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烈點頭道，“對于那時候的我們而言，離間之舉理所當然?！闭f話間，他舉步向前走去，踏著地上冷凝的熱血。

    有血，就有尸體。

    不少尸體腸穿肚破，死的慘不堪言。

    沈約聽出完顏烈的言下之意，“對于現(xiàn)在的你來說，不再欣賞離間的計劃了?！笨粗觐伭业谋秤?，沈約再道，“若在以前，你對這些無辜死難的百姓多半不屑一顧，可在今日，你似乎很有感懷?！?/br>
    完顏烈腳步微凝，隨即道，“感懷又如何？他們今日死，以后死，又有什么區(qū)別？”隨即扭頭望向沈約，完顏烈凝聲道，“自從世界有了人類后，世人就在這種生死輪回中起起伏伏，惡人固然沒有得到什么，可好人似乎也沒建設(shè)什么！”

    他的論點讓人很難辯駁，沈約聞言只是笑笑，“但我們終于還是找出了一條道路，有了希望。”并不回避完顏烈的咄咄目光，沈約微笑道，“你成為了根的一半使者，是因為看透了世人的丑陋，但你還有一半是人類的使者，不是因為心存希望嗎？”

    堅定的看著完顏烈，沈約一字字道，“你我都知道，希望才是世人活下去的根本。”

    完顏烈輕吁一口氣，不等多說什么，遠方突然有馬蹄聲響起，片刻后，三人縱馬已到完顏烈的面前，看馬上那幾人的裝束，明顯是金兵的打扮。

    最先沖到完顏烈近前那金兵挺槍待刺，可見到完顏烈的相貌卻略有猶豫。

    金人南下，視宋人如豬狗，對宋人燒殺擄掠，少有良心可言。這商家村死傷殆盡，就是金兵南下動的手。那金兵猶豫并非良心發(fā)現(xiàn)看到了完顏烈的老邁，而是凜然完顏烈的奇特，渾然不像人類。

    另外兩人卻是挺槍刺向了沈約。

    對他們而言，殺人不需要什么理由。

    可隨即有砰砰砰數(shù)聲大響，那三人竟都從馬上跌落，刺向完顏烈那人胸口現(xiàn)出個大洞顯然不能活了。而刺向沈約那兩人只是被從馬背震落，跌落地上的時候，骨頭都斷，均是勃然變色，他們根本沒有看到沈約出手，就莫名的從馬背上跌落下來。

    一人不想敵人如此強大，強忍傷痛，轉(zhuǎn)身要逃，隨即慘叫一聲，已被完顏烈扭斷了脖頸。另外一人就要哀求，被完顏烈一腳踢飛，落到地上的時候，不成了人樣。

    第2283節(jié) 畢其功于一役

    空中血腥氣更濃。

    看向皺眉的沈約，完顏烈淡淡道，“我和你最大的不同就是——別人怎么對我，我就十倍的還于對方。”

    對方想殺他，他就毫不猶豫的除去對方；對方關(guān)心他，他最終給予了三生的關(guān)懷，哪怕對方從未意識到他的存在。

    性格、習(xí)氣決定了一人的人生走向，完顏烈顯然也不例外。

    見沈約沉默不語，完顏烈再道：“看他們出手的狠辣，死在他們手上的無辜之人絕不在少數(shù)，老天不管，我讓他們得到現(xiàn)世報似乎沒什么問題？蕭別離婆婆mama的，可在疆場上也從不手軟，因為他知道對敵人的仁慈，是對自身的殘忍?！?/br>
    沈約沉吟道，“你做什么，是你在結(jié)緣，和我無關(guān)。你為何這般在意我的看法？”

    完顏烈一怔，“我們眼下總是在一起的?！?/br>
    “因此你還是希望我能贏的？”沈約問了句。

    完顏烈默然片刻，只回了一個字，“是！”

    沈約沉吟不語。

    完顏烈隨即道，“九州現(xiàn)在的生命形態(tài)，是我前所未見。人類比起它們而言，實在和螻蟻一樣。根勸我加入它們的生命，不能不說……它們客氣、講道理，和真正的貴族一樣，可是……我就是不喜歡?！?/br>
    看著沈約，完顏烈感慨道，“佛說四大皆空，眾人執(zhí)苦為樂，我偏偏覺得，很多事情雖苦，但這才是生而為人的樂趣?！闭f話間，縱身上馬。

    沈約跟著上馬道，“我認為，堅持自己的人和執(zhí)著自我的人還有差別。你是堅持自己的人。”

    完顏烈哈哈大笑起來，“你不怪我殺了那三個人了嗎？”

    沈約淡淡道，“我本來認為我們可以從他們口中問出點兒當下的情況?？梢娔阆率诌@般決絕，就知道你應(yīng)該對當下的局面了如指掌，根本不需要從他們口中獲知什么消息了?！?/br>
    “不錯?！?/br>
    完顏烈辨認下方向，向西南行進，“這路上的死人還未僵硬，說明死了沒有多長時間。如果我沒有想錯，如今的楊再興已經(jīng)死了?！?/br>
    沈約默然。

