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想沈約方才對他的因果說不屑一顧，如今反倒利用他的言論對他發(fā)起攻擊。

    “本使……并非……并非這個意思?！蓖炦t疑道。

    沈約笑著問道，“那你是什么意思？”

    童貫感覺到對方的稱呼越來越不客氣，如同在削他的官職般，凜然道，“本使……我的意思是……”

    他支吾片刻，心思飛轉(zhuǎn)，在沈約咄咄的目光下卻是一時間想不出什么說辭。

    沈約截斷道，“你既然說不出，那就由我來說說你的意思?！?/br>
    看著眼皮跳動的童貫，沈約沉聲道，“你見我對佛道有所涉獵，就想用因果說引發(fā)我的注意，可你又不滿宗澤的提拔，這才假意附和我的意思，想送宗澤去抗金送死?！?/br>
    “沈……先生。”童貫老jian巨猾，卻不想沈約一口就道破他的狐貍心理，內(nèi)心著實凜然。

    “你認(rèn)為宗澤年邁不堪，此戰(zhàn)必敗。等宗澤敗北，戰(zhàn)死與否無關(guān)緊要，但你自然再說本不同意對金用兵，就和蔡京將問題推到王黼身上般，然后將罪名推到我的頭上?！鄙蚣s清醒道。

    童貫駭異，不想沈約如他肚子里面的蛔蟲般。

    蔡京也是顫栗，嘴唇動動，卻不能言語。

    他們做夢也想不到沈約看起來年輕，但眼光的毒辣之處，連他們這些老狐貍都是不能比擬。

    宗澤訝然。

    他雖然知道廟堂這些人都是心思詭譎，可真沒想到這幫人在這種時候，仍有如此狠毒的內(nèi)斗心思，這不怪他宗澤天真，只能說他將某些人想的太好了。

    第1737節(jié) 雷厲風(fēng)行

    都說邪不勝正，可這更像是世間最大的謊言之一。

    很多時候，正直在邪惡面前，往往潰不成軍。

    何也？

    因為正直終有底線，邪惡卻如萬丈深淵。

    以有涯隨無涯，殆矣。那帶著枷鎖的正直，面對無不用極的邪惡，有何勝算？

    宗澤本是不安沈約的阻止，可見沈約侃侃而談，分析人心如看掌紋般，內(nèi)心不由暗道——這小子看起來不到而立之年，還不及老夫年紀(jì)的半數(shù)，如何會將jian佞所想看的如此透徹？

    這般想時，宗澤向李綱望去，正逢李綱望來，二人都看出彼此的振奮之意。

    沈約盯著開始冒汗的童貫道，“宗澤如是戰(zhàn)敗，我建議有誤，之后你可以再談和議，蠱惑天子說所托非人，機關(guān)算盡，只為爾等茍且延喘始終期冀的紙醉金迷。”

    趙佶神色蕭肅。

    以往的他真不知道這些名堂，可經(jīng)沈約說出，他卻知道極為合理。

    童貫嗄聲道，“不是這樣的?！?/br>
    他雖是這般想，但被揭穿的時候，忍不住立即辯解。

    “你知道這是見不得光的，是以在我揭穿的時候，立即辯解?！?/br>
    沈約搖頭道，“你既然知道正邪，奈何仍走邪路？”

    童貫突然向趙佶跪倒，重重磕頭在地，額頭見了紅腫，可見用力之猛。

    “圣上，微臣冤枉?！?/br>
    童貫惶恐道，“自微臣跟隨圣上以來，素來盡忠報國，定西北、戰(zhàn)遼國，收復(fù)幽燕十六州，斬方臘，哪一件事不是為了圣上和天下？如今想必是有人誤解微臣，還請圣上明辨?！?/br>
    趙佶沉默不語。

    沈約淡淡道，“你所謂的定西北，不過是靠克扣軍餉、壓榨西北軍勇的血汗，用西北軍孤兒寡母的血淚完成你的荒誕無恥。你說的戰(zhàn)遼國，卻不過是用民脂民膏從金人手上買回的幾座空城。方臘起義，本是民怨所聚，你不知撫恤亂民請圣上改過是非，反倒斬了數(shù)萬瀕臨死亡、苦苦求生的百姓，你這般作為，若說是功績，那天下不盡是忠烈勇士？”

