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火舞身手不差，自然是因為身為勃極烈之女，喜好舞刀弄槍的緣故。

    完顏宗翰聞言，皺眉道：“你既然不想嫁給他，不經爹爹贊同，混入這里做什么？”

    事情顯然，完顏火舞要加入進來，完顏希尹不好阻攔。

    完顏火舞立即道：“女兒只是想看看，讓兀室大人都很看重的人，究竟有什么本事。如今看來，卻也不過如此?！?/br>
    不看沈約，完顏火舞氣鼓鼓道：“女兒要嫁的、是個頂天立地的蓋世英雄，可女兒卻從這人身上看不到這些?！?/br>
    哪怕楊幺都看出，完顏火舞更像是氣話。

    一個女人，哪怕再喜歡一個男人，只要稍有自尊，聽男人當場拒絕，就會下意識的反擊。

    完顏宗翰人粗心卻不粗，忍不住道：“頂天立地不是看出來的……”

    完顏希尹驀地干咳一聲。

    完顏宗翰隨即想到什么，“為父就是一時興起，看你年紀大了，又挑三揀四，怕你人老珠黃也嫁不出去，這才問問沈先生?！?/br>
    完顏火舞跺腳道：“爹，你再說，你信不信……我……我……”她突然閃身到了完顏希尹面前，抽出他的腰中劍，橫在脖子上。

    以完顏希尹的身手，自然不會讓完顏火舞奪去佩劍，可以完顏希尹的身份，卻無法對完顏火舞出手。

    完顏宗翰雙眼驀地一瞪，“你這丫頭，被慣的……”見完顏火舞握劍手緊，完顏宗翰倒沒說下去。

    完顏希尹已道：“小姐，你還記得我說的那怪琴嗎？”

    完顏火舞怔了下，“怎地？”

    完顏希尹緩緩道：“今日怪琴送到了此間。”

    詩盈眸中突然現出驚嚇之意。

    完顏火舞卻垂下劍來，“在哪里？我要看看?！彼€是少女心性，賭氣也不過是面子掛不住，見完顏希尹提及怪琴，倒很快就忘記了眼下不開心的事情。

    完顏希尹拍拍手。

    再有下人抱著一張古琴進來。

    沈約見眾人為已沖突，卻沒有當自己多重要的模樣充當什么和事佬，他知道這種場面，讓完顏宗翰內部消化就好，他這個外人越是多話，反倒顯得不知分寸。

    見有人抱琴而入，又看到詩盈的驚嚇表情，沈約暗自琢磨——完顏宗翰此來的主要目的不是提親，居然是為了詩盈？

    這本是不符常理的聯想。

    詩盈是個教坊女子，看起來氣質高雅，實則地位低下。

    這種女人對完顏宗翰而言，要想獲得，其實是輕而易舉的事情。

    美貌在強權之下，不過是具皮囊。

    那些稍有頭腦的權勢中人，都不會太注重什么美貌，對他們來說，美貌就如個花瓶般，再是漂亮，終究用處不大。

    在強權眼中，更注重的是女人身上的附屬價值。

    既然如此，完顏宗翰和詩盈本是扯不上關系的，可完顏宗翰偏偏看著詩盈，緩緩道：“你方才為救玉環(huán)赴死，難道是知道時日不多了？”

    詩盈嬌軀顫了下。

    晴兒突然跪倒，“王爺，詩盈jiejie最近身體……”她未說完，整個人飛了出去，就要撞在墻上。

    是那黑衣人出手，那黑衣人一出手就甩飛了跪地求饒的晴兒。

    火舞絕想不到這點，不由失聲驚叫。

    完顏希尹等人卻是漠然，顯然對這種場景早就習慣。

    完顏宗翰和沈約看起來談論無忌，對女兒亦是寬容，但不意味著所有人都可以在完顏宗翰面前肆無忌憚。

    事實上，敢在完顏宗翰面前插嘴的人絕對不多！

    可完顏希尹等人眼中隨即閃過絲詫異。

    晴兒居然立在墻前，毫發(fā)無傷。

    不過她身邊多了一人，正是沈約。

    那黑衣人拋開晴兒本是極為突兀，可沈約接下晴兒，更像突兀到極點。

    本不能有人后發(fā)先至，有這般敏捷的身手。

    那黑衣人目光微閃寒意，一只手按在刀鞘之上。

    刀鞘黝黑。

    那刀身呢？

    似乎也是黑色。

    當初就是這把黑色的刀，在剎那間，連取六個高手的項上人頭，讓耶律頑石無功而死。

    楊幺認出那黑衣人赫然就是上京城前連殺六個高手的人物。

    沈約目光從那柄刀上掠過，微笑道：“王爺若行非凡之事，不宜沾染無辜之血?！?/br>
    室內再靜。

    那黑衣人握刀之手已然攥緊，顯然就在等待完顏宗翰的一聲號令。

    完顏宗翰眼中閃過絲奇異的光芒，擺擺手，那黑衣人退后，完顏宗翰慢悠悠道：“先生此言何解？”

