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住卻可自主，漂浮卻是隨波不能自控。

    沈約見趙巧云很有悟性，是以用言語加以提醒。

    趙巧云聞言微微點頭，感激道，“多謝沈公子?！彼钦嬗蓄I悟，過了好久，這才道：“那墜入迷途的宮人，得張?zhí)鞄熞谎裕沟夭黄?，再醒來時，變回了……原先的那宮人。”

    趙巧云得沈約點醒，漸漸除去鬼神蒙昧之念，不過終究還是牽掛著一些事情，繼續(xù)道：“天子見張?zhí)鞄煶尚?，不由大悅?？蓮執(zhí)鞄焻s嚴肅的說，只怕妖人未能除盡，還有復發(fā)的可能?！?/br>
    實驗的影響仍在宮中擴散？

    張繼先是個道人，如何會判定此事？

    沈約閃過這個念頭，問道：“后來呢？”

    趙巧云有些驚心道，“一切真如張?zhí)鞄熕?，宮中多人都現(xiàn)異狀，有狂躁的、有煩亂的，就連我娘親，也開始憂慮起來。”

    沈約皺下眉頭，感覺似想到什么關鍵，卻無法讓其清晰的展現(xiàn)。

    趙巧云又道，“呂才人又始終處于昏迷中，在幾日后，變得奄奄一息。宮中已經(jīng)為其準備后事，那時候，哪怕御醫(yī)也沒診出來呂才人腹中還有一女。”

    沈約喃喃道，“呂才人當然沒有被埋？因為什么？張?zhí)鞄焼幔俊?/br>
    趙巧云露出欽佩的表情，“沈公子果然非同凡響，猜測極準。不錯，正是張?zhí)鞄熣f宮中問題是出在呂才人的身上，他建議不急于安葬呂才人，他需要畫符禱祝，借呂才人之軀為宮中消災。”

    沈約暗想，以張繼先之能，畫符禱?？峙率莻€幌子。

    在古代，超度一說其實是從中陰論中演化而來。

    在真修行之人看來，臨終之人氣息、心跳斷絕，并非真正的死亡，因為身體機能的喪失，反會讓身體所有的能量聚集在意識上。

    這也是臨終之人，意識會放大七倍的緣故。

    這時候為其禱祝念咒，如果那人平日又明白這些道理，有利于幫助他喚醒一點清明，最終得到個好的結果。

    是以古代在人死亡的時候，多請高僧念咒，就有所謂超度亡魂一說。

    高僧超度的行為仍為點醒世人，可一個人若是蒙昧，習慣性的見明躲暗，哪怕高僧也是無能為力。

    這就像一個人定要吸食興奮劑墮落、執(zhí)迷不悟般，除非他自己的意志，別人很難拯救他同等的道理。

    后世卻把這人生最后的點醒機會完全變成世俗的產物，請小姐跳舞、靈堂上弄的烏煙瘴氣，可說完全違背了當初的本意，反倒加深了臨終之人的迷失。

    張繼先絕不是徒有其表的人，他知道呂才人還會產下一女，這才借除妖之名幫呂才人生下那女？

    “天子對張?zhí)鞄熀苁切欧虼俗駨牧藦執(zhí)鞄煹囊馑?。?/br>
    趙巧云繼續(xù)回憶道，“天子還問張?zhí)鞄煛獙m中妖孽橫行，他該如何自處？”

    看起來趙佶也怕了，沈約想得到趙佶當時的狀態(tài)。

    趙巧云略微思索又道，“我記得張?zhí)鞄煂μ熳诱f——聞邪不干正，妖不勝德。陛下修德，妖必自息?！?/br>
    沈約贊道：“說的很好。”

    他知道那些疑神疑鬼的人多是神經(jīng)衰弱，由神經(jīng)虛連產生了幻覺，再加上本身蒙昧認知的驅使，這才總感覺有鬼怪在旁。張?zhí)鞄熣f的聽起來是老生常談，但一個人修德就是修正，正氣足，邪自難干。

