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怔住。

    哪怕是那些議和的宋臣，對金人的認(rèn)知都是乏善可陳，可沈約來此，對所有人居然都不算陌生的樣子。

    完顏宗磐不解沈約是在十年后見過他，還親眼目睹他的死亡，喝道，“正是你爺爺。”說著哈哈大笑起來，周遭的金人同時在笑。

    沈約浮出笑容，“閣下何樂之有？”

    完顏宗磐顯然不知道完顏斜保被沈約的一句“你快樂嗎”逼的吐血一事，大笑道，“你爺爺就是快樂?！?/br>
    話未落，沈約已到了他的近前。

    眾人大駭，哪怕完顏婁室都是霍然站起，這些年來，完顏婁室百戰(zhàn)百勝、罕逢敵手，不但依仗用兵如神，還有著高明的武功，可哪怕以他的目光，竟都看不出沈約的招式。

    沈約實在太快，快的讓人根本無暇反應(yīng)。

    十年后的完顏宗磐飛揚(yáng)跋扈，如今的他更是年輕氣盛，羞辱沈約的時候，他算定沈約不能如何——宋人一直試圖屈辱求和，如何敢在金營對他這個皇帝兒子動手？

    可他沒想到自己大錯特錯，眼看沈約沖到面前，他只來得及大叫一聲，“你敢……”

    沈約將完顏宗磐凌空抓起。

    眾人又駭。

    金人都是游牧出身，自認(rèn)強(qiáng)悍，徒手斗狼斗虎都是不成問題，可讓他們硬生生拎起一個百來斤的人物，還是力有不及。

    完顏宗磐身邊有兩人霍然拔刀，倏然向沈約斬去。

    沈約手一動，將完顏宗磐擋在面前，那兩人投鼠忌器，立即收刀。

    盯著幾乎窒息的完顏宗磐，沈約一字字道：“閣下何樂之有？”

    同樣的問話，第二次問出，在眾人心中，卻有了不同的份量。

    完顏宗望神色凜然，但他身前的護(hù)衛(wèi)明顯凝神以待——沈約既然可以輕而易舉制住完顏宗磐，那要對完顏宗望行刺，看起來也是大有可能的事情。

    終于放下了完顏宗磐，沈約緩緩走回原地，淡然道，“看起來，完顏宗磐并沒有想象的那么快樂?！?/br>
    完顏宗磐終于回過神來，喝道，“你不過偷襲得手……我中你暗算，算不得什么?！彼母邭獍?，自然咽不下這口氣，可方才沈約雷霆一擊給他造成的震撼實在劇烈，讓他自稱干凈了許多。

    沈約淡然道，“那你準(zhǔn)備好了嗎？”

    “什么？”

    完顏宗磐不解，可見沈約緩緩向其走來，這才明白沈約的用意，喝道：“你還敢造次？”

    方才那兩個出刀之人并排站守在完顏宗磐之前，眼見沈約一步步走來，內(nèi)心壓力山大，驀地爆喝，主動揮刀。

    刀起人飛。

    那兩人都是完顏宗磐的手下，在金人中，算得上一等一的武士，但在沈約面前，竟和紙糊般。

    眾人只見沈約揮揮手，那兩個勇士都是倒飛而出，撞到大帳邊緣，沈約緩緩出手，再度將完顏宗磐拎起。

    完顏宗磐駭然道，“妖術(shù)！”他本想掙扎，可隨即感覺陷入極稠的泥潭中，竟無法動彈分毫。

    這不是妖術(shù)是什么？

    沈約舉著完顏宗磐，淡然道：“你自覺高貴，可你口吐穢語，德行粗鄙，高貴何在？”

    眾金人面面相覷，感覺沈約何嘗不是在說他們？

    “你自以為隨心所欲，肆意妄為，將旁人視若螻蟻，但你此刻和螻蟻何異？”沈約再道。

    完顏宗磐怒急，喝道，“要殺就殺，哪來的那多廢話？”隨即又道，“你以為殺了我，可以走出金營嗎？”

