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繼先笑笑，“機緣未到而已?！?/br>
    趙佶笑道，“緣之一事，實在妙不可言?！?/br>
    沈約暗想，趙佶自覺得應對得體，卻不知道張繼先的真正意思是——說給你趙佶聽，也沒什么用的，既然如此，說了何用？

    張繼先照顧趙佶的面子，看起來是個隨和之人。

    “貧道生于蒙谷庵，家鄉(xiāng)人都說，五歲之前很少聽到貧道說話?！?/br>
    張繼先笑道，“他們雖未明說，可多數(shù)都認為貧道是蠢的。”

    李斌一旁賠笑道，“想必是貴人言遲?！?/br>
    張繼先默然片刻，“這世上有太多人，精熟了世故，自以為通曉人情，卻不過是在癡迷中彷徨?！?/br>
    李斌微怔，半晌才道，“道長是在說小人嗎？”

    張繼先淡然道，“悟者見他山而悟，癡者困自身不醒，閣下何必癡迷你我之分？！”

    李斌沉默下來。

    張繼先隨即又道，“旁人如何說年幼的貧道，可那時候的貧道卻是醒的?！闭f著看向賽月一眼，“道無先后、達者為先。”

    賽月微有訝然，想說道長是在說我嗎？可有李斌前車之鑒，她就沒問出來。

    沈約對張繼先益發(fā)的有了興趣。

    不過寥寥數(shù)語，就證明張繼先絕對是個明達之人，不但通人情世故，更能見諸人本質(zhì)。

    他沈約也早看出李斌雖然忠，卻憑忠自固，賽月很是沉默，更因內(nèi)心的波瀾。

    沈約知曉這些事情不足為奇，因為他和二人經(jīng)歷過匪夷所思的事情，但張繼先如何能一語中的，看出二人的本質(zhì)呢？

    張繼先繼續(xù)道，“那時候貧道就覺得自己有通達大道之念，卻無法宣之于口，世俗諸言，多是浪費時間，難免不愿和旁人言語?！?/br>
    賽月暗想，這道人說的倒是真的，比如說宮中禮儀，日常問話，其實都是無用之為，徒費證悟時間。

    沈約心道有早慧一說，如果真如張繼先所言，那他就是個本性少五毒之人。

    這是修行者的一個理論——盡量在當下去除五毒，才能在另外一段生命開始的時候，真正的清醒。

    經(jīng)書中，斯陀含果位說的就是這個現(xiàn)象。

    斯陀含又稱一還果，就是說還要在人世間走一趟，解決一下未解脫的事情。

    張繼先凝望沈約，“直到貧道在五歲的一日，聽到公雞鳴叫，忽然想通了來到此間的目的?！?/br>
    沈約腦海中倏然閃過個想法——張繼先是一個人的思想轉(zhuǎn)移到此間，突然被雞鳴聲喚醒記憶？

    李斌一旁不由道，“道長五歲前難道沒有聽過雞叫？”他表面恭敬，內(nèi)心其實有點不服氣，不由得想要挑刺。

    張繼先不慌不忙道，“當然聽過?！?/br>
    李斌質(zhì)疑道，“那為何不是四歲證悟，不是六歲證得？偏偏是在五歲聞雞叫而悟呢？”

    趙佶皺眉道，“李斌，不要多嘴?！?/br>
    李斌立即垂手低頭。

    張繼先笑了，“因為證悟就和‘玉不琢、難成器’一般。頑石不琢，終難見其中美玉，日夜打磨玉外的頑劣石頭，可見玉明?！?/br>
    沈約贊道，“道長所言甚是。”

    佛道相同，都講修行。修行什么？張繼先所言，和“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睕]什么區(qū)別。

    中人難以上語，對于李斌這般人物，張繼先講的已經(jīng)很淺顯易懂，可能否明白，那終究看李斌的悟性。

    至于“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的道理，對李斌而言，那實在是和天書一樣的境界，張繼先若是說出，反更讓李斌迷惑。

    張繼先此人隨和布道，著實有著不一般的能力。

    隨即看向沈約，張繼先又道，“貧道那時候作詩一首……”微微一笑，緩緩吟道，“靈鸚有五德，冠距不離身，五更張大口，喚醒夢中人。沈先生，貧道這詩如何？”

    李斌實在難信，暗想你五歲前少說話，出口成詩，說出去有誰相信？

    沈約沉吟半響，“道長終于記得來此間要做何事了？”

    張繼先輕嘆道，“很好，很好?！?/br>
    二人對話如同佛道禪機般，只有彼此才明白對方的用意。

    沈約知道古代修行者之間，多是用隱語譬喻來形容證到的境界。

    心性不可思議。

    不可思議自然難以描述。

    哪怕是人類再瑰麗、飄渺的語言都仍舊因為世人的思維，而有定向指性。

    心性不能定言。

    不然世尊也不會在靈山會上，拈花示眾，眾皆默然時，唯有迦葉尊者破顏微笑。

    世尊傳法，法源自心。

    當初在靈山會中的眾人或不解，或有靈光一現(xiàn)，卻苦于言辭不能形容，迦葉尊者卻見花悟心，心意和世尊相通。

    通為一，不言而言。

    沈約從張繼先言論中確定了張繼先是思想轉(zhuǎn)到這世間一個孩童的腦海中，就如大雪山的靈童轉(zhuǎn)世般，可苦于人體機制，無法回憶起此行的目的。然后張繼先一直苦苦思索，終于在雞鳴聲中，喚醒了記憶。