    第1383節(jié) 琴、畫、書、棋

    沈約驀地出手救人，是本性所為。

    不過很多本性在世俗眼中，早就變成不知好歹。

    沈約出手救下晴兒，在很多人眼中是不智之舉——何必為個教坊女子得罪金國極具權勢之人？

    和權貴做對的事情，“智者”不為。

    沈約見完顏宗翰目光咄咄，威勢迫人，只是笑道：“成大事者不拘小節(jié)，為大人者不困溝壑。以勃極烈的威望，自然不會和一個教坊的小女子計較什么?！?/br>
    完顏宗翰目露奇光，突然一拍桌案贊道：“說得好。為大人者不困溝壑！若非真正的看破，如何說出這等睿智的言語，希尹，你說是不是？”

    完顏希尹贊同道：“勃極烈說的對?！?/br>
    完顏宗翰隨即看向女兒，“女兒，你總以為在女人面前顯威的叫做頂天立地，卻不知道真正能頂天立地的人早就無意溝壑淤泥瑣事。”

    完顏火舞仍舊不懂完顏宗翰的用意，但見沈約挺身而出救下晴兒，對沈約的怒氣倒減少了些。

    不過當眾被拒，完顏火舞仍感覺臉面少光，只是冷哼一聲。

    完顏宗翰盯著沈約，緩緩又道：“可先生方才說的非凡之事又是什么？”

    沈約反問道：“勃極烈大人為人算不上風雅?！?/br>
    那黑衣人看起來又要拔刀……

    完顏宗翰笑道，“狼夜，你出去吧?！?/br>
    那黑衣人怔了下，可并不說什么，緩緩退到門外。

    完顏宗翰嘿然笑道，“吾自然不是風雅之人，此生亦不是風雅人。風雅何用？”

    沈約淡然道：“不錯，風雅難用，若是不明真意，風雅無非邯鄲學步、東施效顰，更增笑柄?！?/br>
    完顏宗翰撫掌道：“說的好，此言甚合吾意。是以希尹倡導要金人學習中原的腐朽禮儀，吾是不贊同的?！?/br>
    完顏希尹保持微笑，并沒回應。

    楊幺見狀，暗想這個完顏希尹倒是深知為人屬下應有的節(jié)制，這不就是中原的禮儀嗎？

    沈約緩緩道：“勃極烈自是不拘小節(jié)的人，適才勃極烈入到此間，坐下倒酒、飲酒，酒撒衣襟，亦是坦然自若?！?/br>
    完顏宗翰皺眉道：“自當如此，這又有什么問題？”

    沈約淡淡道：“以勃極烈的這般行為，本難有潔凈之日?！?/br>
    完顏宗翰目光微閃，摸了下絡腮胡子。

    沈約終道：“可勃極烈至此，不但十指的指甲未染塵垢，甚至胡須都是整整齊齊，發(fā)髻一塵不染，這說明勃極烈沐浴更衣而來。”

    完顏宗翰不說話了。

    完顏希尹亦是露出訝異之意。

    沈約又道：“勃極烈摸胡子本是喜歡揪起思考了?！?/br>
    完顏宗翰目有寒光，“這個……先生亦能看出來？”

    沈約笑道，“看出這點并不為難，常言道——積習難改，就是說一個人的習慣不知不覺的養(yǎng)成，他自己都很難覺察，但落在外人眼中，卻會形成規(guī)律。”

    完顏火舞眸光訝異，她在父親身邊長大，倒從未留意到這些細節(jié)。

    “然后呢？”完顏宗翰看起來又想揪起胡子。

    沈約緩緩又道：“但勃極烈近日來卻喜歡摸胡子，這個舉動違反往昔的習慣，因此讓你在摸、揪的兩個動作之間產生遲疑。”

    完顏宗翰望向完顏希尹，“真是這樣？”

    完顏希尹微微點頭，可再看沈約時，目光又多了幾分謹慎。

    “這應該是勃極烈聽從旁人建議，做的一個改變?！?/br>
    沈約微笑道：“可大人本性豪爽，何必做這些世俗的改變？”目光微亮，沈約緩緩道：“或許這不是勃極烈真心想改，而是要完成某些事情，必須要做的改變？”

    完顏宗翰目光亦凜，“先生還知道什么？”

    沈約又道：“這世上，本無人能讓勃極烈做出這些改變?！?/br>
    完顏宗翰露出自傲神色，因為沈約說的不錯，哪怕金帝完顏晟也不能讓他完顏宗翰做出不情愿的事情。

    “如此看來，勃極烈是自身想要做個改變。”

    沈約目光明睿，“勃極烈又是極煩繁文縟節(jié)，卻做出這些改變，或許只是因為誠?！?/br>
    完顏宗翰身軀微有僵硬。

    沈約緩緩道：“因此不才冒昧推測，勃極烈想必要參與某種非凡之事，以誠意來助事成？世人看誠意，不是多看表象嗎？”

    室內靜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