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后悔一刀就刺死了他?！?/br>
    楊幺低聲道：“他臨死前眼睛都沒有睜開一下，顯然我是一刀就斷了他的生機(jī)。我本應(yīng)該讓他受到更多折磨的，對我有恩的人，我加倍回報，可對我有仇的人，我不更應(yīng)該數(shù)倍奉還嗎？”

    黃誠臉色有些發(fā)白。

    沈約見狀，直覺中認(rèn)為——黃誠有對不起楊幺的地方，不然如何會這般反應(yīng)？

    楊幺卻只是看著右手，“我試探了趙遷的呼吸和心跳，確定他死透后，從狗洞原路爬出，換了偷的衣服，趁夜就離開了縣城?！?/br>
    終于放下了拳頭，楊幺又道：“但我那時還是不太懂事，低估了趙家的力量，逃離了縣城，我本來以為就沒事了，不想三天后，在我經(jīng)過另外一座縣城后，趙家人竟追了上來。他們很快的捉住了我，往死里打我，問我是否殺死了趙遷?！?/br>
    沈約不由向牛皋看了眼，暗想如果牛皋和楊幺有交集，恐怕就在這時候。

    楊幺哂笑道：“我什么都不說。我知道無論說不說，結(jié)果都是一樣，我一定要為趙遷殉葬，既然如此，讓他們疑神疑鬼不是更好？”

    沈約暗自嘆息，心道孩童時的楊幺就已表現(xiàn)的異?？膳隆?/br>
    但這種可怕亦是可憐的。

    或許世間更應(yīng)該問問，為什么會出現(xiàn)這種可怕。

    “趙家人逼問不出什么，就準(zhǔn)備將我?guī)Щ刳w府慢慢折磨，讓那里的官府將我定罪，然后祭趙遷的在天之靈?！?/br>
    楊幺笑容冷冷，“我知道他們想什么，可終究無力再改變什么，我本來以為必死無疑了?！本従徔聪蚺８蓿瑮铉勰暤溃骸暗覅s遇到了牛將軍。”

    牛皋緩慢握拳，眼中有著傷痛之意。

    他傷痛的當(dāng)然不是碰到楊幺，那他傷痛什么？

    沈約皺起眉頭，牛皋仍舊沉默，楊幺卻堅持說道：“不過那時候牛將軍還不是將軍，不過是個尋常的樵夫，居住在深山，有老母和賢妻?！?/br>
    “不要說了?！迸８藁羧煌蛄藯铉?，目光如火。

    楊幺并不躲避牛皋的目光，亦是咄咄道：“為什么不能說，難道是我們做錯了？”

    牛皋怔住。

    楊幺卻已肆無忌憚的狂笑起來，笑的眼淚終出。

    他或許一直想要流淚的，但他不能流淚，因為他認(rèn)為那是懦弱的表現(xiàn)，自從jiejie死后，他就拒絕懦弱。

    大圣天王絕非懦弱之人，在二十年前，他就不是！

    但他卻可以在豪放中流出曾經(jīng)傷心的淚。

    那是他一直忍住多年的淚水，今日提及舊事，如何能不熱淚盈眶？

    “這就是這世上最荒謬的事情?！?/br>
    楊幺一字字道：“錯的不是我們，我們?yōu)槭裁床荒苷f？”

    言語落，他做了件所有人都想不到的事情，他一腳踢在了黃誠身上。

    黃誠嘔血！

    第1336節(jié) 悄然圍剿

    黃誠吐血倒飛，眾人錯愕。

    誰都想不到楊幺會突然一腳踢飛了黃誠，黃誠卻像有所預(yù)料，在楊幺出腳前，他已然轉(zhuǎn)身想要躲避……

    沈約看得出這種微妙。

    可是楊幺踢的角度實在太絕，黃誠哪怕有了準(zhǔn)備，仍舊沒有躲過楊幺的一腳。

    摔落在地的時候，黃誠挺身要起，就要摸刀，卻被楊幺一腳踩在脖頸之上。

    吃痛下，黃誠放棄掙扎、駭然大叫道：“天王饒命。”感覺楊幺未再發(fā)力踩斷他的脖子，黃誠立即道：“大圣天王，是我，是我黃誠啊。”

    他那種語氣，好似懷疑楊幺在回憶往事的時候精神恍惚，錯將他當(dāng)作昔日仇家。

    楊幺盯著地上的黃誠，哂笑道：“我當(dāng)然知道是你！黃軍師！”

    黃誠心中驚懼，嗄聲道：“天王，黃誠做錯了什么？”

    楊幺一字字道：“這需要你自己去想的。”

    他并沒有移動腳步，踩著黃誠望向牛皋，繼續(xù)道：“當(dāng)時的牛大哥送柴去城中，路上見到趙家的那些下人毆打一個孩子，終于挺身而出?！?/br>
    牛皋神色間更增痛苦之意。

    楊幺緩緩道：“我相信若是重回那一天，牛大哥仍舊會挺身而出。因為在世人對天下不平之事早就習(xí)以為常的時候，終究有真正的勇士，還敢質(zhì)疑這一切?！?/br>
    回首望向沈約，楊幺有些凄冷道：“沈先生，你想必猜得到這注定的結(jié)局？”