    雞鳴就和精神師中保持夢醒的特有標志仿佛。

    張繼先說隱語，沈約所言看似尋?！咳说绞郎隙枷裼惺姑?，可內(nèi)在意思卻是，你思想轉(zhuǎn)到這里，究竟要做什么？

    因為沈約明白，張繼先這才會說很好——我不用多說廢話了，可以徑直談我來的目的了。

    “貧道和先生一見如故?！?/br>
    張繼先微笑又道，“圣上能不能容我和他單獨談談？”

    趙佶心有不愿，他找張繼先來此，本是認為張繼先是有神通的，希望張繼先成為沈約的幫手，徹底穩(wěn)固亂穿的局面。

    他趙佶絕不想回轉(zhuǎn)曾經(jīng)的噩夢！

    沈約倒是正合心意，“如此最好不過?！?/br>
    趙佶見狀，不敢反對，建議道，“那邊憑軒而望，可見椒崖美景，到那里會談，不知兩位意下如何？”

    趙佶建議的地點仍在攬秀軒，倒像是一個別墅的觀景臺，放眼望去，只見青山秀水，有一崖高聳遠方。

    微風送香撲鼻，讓人心情舒暢。

    張繼先憑欄處，開口的第一句就是，“時空奇妙，匪夷所思?！?/br>
    第1626節(jié) 天書奇談

    時空和心性般，你知道，但你很難了解。

    張繼先張口就是“時空”二字，沈約微微點頭，回應道：“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br>
    張繼先目光微亮，喃喃道：“很好，很好?！?/br>
    沈約是引用道德經(jīng)的一句話——天地之間，其猶橐龠乎？虛而不屈，動而俞出。多言數(shù)窮，不如守中。

    橐龠就是古代民間生火用的一種風箱。

    老子對天地間的變化用這個風箱做個比喻，就是說風箱看似空的卻又不空，總能搗鼓點東西出來?？赡憧偸菗v鼓，終究會化作虛無，不如留點力氣專注自己的本性。

    從政見而言，守中是維持體系的平衡，從自然而言，守中是讓自然平和發(fā)展，從世人的角度而言，守中是養(yǎng)精蓄銳、化五毒，得證大道。

    一句話何以這多解釋？原因無它，因為在老子看來，這些本來就是應該統(tǒng)一的，只是被世俗切割分裂，才產(chǎn)生認知的撕裂。

    張繼先感慨時空奇妙，自是要說他能來此，本是因為時空之妙，沈約的回答很簡單——無論如何奇妙，我們這一刻安住心性、問心無愧的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就好。

    二人簡單對答，卻明了彼此的內(nèi)心，不由都興起知己之感。

    半晌，張繼先又道，“閣下這般明達，本道自應以明達回之?！?/br>
    見沈約目光清澈，張繼先笑道，“閣下之能，遠在本道之上，是以可恣意行為，不受世俗的約束，本道修行尚淺，只能順應世俗之為?！?/br>
    沈約反問道，“包括畫符禱祝、符箓?cè)胨?？?/br>
    張繼先知道沈約要問什么，徑直道，“閣下也認識都子俊、蕭楚那些人？”

    沈約從張繼先的一個“也”字做出兩個判斷——張繼先果然知道天柱山那些人的存在，張繼先和那些人不是一路的。

    見沈約點頭，張繼先喃喃道，“閣下自然是不解他們所為，這才想從本道口中探知一二？”

    張繼先也是極為明斷，從沈約詢問符箓?cè)胨?、一個點頭中，亦明白不少事情。

    當然了，這些都是基于二人沒有隱瞞的基礎(chǔ)上。

    沒有隱瞞，交流自然變得清晰透徹。

    只要多了隱瞞，就會平添許多沒有必要的變化。

    “我對他們的所為，有些了解。”沈約實話實說道，“但了解的應該不是全部?！?/br>
    盯著張繼先，沈約緩緩道，“據(jù)我所知，他們來到此間，就是為了找到應對超體變異的方法?！?/br>
    對古代人來說，沈約這句話絕對會讓他們困惑不解。

    張繼先卻是神色平靜道：“超體變異就是僵尸，但僵尸本來不需要對付的?！?/br>
    沈約怔了下。

    他雖然在永劫城的迷宮見過類似傳說中僵尸的怪物，可對僵尸并沒有太深刻的了解，但張繼先卻似乎對此極為了然。

    這也不出奇，張繼先是天師，傳說中的天師就是捉鬼、捉僵尸的嘛?？蓮埨^先這個天師，居然對超體變異也有認知？

    這人、究竟有何奇特的來歷。

    張繼先微笑道，“看出閣下有太多的不解，為求清楚明白，本道需要從頭說起?！?/br>
    沈約并不反對。

    張繼先立即道，“早在遠古時代，其實就有僵尸的存在，不過那時候世人稱之為旱魃之類。傳說中，人之死、經(jīng)歷了詭異的詛咒，尸體初期變得僵硬，隨即軀體如鐵，有了遠超世人的能力，同時不死不滅，是逃離六道輪回的存在?！?/br>
    沈約只是“嗯”了聲，這和他知道的僵尸概念仿佛。

    六道輪回是因生滅緣故，不死不滅，自然不入六道，從這點來說，張繼先沒有邏輯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