    完顏烈卻是慨然道，“楊再興不過三百人馬，遭遇金兀術(shù)的主力、又被埋伏，知道再無活命的希望，可全無懼意，甚至想要孤身行刺金兀術(shù)。博取手下的生機?！?/br>
    沈約終道，“這樣的將領(lǐng)，很難有怯戰(zhàn)的手下?！?/br>
    完顏烈眼中光芒閃動，卻非寒芒，“楊再興全軍盡墨，可以三百騎兵，就殺死金人兩千余眾，其中只是萬夫長、千夫長、百夫長就有百余人之多?！?/br>
    沈約根據(jù)常理推算，“能統(tǒng)領(lǐng)百、千、萬人的將領(lǐng)，自然算是金人中的勇士?！?/br>
    那時候的金人還沒有腐朽，因此能當上統(tǒng)軍人物的將領(lǐng)，靠的都是真本事。

    南下征伐的金人，除了獸性，還有野獸般的能力。

    殘陽輝盡，蒼生暗濃。

    完顏烈嘆口氣道，“你當然想到了，金兀術(shù)派出這多高手，本來是想要生擒楊再興的。楊再興乃岳飛帳下五虎之一，這些年在金人心中著實威名赫赫。擒下楊再興，自然比殺了楊再興要好很多?！?/br>
    “但楊再興還是戰(zhàn)死了?！鄙蚣s同樣感慨，“有些人，命中注定的結(jié)局?！闭f到這里，他腦海中突然閃過一人的身影，微有錯愕。

    他腦海中居然閃過楊幺的身影。

    為什么？

    在談?wù)摋钤倥d的時候，他為何會想起楊幺？

    當初永劫城之役，在重啟還原后，他再見了永劫城中的諸多人物——比如說趙佶、詩盈、李斌甚至是完顏希尹，可他唯獨沒有見到楊幺。

    楊幺去了哪里？

    楊再興？

    再興？

    沈約閃念間，完顏烈卻沒注意到沈約的異樣，慨然道，“不錯，這世上有斷頭將軍，有投降的將軍，楊再興顯然是屬于斷頭將軍那種?！?/br>
    注目前方，完顏烈再道，“金兀術(shù)郾城兵敗，本意要去攻打王貴鎮(zhèn)守的穎昌。今日遭遇楊再興，楊再興雖戰(zhàn)死，可張憲隨即殺到，金兀術(shù)無心再戰(zhàn)……”

    沈約知道金兀術(shù)為何不想再打了，金兀術(shù)看似贏了，卻輸?shù)袅诵判摹越鹑酥髁γ鎸χ粠偃说臈钤倥d，還被楊再興殺的血流成河，遇到岳飛帳下另外一虎張憲帶精銳趕來，他如何再能打下去？

    “金兀術(shù)留下些兵力拖住張憲，只想全力取下穎昌來重振士氣?！?/br>
    完顏烈對這段歷史顯然是如數(shù)掌紋，“可岳飛顯然也考慮到金兀術(shù)會轉(zhuǎn)攻穎昌，是以讓岳云率軍增援王貴?！?/br>
    沈約對這段歷史不熟，可在傾聽的過程中對局面漸漸明朗，“岳飛帳下五虎，楊再興身死，金兀術(shù)讓人拖住張憲的時候，張憲實則也在拖延著金兀術(shù)的大軍……”

    執(zhí)刀縛手！

    要拖住張憲，金兀術(shù)付出的兵力可想而知。

    “岳云又增援守住穎昌的王貴……金兀術(shù)準備決戰(zhàn)穎昌……”

    沈約腦海中的對戰(zhàn)局面清晰顯現(xiàn)，“很顯然，無論是岳飛還是金兀術(shù)，都將穎昌當作最后的決戰(zhàn)之地，希望借助穎昌畢其功于一役！”

    完顏烈贊許道，“你雖然沒有用兵打仗的經(jīng)驗，可以你之能，若是生于這個年代，無疑是個極為出色的將領(lǐng)?！?/br>
    “我有兩個疑問?！鄙蚣s皺眉道。

    完顏烈微有揚眉，喃喃道，“能讓你質(zhì)疑的，自然非同小可。我洗耳恭聽。”

    沈約緩緩道，“岳飛帳下五虎，以王貴的名氣最弱……但王貴終究是五虎之一，實力不容置疑。楊再興以三百騎就殺得金兀術(shù)不敢戀戰(zhàn)，王貴坐擁穎昌城，以逸待勞，只要按兵不動的不出紕漏，金兀術(shù)想要說奪下穎昌的難度可想而知。金兀術(shù)畢竟是金人名將，不在平原和張憲交手決定勝負，反倒舍長用短的攻城，難道有什么深意？”