    道理沒問題，有問題的是對解決方法視而不見的人罷了。

    趙巧云見狀道，“看來沈公子和張?zhí)鞄煹故侵??！?/br>
    “張?zhí)鞄熑缃窈卧?？”沈約問了句。

    趙巧云立即道，“他如今正在京師，不過眼下不在宮中。他素喜輕簡，天子在城外給他建了座三清宮，他來到京城，卻多在那里坐忘?！?/br>
    沈約暗想根據(jù)趙巧云的形容，正和他通過因緣石見到的情況仿佛，喃喃道，“有機會，當求一見?！?/br>
    “應有機會的?！壁w巧云肯定道。

    沈約暗想你難道也有預知能力？

    趙巧云隨即解釋道，“在沈公子入宮的時候，我見到有宮人得天子吩咐，去請張?zhí)鞄熑雽m了?！?/br>
    趙佶要搞什么名堂？

    沈約立即想到這點，趙巧云微笑道，“但恐怕張?zhí)鞄熑雽m也得明天?！闭f著秀臉沒來由的紅了下。

    扭頭向宮外望去，燈火正起，朦朦朧朧。

    咬了下嘴唇，趙巧云回到正題，“當初張?zhí)鞄煶水嫹\祝外，還以符箓入水，請?zhí)熳訙蕚鋽?shù)十口大甕，然后蓄積符箓水，不但讓宮中有異常的人服用，還讓京城中有類似問題的百姓服用。”

    沈約微有所思。

    趙巧云敬慕道，“結果是……不但宮中人服用了符箓水后去除了疾病，宮外也有很多人得到救治?！?/br>
    這種大規(guī)模治病的方法道理何在？

    沈約暗想遠古的時候，治病多是精神療法，喚醒人體內在的信心和覺醒，后來的無良術士用符箓香灰充當靈藥，害死人不償命，但那些有良心的道士畫符箓入水治病，多是用些藥材在內的。

    如果趙巧云所言無誤，那張繼先是知曉宮中驚變內情的人，這才能提前預防，被無知之人聽聞，難免覺得是神仙做法。

    宮中驚變、殃及京師的這場怪事，內情究竟是什么？

    “而呂才人卻是始終沒有醒來，在外人看來，呂才人早是死人?！?/br>
    趙巧云回憶往事，仍舊畏懼道，“若非張?zhí)鞄煕]有授意下葬，只怕呂才人已被埋葬。京中怪病流行半月，就在初一，也就是月初的時候，安放呂才人的房間突然傳來嬰兒的啼哭之聲?！?/br>
    沈約立即想到——凌初月出生了。

    這簡直是不可思議的事情，可卻真實的出現(xiàn)！

    “張?zhí)鞄熥匀悔s到現(xiàn)場?！鄙蚣s緩緩道。

    趙巧云幽幽嘆口氣道，“沈公子聰慧過人，看出了問題的所在。是啊，時隔多年，巧云重憶此事的時候，才想到——張?zhí)鞄熞酝恢倍际情e云野鶴般，雖得天子傳召，但停留的時日不長，他那一次，少有的在京城內呆了月余，想來是……他就是為了那個魔童?！?/br>
    “魔童？”沈約皺下眉頭。

    趙巧云臉有疑懼道，“是的，除了張?zhí)鞄?，宮中幾乎所有人都叫那女孩是魔童，所有人也認為她害死了呂才人，也害得宮中宮外妖孽橫行，因此有人建議，立即處死那魔童！”

    第1600節(jié) 救母

    人言可畏，世俗可悲。

    將一切災禍，推到柔弱之軀上，本是數(shù)千年來，世人的惡習。

    沈約聽聞趙巧云所言，只悲憐世人的愚昧，默然片刻道：“原來如此。”隨即又道：“張?zhí)鞄煵粫獾?。?/br>
    趙巧云訝然道，“沈公子為何這般肯定？”

    沈約淡然道，“一個七正之人，如何會將緣果，推到一個新生兒的身上？”

