夏人的做法。鐵浮屠就是西夏鐵鷂子的翻版，屬于古代重騎兵的巔峰，若論沖擊力之猛，裝甲之厚，實在是難找匹敵的對手。

    完顏烈點點頭，他身為金兀術之子，自然知道金人的優(yōu)勢，“拐子馬、鐵鷂子的確難逢敵手，可惜，終究還是遇到了岳家軍?！?/br>
    岳家軍列陣。

    他們出城的時候默默無言，列陣的時候同樣寂寞無聲，但就是這種無聲，方顯他們平日的準備充足。

    岳家軍以步兵為主，因為南方缺戰(zhàn)馬，岳家軍有限的騎兵馬匹，其實多是從金人手上奪取。

    岳銀瓶率游奕軍守在弱側(cè)，隨時準備攻擊的模樣，而岳家軍主力，卻是挺盾或持槍、或持刀，成方陣對敵。

    少聲息，但凜然的殺意卻從陣中沛然而出。

    金人靜了下來，不再后退，兩軍密密麻麻布滿潁昌城西的平原上。

    大戰(zhàn)、一觸即發(fā)。

    “岳家軍不過萬余人馬出戰(zhàn)?！鄙蚣s終于說了一句，他迅疾判斷了雙方的兵力情況——金人雖然折損了數(shù)百騎兵，但對金人總體騎兵的數(shù)量來說，微不足道。金人最少有三萬騎兵如狼般等待著進攻，這還不算不停增援的騎兵和步兵，出城的岳家軍連騎兵帶步兵，滿打滿算，不過萬余！

    仍舊是三比一的比例！

    林逸飛解釋道，“離潁昌不遠，就是汴京，那里是金人南下的大本營，有金人增兵源源不絕?！?/br>
    沈約喃喃道，“但郾城、潁昌、朱仙鎮(zhèn)等戰(zhàn)，只有岳家軍！”

    金人增援不絕，可岳飛只有岳家軍可以調(diào)用！

    大兵壓境，趙構不想岳飛輸，可也不想岳飛贏，余眾哪怕有兵在手，都不會支援岳家軍！

    天下居然有這般滑稽的戰(zhàn)役。

    沈約內(nèi)心有種荒謬之感，如果面對根，哪怕是他，都無法對根解釋這場戰(zhàn)役。

    這的確是場慘烈悲壯的戰(zhàn)役，可會夾雜著太多人心的卑劣！這是不該發(fā)生的戰(zhàn)役，但人類史中卻不斷的發(fā)生！

    “王貴跟隨岳將軍極久，身經(jīng)百戰(zhàn)，他雖知道這場仗不能輸，但世上哪有穩(wěn)贏的戰(zhàn)事？他仍要提防被金人奪城?！绷忠蒿w對王貴的心思了如指掌，“這時候潁昌應有岳家軍五軍的一部分，游奕軍、中軍、踏白軍、選鋒軍，還有……背嵬軍！”

    說到背嵬軍的時候，林逸飛的眼睛都在發(fā)亮。

    沈約卻注目在岳家軍列陣的中軍之后，那有一隊騎兵。

    除了岳銀瓶所率的游奕軍外，那隊騎兵是出城岳家軍的第二只騎兵，粗略估算，約莫有八百騎。

    相對金人動輒的過萬騎兵，那八百騎兵實在算不上什么，可任憑誰看到了那只騎兵，都無法有輕視的感覺。

    那只騎兵實在太冷靜，冷靜的有如暗夜的幽靈般。

    不但人冷，馬亦冷。

    金人騎兵桀驁不馴，馬兒看起來同樣桀驁的躁動，可岳家軍那八百騎兵，不但人冷靜，馬兒看起來都是紋絲不動。

    這要怎樣的訓練，才能磨礪出那些人如鐵打般的神經(jīng)，這要怎樣的磨礪，才讓那些馬兒看到疆場塵揚，仍然能做到泰然自若。

    沈約第一次見到這種騎兵，但他知道，這一定是背嵬軍。

    “率領背嵬軍的岳云。”

    林逸飛極為清楚道，“早在郾城之戰(zhàn)后，岳將軍就預想到金兀術會轉(zhuǎn)攻潁昌，因此早派岳云率八百背嵬軍支援王貴。”隨即又道：“王貴帶游奕軍、中軍、背嵬軍出城決戰(zhàn)，留下了統(tǒng)制董先所率的踏白軍和副統(tǒng)制胡清所領的選鋒軍守城?！?/br>
    林逸飛分析道，“從王貴的用兵布置來看，考慮周全，并無問題?！?/br>
    完顏烈淡淡道，“你仍舊堅持王貴不會背叛？”

    林逸飛堅定道，“我信這世上仍有值得相信的事情?！北疽詾橥觐伭視瘩g，不想完顏烈看了他半晌，居然道，“或許你是對的?！绷忠蒿w一時詫異，一時間不懂完顏烈究竟何意。

    完顏烈突然又道，“或許……希望，就在你們這面。”

    金鼓再響，金人、岳家軍開始了又一輪的廝殺。

    這一次，王貴的中軍主動持盾上前搦戰(zhàn)。金人以騎兵沖鋒，試圖沖垮岳家軍步兵的陣型。

    在平原戰(zhàn)中，騎兵機動性更強，相對而言，是占據(jù)主動性的一方。

    岳家軍極為冷靜，遠則射箭、近則硬弩，豎盾為墻，竭力的保持陣型不亂，他們顯然對如何應對金人騎兵有著成熟的方法。

    金人幾番小規(guī)模試探后，鼓聲大作，隨即有五千騎兵列成偃月陣型沖擊過來。

    岳家軍方陣突現(xiàn)缺陷，面對偃月鋒刃的那部分守軍似乎不堪金人沖殺，塌陷了下去！

    第2301節(jié) 早有顧忌？

    沈約雖然上過疆場，也領略過疆場的無情，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種大規(guī)模的兩軍對壘。

    這種對壘中，比拼的已不是單兵作戰(zhàn)能力，而是整體對命令的執(zhí)行力！

    見雙方均是訓練有素、進退有據(jù)，沈約知道這已是如今天底下最好的兩只軍隊在交鋒！

    金騎兵終于發(fā)動了今日第一次大規(guī)模的沖鋒，從常理而言，岳家軍一定能頂?shù)米∵@股沖擊，可岳家軍面對偃月陣的沖擊陣型，倏然從鋒刃處坍塌？

    下一刻，金人騎兵有小半沖入了王貴的中軍方陣中！

    此中有詐！

    兵不厭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