極限警戒 第1106節(jié)
琴聲更是婉轉(zhuǎn)。 崔念奴并無異常的繼續(xù)唱道:“打碎珊瑚,爭似看、仙桂扶疏橫絕。洗盡凡心,滿身清露,冷浸蕭蕭發(fā)……” 李若水聽到這里,不由輕輕拍著膝蓋合著韻律,陶醉其中。 崔念奴本就光彩照人,詞曲相襯,整個人都如月中嫦娥般,明媚動人。 朱敦儒見狀,嘴唇喏喏,似想說什么,可終究沒有打破這天籟之音。 “明朝塵世,記取休向人說……” 曲終幽,漸轉(zhuǎn)不聞,可余音仍舊回蕩在眾人的心頭。 崔念奴收聲,纖纖十指輕斂琴弦之上,一羽不能加的姿態(tài),微顯落寞之意。 片刻后,李若水鼓掌贊道,“雖然已聽此曲,但今日再聞,著實別有一番韻味?!?/br> 朱敦儒也是激動的點頭。 崔念奴輕聲道,“終究還是朱先生詞做的好。” “詞好、曲好,崔小姐唱的更妙。”李若水贊道,“京城一曲念奴嬌,當(dāng)以此間最佳!” 李彥見沈約沉默不語,暗想這位恐怕和我一樣都是鴨子聽雷,是以不好開口獻(xiàn)丑。 事實上,到如今,他李彥也沒聽沈約說過什么,偏偏趙佶對沈約卻是極為推許…… 念頭轉(zhuǎn)動,李彥一旁道,“李博士所言,本官倒是不敢茍同?!?/br> 李若水暗自皺眉,明白李彥這人不喜歡就要踩上幾腳,這些人品性如此,他著實不想爭辯,哂笑了之。 崔念奴嬌聲道,“不想李大人除了字畫雙絕外,對音律亦有涉獵,還不知道念奴哪里欠缺?” 趙佶身邊的人,可說是各個會畫、字也寫的不錯,不然何以討趙佶喜歡? 李彥字畫的確不錯,但對音律不并擅長,聽崔念奴軟語輕聲,似在請求指教,實在是給他出個難題,卻從容回道,“想當(dāng)年蘇坡仙一首念奴嬌——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fēng)流人物,著實豪情壯志?!?/br> 他說的蘇坡仙就是蘇軾、蘇東坡。 蘇東坡因黨爭被貶,眼看奄奄一息,趙佶雖然不是明君,可因蘇東坡的才華,對蘇東坡著實看重。 是以在趙佶登基后不久,隨即赦免了蘇東坡,不過那時候蘇東坡年事已高、經(jīng)不起折騰,病逝在歸京途中。 趙佶對此一直很是遺憾,對蘇軾的詩詞字畫均有收集、平日把玩不已,跟在趙佶身邊的人均是看在眼中,對蘇軾這個人自然比祖宗還了解。 了解祖宗帶不來多少好處,但對李彥這些人而言,了解蘇軾,卻能帶來實打?qū)嵉暮锰帯?/br> 當(dāng)年蘇軾被貶,曾將家中侍婢送與梁氏友人,不足月生下梁師成,而梁師成后來就以蘇軾的私生子自居,再加上頗有藝術(shù)功底,被趙佶著重提拔,如今正為六賊之一、朝廷隱相! 前車之鑒,旁門之光! 李彥雖是貪婪,可對詩詞也不陌生,隨即又道,“記得蘇坡仙還有另外一首念奴嬌——憑高眺遠(yuǎn),見長空、萬里云無留跡……我醉拍手狂歌,舉杯邀月,對影成三客。起舞徘徊風(fēng)露下,今夕不知何夕!” 微有凝頓,李彥望向朱敦儒道,“豪邁之處,只怕遠(yuǎn)勝朱先生這首念奴嬌?!?/br> 朱敦儒垂下頭來。 他雖自負(fù)豪情,可如何敢比千古文豪蘇東坡? 李彥淡然又道,“朱先生這首詞,巧則巧矣,卻太工技巧,然則都說大巧不工,和蘇坡仙比起來,終究還是差了許多?!?/br> 朱敦儒無言以對。 