    群臣聳然。

    沈約所言無錯。

    他們官官相護多年，泯滅良心的文過飾非，早就無視民間苦難，可當(dāng)沈約說出的時候，他們才驚覺這個早被他們掩埋的事實、仍舊血淋淋的存在。

    “如今金人入侵，只怕很快民不聊生，再多死難?！?/br>
    沈約看向群臣，群臣多有垂頭。

    “你童貫身為樞密使，掌大宋軍權(quán)，此刻本該殫精竭慮的思考如何阻擋虎狼之兵?！?/br>
    沈約冷冷的再望童貫，“可你做了什么？在這種生死攸關(guān)的時候，只想著如何置身事外、與事無關(guān)；只想著如何排斥異己，順應(yīng)圣上和揣摩我的心意！只想著害死忠良，成全你獨攬大權(quán)的心思，卻全然不顧天子對你重用，百姓對你的期待！”

    他這般說的時候，不但童貫大汗淋漓，其余臣子也多數(shù)顫栗不已。

    沈約說的是童貫，何嘗不是在說他們？

    “你身在其位，不謀其政，和尸位素餐何異？”沈約蕭殺道。

    童貫看起來只有出氣，卻沒了進氣。

    沈約看向趙佶。

    趙佶微吸一口氣，沉聲道，“將童貫削職為民，逐出宮中?！?/br>
    一言落，童貫軟倒在地。

    有宮中侍衛(wèi)拖著童貫出了攬秀軒。

    群臣望見，無不凜然。

    哪怕宗澤、李綱見到這種結(jié)局，亦是驚錯，可詫異中卻隱約夾雜著興奮。

    他們其實做夢都是想著這種結(jié)果，等到真的實現(xiàn)后，反倒覺得并不真切。

    沈約緩?fù)趫龅娜撼?，“圣上讓我與爾等共商對金之策，我在此要聽的不是圣人之言，違心順服言語。我要聽的是真心言語，爾等最好謹(jǐn)記這點?！?/br>
    無人應(yīng)聲。

    蔡京看起來就要從椅子上滑了下來。

    沈約隨即看向蔡京道，“還不知道蔡老有何對金之策？”

    蔡京一哆嗦。

    這些年來，他著實用權(quán)術(shù)搞倒了不少朝中重臣，可哪怕是他，也沒有如沈約這般——叱責(zé)太子詹事耿南仲，提拔宗澤為樞密副使，順便削了樞密使童貫的權(quán)利，將一個掌握宋朝最高軍權(quán)的人削職為民。

    這不過是不到一個時辰內(nèi)發(fā)生的事情？

    自從趙佶登基以來，所做的事情加起來，都不如沈約做的這般效率。

    見沈約問策，蔡京卻感覺沈約在索命。

    王黼被他蔡京捅了一刀，只怕先行倒下，朱勔早前就被趙佶罷免，李彥被收了土地，眼下裝死隱居不出，童貫如今被一擼到底，六賊去了其四，只有他蔡京和梁師成還健在。

    梁師成那面看起來也是臉色如土，他蔡京捅刀王黼的時候，絕沒想到，捅的卻是自己。

    雙膝發(fā)軟，蔡京跪倒在地道，“老夫以為……對金之策仍要三思。”

    “怎么個三思？”沈約追問道。

    蔡京臉色發(fā)白，惶惶撲到在地，蔡鞗立即跪地道，“沈公子，家父年事已高，如今是賦閑在家，小人只求你饒他一命?！闭f著叩首在地，聲音哽咽。

    兔死狐悲，眾人見蔡京、蔡鞗這般慘狀，都是難免戚戚。

    沈約不為所動道，“你蔡鞗在父親有難時，如此作為看起來是個孝子，可在你父親為禍天下，害無數(shù)無辜百姓性命的時候，你又在哪里？你父母有錯，你不敢違，還可以推脫于儒家孝道，可天下百姓生死攸關(guān)，你視而不見，要這種孝道何用？”