    他前一句還很有英雄氣概，可隨即暴露了心虛。

    沈約凝望完顏宗磐，搖搖頭道，“我何必殺你？”說完竟放下了完顏宗磐走回原處。

    大帳中一片靜寂。

    聶山、蔣興等人都是露出振奮之意，金人的氣勢卻弱了下來。

    看向完顏婁室，沈約緩聲道，“我說過，此間成龍者三，閣下當(dāng)可成龍，可遇云雨化龍終究仍困于云雨，閣下智謀超群，完顏宗磐想不明白的事情，你莫非也想不明白？”

    完顏婁室眼中神光連閃，突然道，“若我沒有想錯，閣下本不再是紅塵人物，當(dāng)屬于超凡入圣的神仙人物?！?/br>
    眾金人聞言，倒是深有同感。

    他們多精熟武功，自詡身手，可做夢都想不到世上會有這種功夫。

    沈約淡淡道，“將軍有話只請明言?！?/br>
    完顏婁室凝聲道，“想古人明言——世間洼則盈，敝則新，新舊交替本是不易之事?！?/br>
    沈約點頭道，“不錯?！?/br>
    完顏婁室露出微笑，“遼人腐朽，是以金人取而代之。如今宋廷腐朽更有過之，趙氏昏聵的統(tǒng)治下，百姓苦久，民不聊生。我大金如日初升，對其取而代之，又有什么問題？先生此行，想必是勸我等退兵？可當(dāng)取不取，反受其咎，先生一番努力，只為維系宋室腐朽，又有何用？”

    第2051節(jié) 烏鴉站豬背

    完顏婁室侃侃而談，思路分明。

    聶山、蔣興等人聽了完顏婁室的理論，雖不舒服，可一時間竟無話可說。

    完顏婁室說錯了？

    宋室的麻煩其實都是自己搞出來的，在宋室的統(tǒng)治下，百姓會快樂？讓一個腐朽沒落的王朝維系統(tǒng)治，對臣下而言似乎天經(jīng)地義，可對沈約這種人來說，卻是不合理的存在。

    完顏婁室很是聰明，他先贊沈約，再說世間真實，就算定沈約無法反駁。

    沈約點頭道，“不錯，我此番前來，本來想請你等退兵?！?/br>
    眾人沉默。

    不久前沈約若是這般說，定會引發(fā)哄堂大笑，可沈約展現(xiàn)神通，眾人無不惴惴——他們不知沈約不屑?xì)?，是以?dān)心此人若真出手，金人恐無人能擋他雷霆一擊，就因這般想，哪怕完顏宗望都是保持沉默。

    這可謂宋金談判從未有過的事情。

    完顏婁室淡然道，“若沈先生能給我等一個信服的理由，我等……可以考慮退兵。”

    “可以考慮？”

    沈約聽出這其中的圓滑，盯著完顏婁室道，“我知你無法代替二太子發(fā)號司令，退兵一事，本是金人全體的主意?！?/br>
    完顏婁室微有異樣，還是坦誠道，“的確如此。我等千里興兵，當(dāng)然不是為了南下狩獵?！?/br>
    “當(dāng)然，你們也不是為了解天下倒懸之苦，是不是？”沈約目光咄咄。

    完顏婁室感覺那明亮的目光甚至看到他的內(nèi)心，終于道，“不錯?！?/br>
    沈約再道，“宋室的確不堪，可不代表你等就是正義的，是不是？”

    完顏婁室神色異樣。

    他以事實說之，本覺得沈約會以某些蒼天百姓論、或宋金的海上之盟為回應(yīng)，早就想好了諸多說辭，卻不想沈約同樣用事實答復(fù)。

    事實讓人難堪。

    半晌，完顏婁室嘆道，“看起來的確如此?！?/br>
    眾金人嘩然，多想沈約一眼看破事實本質(zhì)——別人的錯誤，不代表你的正確?？蓺v代王朝更迭，豈不都是用的這種理論？宣揚(yáng)前朝的不正確，進(jìn)而表明自己的合法性？

    完顏宗翰一旁見狀，嘿然道，“弱者rou，強(qiáng)者食，這本是天下萬物變遷的規(guī)則。”

    沈約淡然道，“因此我比你強(qiáng)，殺了閣下就是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嗎？”

    完顏宗翰滯住，不想被沈約一句就點中要害——他素來恃強(qiáng)無恐，可面對如今非人般的沈約，打又打不過，辯又辯不過，扭頭看了完顏希尹一眼，示意他來反駁。

    完顏希尹微笑道，“我很贊同沈先生所言。”