    世人自以為的強大，多是建立在欺凌弱小的基礎上。

    沈約通過趙巧云的敘說，對張繼先的為人有了深刻的了解。

    張繼先有神通，有能力，亦有擔當。

    他畫符禱祝一方面是救助那些精神受到困擾的人，一方面也是在等凌初月出生。

    那是個無辜孩童，張繼先早看出呂才人還有一女，不忍那女孩夭折。

    趙巧云思考半晌，輕嘆道，“都說英雄所見略同，可巧云看來，那些真正有道行的人，看法更是一致。”

    沈約贊同趙巧云這個說法。

    修行被后人理解為修仙，可修行的本意是修正行為！

    行為如何來修？吻合天道而已。

    ——天之道損有余而補不足。人道則不然，損不足，奉有余。

    老子早清楚的說明此事，道家強調“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就是說人更應近天道。

    近天則中、歸一，既然如此，修行之人若是看法迥異，那只能說入得旁門。

    一個近天道的人，只會補弱，如何會將問題歸于弱者之身？

    趙巧云見沈約默然間自有自信，內心更是欽佩，“沈公子又猜對了，雖然宮中絕大多數(shù)人都認為應該處死那女嬰，可張道長卻說，孩童無罪、罪在人心，他愿為天下祈福七七四十九日，換得那女嬰的性命?！?/br>
    沈約暗想以張繼先之能，帶女嬰一走了之也不是難事，張繼先選擇這種方式有何目的？在沈約看來，古人的祈福也是流于形式，和拜佛燒香仿佛。

    “天子聞言，終于決定放過那女嬰的性命。”

    趙巧云輕吁一口氣，“張?zhí)鞄熎砀：?，知道這女嬰在宮中絕對不得寵愛，甚至會有早夭的可能，于是說女嬰和道家有緣，將女嬰帶出宮中?！?/br>
    那凌初月如何會和凌老爹扯上關系？

    難道說……張繼先后來不在了？那女嬰這才跟了凌老爹，凌老爹也會點兒算命的方法，或許是從張繼先那里學得的？

    沈約聽聞賽月姐妹的前因后果，終于明白一些事情，“自那以后，初月的事情，宮中就禁止傳播了？”

    “初月？”

    趙巧云怔了下，“沈公子是說被張?zhí)鞄煄ё叩哪桥畫雴?？?/br>
    見沈約點點頭，趙巧云自語道，“她是月初出生，叫初月倒和貼切，只是沈公子如何知道那女嬰的名姓？沈公子見過張?zhí)鞄?？?/br>
    見沈約搖頭，趙巧云只感覺沈約隱瞞了些事情，微有悵然，在她想來，沈約的隱瞞，就意味著對她并不信任。

    “你也因為這件事和賽月有關，怕她受到刺激，這才讓她入眠?！鄙蚣s又道。

    趙巧云垂頭道，“巧云從張?zhí)鞄熌抢飳W得些醫(yī)術，所用之藥并不傷身?！?/br>
    趙瑚兒自恃皇后之女，對沈約并不客氣，但趙巧云出身不高，見識卻不差，對沈約的態(tài)度和趙瑚兒倒是完全不同。

    沈約緩緩道，“但你和我初見，就提及賽月姐妹的事情，又是什么緣故？”

    趙巧云抬頭看向沈約，“那是因為張?zhí)鞄熢?，我娘親……”

    不等說完，房門突然被拍了幾下，雖不重，但略有急切的樣子。

    趙巧云微有詫異，不過還是起身走到門前，開了房門就見到小順子帶有焦急的臉，“顯福帝姬，喬才人突然發(fā)病了?！?/br>
    趙巧云微驚，立即道：“我去請宮中太醫(yī)?！?/br>
    “那倒不用?！?/br>
    小順子低聲道，“鄭公公早請?zhí)t(yī)給喬才人看病了，只是喬才人……情況很不穩(wěn)定，鄭公公的意思是——顯福帝姬是否去看看？”

    趙巧云立即道，“那是自然?！?/br>
    回轉到沈約面前盈盈一禮，趙巧云道，“巧云請沈公子同行，不知沈公子能否移步？”

    她說的極為客氣，沈約心道，我又不是太醫(yī)，你娘親有病，我去看什么？再說宮中旁人會允許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