    此時金人仍有北方游牧民族的性質(zhì)，更擅長平原對壘，金兀術(shù)棄易取難，看起來是不智之舉，但金兀術(shù)真的是犯渾嗎？

    完顏烈目光閃爍，喃喃道，“你看的比誰都要清楚?！彼@般說，卻沒有徑直回答，“你的第二個疑問呢？”

    沈約并不介意，“岳飛帳下四虎均已現(xiàn)身，那蕭別離呢？此刻何在？”

    第2284節(jié) 最關(guān)鍵的人物

    處身宋金戰(zhàn)場，難免被岳飛帳下五虎的動向吸引，可沈約更看重蕭別離的所在。

    畢竟到了現(xiàn)代的一切緣起因有三人——暖玉、石田秀子、蕭別離！

    暖玉緣起九州，石田秀子改變暗界，而蕭別離對明界的影響看似不大，但他和完顏烈的來來回回，絕非湊巧！

    完顏烈并沒有徑直回答沈約的問題，只是道：“岳飛氣盛，已至巔峰。金人對其又恨又欽，金兀術(shù)知道，此番若讓岳飛過了黃河，金宋局面就會完全扭轉(zhuǎn)?！?/br>
    “因此金兀術(shù)決定做一次決戰(zhàn)，分一次輸贏。”沈約了解道，“你和蕭別離是宋金戰(zhàn)場的精銳，卻均未在穎昌出現(xiàn)？你們那時已瞄準了朱仙鎮(zhèn)？”

    完顏烈微微點頭，“那時候的金兀術(shù)和岳飛之間，其實少有秘密可言。雙方對彼此戰(zhàn)力、動向可說是了如指掌。宋金決戰(zhàn)穎昌，金人若勝，擊破岳飛不敗神話后，動搖宋人的信心，自是趁熱打鐵，盡取長江之北的土地。”

    沈約說了句，“金人若是輸了，只怕黃河以北的疆土都不能守?！?/br>
    完顏烈并不否認，“宋軍若勝，那一定是窮追猛打，不要說取汴京、渡黃河，以岳飛之能，收復(fù)燕京十六州，甚至直搗黃龍府都有極大的可能?！?/br>
    沈約不由感慨戰(zhàn)局的微妙。

    “我……嗯，應(yīng)該說這個年代的完顏烈此刻駐軍朱仙鎮(zhèn)，充當金人的后盾?！蓖觐伭也辉匐[瞞，“我們雖然有六成把握勝出，但面對岳飛，只有六成勝算顯然是不夠的。”

    沈約推測道，“蕭別離一直隱而不動，本是因為岳飛覺得穎昌的金人被內(nèi)外夾擊，金人絕對無法支撐，金人敗退，蕭別離徑取朱仙鎮(zhèn)，斷了金人由穎昌敗走汴京的必經(jīng)之路，甚至可以全殲金人主力！”

    完顏烈勒馬，凝望沈約半晌。

    這時夜幕早垂，星河遼闊卻難破暗夜迷蒙。

    完顏烈的雙眼卻是精光閃爍，“不錯，當時雙方的算計，和你所言的并無二致?！?/br>
    沈約沉吟道，“岳飛、金兀術(shù)之間，不但明白彼此的心意，對戰(zhàn)局同樣一清二楚？”

    完顏烈突然道，“你的第一個困惑應(yīng)是……金兀術(shù)全力攻取穎昌，本不應(yīng)該有六成的勝算，事實上，金兀術(shù)恐怕連兩成的勝算都沒有?！?/br>
    沈約微微點頭。

    “但你這樣的聰明人，當然明白金兀術(shù)不會蠢到自陷死地?！蓖觐伭亦?。

    “或許有個關(guān)鍵的人物，讓金兀術(shù)這般下了決心?！?/br>
    沈約喃喃道，“我對如今的宋金戰(zhàn)場比較陌生，但我對后人記載的這段歷史卻是頗為熟悉。我知道五虎將的結(jié)局。”

    完顏烈神情有些古怪。他的一張臉本來就不忍淬讀，再加上古怪之意，著實有些驚怖，但那驚怖中，又帶著絲困惑。

    “楊再興戰(zhàn)死，蕭別離失蹤，張憲、岳云兩虎將因為堅持……正義，站在岳飛的那面，都被宋廷以‘莫須有’的罪名處死?！?/br>
    沈約說到這里多少唏噓。

    在宋金戰(zhàn)場輝煌對決那一刻，無數(shù)人想到的只是勝敗榮辱，可若早知道結(jié)局寥寥，是不是有索然無味的感覺？

    “五虎將中只有一人得到了善終。”

    沈約提及“善終”二字有些意味深長，“那就是守在穎昌的王貴！根據(jù)史書記載，當年秦檜、趙構(gòu)誣陷岳飛謀反的起因，就是王貴的某些供詞?！?/br>
    都說秦檜以“莫須有”之名殺了岳飛，可只要還有眼睛的人，自然知道秦檜若不是有趙構(gòu)撐腰授意，如何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行事？

    決定岳飛生死的是趙構(gòu)，被罵了千古的卻是秦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