    眾金人神色異樣，暗想你身為金人謀臣，這般反應(yīng)難道不怕別人秋后算賬嗎？

    向完顏婁室攤攤手，沈約輕淡道，“如此看來，很多好似理所當(dāng)然的事情，其實并不是那般正確。你說宋廷腐朽，可金人燒殺擄掠，殘暴只有過之，你說中原民不聊生，可你們的鐵騎之下，百姓不過更增苦難，閣下為己利，將偏見正說，看起來大義凜然，卻歪曲了真心，實屬得不償失?！?/br>
    完顏婁室微有凝眉。

    他自詡明智，當(dāng)然不會別人一批評他就會暴跳如雷，思索沈約所言，感覺實在難以反駁。

    若是宋室臣子這么說，他可輕易駁斥——你做不到的事情拿來教訓(xùn)別人，豈不是滑稽可笑？可二人交談中，完顏婁室已知沈約絕非口是心非的人物。

    能讓聶山這般剛直、完顏希尹很是圓滑的人均是佩服的人，很難是大偽之人。

    完顏婁室暫時無言，眾金人難免臉色難看，完顏宗望忍難再忍，“那按照閣下的意思是——宋室做得，我等做不得？”

    完顏婁室聞言皺了下眉頭。

    其實在金人南下時，金帝完顏晟對眾臣下早有明言——宋室腐朽，廟堂的骨頭是軟的，可宋人的骨頭卻還是硬的居多，因此南下征討應(yīng)以宋室制約宋民，再對宋民宣揚(yáng)宋室的腐朽，如此一來，有利化解中原百姓的有效阻抗。

    當(dāng)初滅遼國，金人采用的是類似的策略——遼帝實在腐朽殘暴，這才引發(fā)郭藥師等人不得不反，金人力克遼人，遼人的內(nèi)助著實起了極大的作用。

    因此此番兵臨城下，金人采用圍困打援的戰(zhàn)術(shù)——阻擋宋軍勤王之兵，讓宋室感覺到絕望，逼宋室主動求和。

    這無疑是最經(jīng)濟(jì)的戰(zhàn)術(shù)！

    宋軍勤王首領(lǐng)因耿南仲、趙桓等人，進(jìn)退失據(jù)——因為耿南仲傳出圣旨，各路兵馬要避免和金人作戰(zhàn)，違令者嚴(yán)懲不貸。

    汴京城就有炮手對金人放炮被梟首示眾，如果援助趙桓，反倒被砍了腦袋，那誰會來援？

    耿南仲等人的屈辱示好的方法，讓宋軍心寒后，多采用觀望的態(tài)度！

    金人在汴京自然有細(xì)作，對汴京城內(nèi)的事情，雖說不上了如指掌，可絕不陌生。完顏晟能繼完顏阿骨打后稱帝，本來就具有非凡的才能。

    宋金海上之盟，宋廷雖有小動作，可金人為避免師出無名，以張覺一事興兵，說明金帝還是認(rèn)可仁義那一套。

    真正要取得天下，無論真仁、假仁，發(fā)動者都是要表現(xiàn)出仁義來才能讓百姓擁護(hù)，而殘暴不仁的最終結(jié)局都是自取滅亡。

    完顏婁室就是知曉這些規(guī)則，才對如神般的沈約說之以理，可他不想沈約動手無敵于天下，說理更是透徹細(xì)微，讓他無言以對。而完顏宗望見說不過沈約，竟舉出大家都做、我為何不做的理論，這些理論對愚者說之無妨，可對沈約提及這一套，還怕死的不夠快嗎？

    完顏宗望見沈約不語，自以為得計，再道：“那閣下準(zhǔn)備以一己之力，殺盡金人，讓我等退兵嗎？”

    一言落，眾人神色凝重，知道完顏宗望不是在商量，而是表明了態(tài)度。

    沈約輕嘆一聲，“我只是建議，選擇終在你們?？磥砟銈儾⒉恢琅抟皇隆！彼@么說的時候，瞬間神識外擴(kuò)，將所有人的反應(yīng)均是照入腦海。

    眾金人無不錯愕，不知沈約在說什么，唯有完顏希尹道，“沈先生說的女修，可是秦朝始祖？”

    見沈約點頭，完顏希尹突然道，“難道……他們所言真有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