沈約暗想,小人之辯,莫過如此。 他閱盡人性,知道李彥說的看似正確,實則用的卻是險惡的手段。 李彥這種人,素來不肯擔(dān)責(zé),亦會狡辯,你和他談王法、他就和你談人情,你和他談人情,他就會和你談才情…… 旁人說的都是近在眼前的事情,他卻要找到高山仰止的標(biāo)桿和你來比較。 朱敦儒的確不如蘇東坡,可這就和你說一個百姓見義勇為的行為比不上拯救世界的英雄般…… 這如何能比? 偏偏這些比較卻能打擊到如朱敦儒這些人,亦讓李彥洋洋自得。 李若水多少不平道,“不才倒不敢茍同李大人的言論?!?/br> 李彥只是“哦”了聲。 李若水忿忿道,“蘇坡仙才情,世人高山仰止,可卻不能因此否定旁人的才華。有人不解詞意,妄自評判,才讓人貽笑大方?!?/br> 李彥淡然道,“看來李博士懂得詞意了?” 李若水立即道,“當(dāng)然。” 李彥不動聲色道,“那不如李博士講講詞意,教教我等?”他暗自罵李若水不知天高地厚的和他爭辯,此舉暗藏禍心,只想等李若水講解詞意的時候,牽強(qiáng)附會曲解其意,爭取參李若水一本。 李若水哪知李彥的花花腸子,正色道:“教授不敢當(dāng),我等只是探討一番,不讓瓦礫生光、亦不能讓明珠蒙塵?!?/br> 李彥聽李若水將其比擬瓦礫,更是暗恨,皮笑rou不笑道,“我等洗耳恭聽?!?/br> 崔念奴含笑不語,靜等看戲的模樣。 沈約暗想,你李若水、朱敦儒悄然入彀卻不自知,正義是需要實力來做后臺的,哪怕你講出花來,徒惹禍?zhǔn)?,又有什么作用?這個崔念奴一曲就勾動三男爭辯,以劣驅(qū)良,恐怕和金人圖謀有關(guān)! 李若水微有猶豫,隨即道,“李大人可知道詞中,打碎珊瑚一語源自何處?” 李彥搖頭道,“不知,還請李博士指教?!?/br> 李若水凝聲道:“此語指石崇和王愷斗富一事?!彪S即望向沈約,李若水道,“沈公子可知道此典故?” 沈約微笑道,“略知略知?!?/br> 李若水怔了下,暗想知道就知道,略知是什么意思? “世說新語有言——石崇與王愷爭豪,并窮綺麗,以飾輿服?!?/br> 崔念奴一旁突然輕聲道,“武帝,愷之甥也,每助愷。嘗以一珊瑚樹高二尺許賜愷,世罕其比。愷以示崇。崇視訖,以鐵如意擊之,應(yīng)手而碎。” 朱敦儒又露激動之意,贊道,“崔小姐著實文采風(fēng)流,記憶卓絕?!?/br> 第1647節(jié) 找茬 沈約隔岸觀火,洞悉分毫。 雖然到古代也沒多少日子,但有賴他對五蘊下人性的了然,對于古人的行為,也是看的清清楚楚。 現(xiàn)代和古代的科技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可說實話,古人和今人的性格,并沒有太大的不同。 念奴嬌這座青樓很可能就是金人女間諜燕子的一個據(jù)點。 崔念奴飄然若仙,看似人畜無害,實則暗中挑動眾人的對立情緒。 是挑動,不是挑逗! 崔念奴不動聲色的激發(fā)李若水的正義、朱敦儒的清高、李彥的狡詐,讓三者不知覺的爭斗,然后順便觀察他沈約的動向。 沈約不為所動。 但當(dāng)沈約說對石崇、王愷二人斗富的故事略有所知的時候,崔念奴再度出手,背出了《世說新語》中的典故。 