    蔡鞗大汗如雨，竟不能言。

    “我在問策，并非要殺了蔡京?！鄙蚣s堅持道，“我想蔡老四起四落，除了揣摩圣上的心思外，對金人總有些看法，莫非我想錯了？”

    蔡京終于抬頭，顫聲道，“圣上，金人虎狼之軍，我大宋積弱太久，依老夫之見，議和方是破解之道，此乃老夫真心為君言語，絕無作假。”

    趙佶眼皮微跳。

    沈約看向梁師成，“閣下食君俸祿，此刻不為君分憂，更待何時？”

    梁師成緩緩跪倒，“微臣覺得蔡老所言符合實際。聽聞王黼經(jīng)撫北疆時，多對金人展示錦繡、金玉等奢靡之物，夸耀我大宋的富足，因此金人對我大宋產(chǎn)生貪婪搶占之意，興兵無非是為些金銀珠寶，奇珍美女。”

    不聞沈約回應(yīng)，梁師成不敢抬頭，緩聲建議道，“我大宋著實積弱太久，從攻遼一戰(zhàn)可知遠(yuǎn)不如金兵，若是議和化金戈于玉帛，倒可減少我大宋百姓的傷亡，對民對君，都不失為兩全之策?！?/br>
    第1738節(jié) 打人打臉罵人揭短

    沈約看似風(fēng)平浪靜的表情、卻是雷厲風(fēng)行的解決手段。

    趙佶見狀，內(nèi)心著實有仰慕之意。

    有些事情，并非你想做就能做到的，還需要經(jīng)驗和認(rèn)知。

    趙佶雖一心改過，可他在六賊環(huán)繞中久了，著實不知道如何下手，如今見沈約剖析毫厘、擘肌分理，講的清晰分明，讓他著實有茅塞頓開之感。

    很多歪門邪道，本經(jīng)不住陽光普照。

    他趙佶的意思自然是抗金，無論如何，他都不會再走當(dāng)年屈辱的老路，沈約重用宗澤，這也是趙佶的意思。

    在上京時，趙佶聽過宗澤連戰(zhàn)連勝的豐功偉績，只盼宗澤能救回自己，奈何趙構(gòu)從未有北伐的心思，這才讓他這個當(dāng)?shù)那鼞嵍嗄辍?/br>
    因此一聽沈約的建議，趙佶立即應(yīng)允提拔宗澤，但在他以為沈約重用宗澤，要對金出兵之時，沈約突然問計蔡京、梁師成。

    沈約不決定抗金？

    不然何必詢問這兩個安于享樂之人？

    趙佶不解，尚能耐心聽下去。

    梁師成說完自己的建議，群臣中倒有不少點頭的。

    沈約微有皺眉，沉吟道：“閣下所言聽起來有些道理?！?/br>
    梁師成看似木訥少語，實則極為擅長揣摩旁人的心思，一聽沈約所言，立即意識到一個問題——聽起來有道理和真正的有道理，自然是不一樣的。

    內(nèi)心不服，可有耿南仲、童貫的前車之鑒，梁師成早想到，沈約更像是主戰(zhàn)派，不然何必用能做事的宗澤擔(dān)任樞密副使？

    “下官久在宮中，所言恐怕和實際有些相差，若有不妥，還盼沈先生見諒?！绷簬煶煽烧f是盡力的放低身段。

    沈約看向李綱，“李少卿覺得梁師成所言是否有問題？”

    李綱上前一步，“大有問題！”

    梁師成暗自咬牙，若是以往，他早就厲聲呵斥，但那時候趙佶是站在他這邊的，如今趙佶雖未多言，可舉動表明，他眼下絕對是和沈約一條船的。梁師成琢磨行事，不敢冒然固態(tài)重萌，心中暗想，等你沈約引發(fā)天子疑心的時候，那就是你沈約、李綱、宗澤的死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