在沈約看來,崔念奴用意顯然——一方面展才情讓朱敦儒這樣的男人為之傾倒,另外一方面,也在試探沈約的反應(yīng)。 對于沈約,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看法。 賽月、巧云蘭質(zhì)蕙心,很快覺得到沈約的正、明,趙佶、李斌等人卻是歷經(jīng)人性曲折險惡,才信沈約的誠、信。 博得信任的方法很多,沈約用的始終是一種——以誠對人。 李彥始終無法琢磨沈約的想法,是因為他和沈約本來是兩個世界的人。 夏蟲不可語冰。 李彥拘泥自己的三觀,不相信這世上會有沈約這種人。 對崔念奴來說,沈約這人著實深不可測,因為她也是潛伏極深,內(nèi)心復(fù)雜,這才不著痕跡的試探沈約。 對于朱敦儒所作的念奴嬌,以及崔念奴背誦的典故,沈約均是明了。 他不用背,但他理解。 對修行者而言,記誦本是不理解才需要去做的事情,但等你真正理解后,你反倒需要忘卻文字的束縛,才能激發(fā)出意境之妙。 石崇是個豪富,用富甲天下可形容,歷史上像石崇那么富裕的人著實不多。 典故說的王愷這人,天子都是他的外甥,財富自然不言而喻,可王愷卻富不過石崇,哪怕天子幫他都斗不過。 有一天,天子給了王愷一棵珊瑚樹,高兩尺,世所罕見,天子都視為瑰寶。天子拿出壓箱底的珊瑚樹給王愷,就是想讓王愷贏石崇一把。王愷也以為勝券在握,興致勃勃的拿珊瑚樹到石崇面前顯擺,結(jié)果石崇拿著個鐵如意一下子就將珊瑚樹擊個稀巴爛。 王愷急了,說這珊瑚樹是天子所賜,要治罪石崇,結(jié)果石崇滿不在乎道——我這里所藏的珊瑚樹都是三四尺那么高,你拿來的“珊瑚仔”太寒酸了,這不是跌你王愷的面子嗎?我是為你好,才打爛的這棵珊瑚樹。 殺人誅心,莫過如此。 石崇又道——我這里大把的珊瑚樹,你隨便選一棵吧,給皇帝也好,自己留著也罷,反正不用介意,因為我多的很! “愷惘然自失……”崔念奴背誦完原文,哪怕李若水也是贊道,“崔小姐著實記憶不凡?!?/br> 最終的結(jié)果就是王愷灰溜溜的離去,再不敢和石崇斗富。 ——打碎珊瑚,爭似看、仙桂扶疏橫絕…… 朱敦儒所作念奴嬌的這句,隨手用典,用意卻是——哪怕石崇、王愷這等斗富的舉動其實也是無聊至極,遠(yuǎn)不如月中桂樹可愛。 李若水特意提出這個典故,自然深知朱敦儒作詞之意,感慨道,“想石崇爭寵,終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月中桂枝,卻是千古不改?!?/br> 石崇的下場并不好,失勢被殺,不得善終。 李若水說著石崇的事情,其實卻是暗指李彥所為終究會如石崇般。 李彥如何不知,暗想你們這些窮酸就是月中桂枝,千古留名了?內(nèi)心極度厭惡李若水的比擬,卻呵呵笑道,“原來如此,朱先生詞意高深,本官是今日才知?!?/br> 朱敦儒微怔,他雖正,終究不蠢,捕捉到李彥眼中的寒光,一時惴惴。 李彥隨即道,“那什么打碎珊瑚后幾句是什么?” 李若水亦感覺到李彥的敵意,一時猶豫。 沈約隨口道,“應(yīng)是——洗盡凡心,滿身清露,冷浸蕭蕭發(fā)。明朝塵世,記取休向人說?!?/br> 眾人微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