    沈約詫異楊幺的舉動，仍能平靜道：“牛皋救了年幼的你？”

    見楊幺點頭，沈約隨即道：“但他卻把自己牽連了進(jìn)去？”

    楊幺放聲大笑，不為開懷，只為荒唐，“不錯，他們見牛皋為我挺身而出，隨即污蔑牛皋就是我的同黨，伙同我殺死了趙遷。”

    “只因為趙遷胸口那致命的一刀？”沈約想得到原委，有些愚蠢的做法，也有愚蠢的邏輯可循。

    比如說為什么別人不扶，偏偏你來扶？或者他們?yōu)槭裁床淮騽e人，就打你呢？

    楊幺點頭道：“不錯，那一刀實在過于狠辣，在他們看來，絕非一個孩子能夠刺得出來的，因此他們認(rèn)定我有同黨，正逢牛皋出現(xiàn)，身強力壯的他很像刺出那狠辣一刀的人，他們想當(dāng)然的要拿下牛皋?！?/br>
    牛皋握緊了拳頭，仍舊沒有回應(yīng)。

    楊幺隨即道：“牛皋自然不服，遂和他們打了起來，我趁機(jī)逃了?！?/br>
    沈約微怔，喃喃道：“你趁機(jī)逃了?！彼聪蛄伺８?，終于肯定牛皋為何如此痛苦。

    對于那些從不承擔(dān)責(zé)任的人來說，有些事情卻必須有人擔(dān)責(zé)的，楊幺逃了，那一切苦難必然落在牛皋的頭上。

    楊幺緩緩道：“是的，我趁機(jī)逃了，因為我知道牛皋雖勇，但他實在太正義，我那時候就知道，他的正義，是敵不過丑陋的暗箭的?！?/br>
    看著痛苦的牛皋，楊幺堅持道：“牛皋被他們不分青紅皂白的關(guān)入牢中，雖然事后證明他絕非殺死趙遷的兇手，但他的……老母因此憂懼喪命，賢妻亦是上吊身亡?！?/br>
    艙內(nèi)終靜。

    沈約聽得到牛皋粗重的喘息之聲，往事如血，歷歷在目。

    雖然過去了多年，但楊幺重提此事，無疑又給牛皋插了一刀。但楊幺說的又沒錯，他楊幺那時沒錯，牛皋亦沒錯，那他們?yōu)楹尾荒苷f當(dāng)年的慘烈？

    良久，楊幺終于又道：“牛大哥……”

    “你無需叫我大哥，我也沒有你這種兄弟?！迸８藿K道。

    楊幺澀然笑道：“是的，我不能叫你大哥，因為你眼下已是前途無量的牛將軍，而我不過是已被重兵圍困的草寇罷了。任何和我有關(guān)系的人，日后都可能被清算?！?/br>
    牛皋眼角微跳，“但你現(xiàn)在投降還來得及。”

    “下了絕殺令，也來得及嗎？”楊幺突然問道。

    牛皋臉色微變，在楊幺腳下的黃誠亦是臉色巨變。

    楊幺凝望牛皋，一字字道：“牛皋，這本來也是我最欽佩你的地方，宋室對洞庭水寨下了絕殺令，水寨眾人明明和你并無關(guān)系，但你怕他們誤了性命，仍堅持來勸降，卻不惜自己的性命。”

    牛皋緩緩道：“你知道絕殺令的事情？”他神色略有驚疑，因為這本是極為隱秘之事，少有人知，楊幺如何知曉？

    楊幺攤手笑道：“我當(dāng)然知曉，我知道的事情還有很多。你牛皋舍軀赴難，對我楊幺還有救命之恩，你放心，楊某有恩必報，不會要你性命?！?/br>
    牛皋皺起眉頭，看向楊幺腳下的黃誠。

    楊幺亦注目黃誠，凝聲道：“但楊某有仇也是必報的，黃誠，楊幺素來待你不薄，你為何叛我？”

    一言落，艙中再靜。

    黃誠臉色慘白，“天王……你何出此言？黃誠……”他倏然收聲，只因為看到楊幺眼中濃烈的殺機(jī)。

    “我給你解釋的機(jī)會?！?/br>
    楊幺森然笑道：“但不是給你撒謊的機(jī)會，事到如今，你還以為能將我蒙在鼓中嗎？”

    黃誠喏喏不能言。

    楊幺隨即道：“我知道岳家軍已然潛入水寨，如今十三水寨第三關(guān)已破?！?/br>
    “這……”黃誠好像要說“這怎么可能？”

    沈約亦是驚奇。

    他真沒想到在楊幺和牛皋敘說往事的時候，楊幺的根基之地竟遭到岳家軍的悄然攻打！

    楊幺如果真知道岳家軍在進(jìn)攻洞庭水寨，洞庭湖如何能夠風(fēng)平浪靜，聽不到廝殺之聲？楊幺為何還能在這里安然敘說、卻不準(zhǔn)備迎戰(zhàn)？

    “這怎么可能？是不是？”

    楊幺放聲長笑，收了腳，卻是霍然拔刀，刀尖劃過了黃誠的脖頸。

    黃誠慘叫一聲，脖子上鮮血淋漓。

    “住手！”牛皋喝道。

    楊幺單刀鋒銳直指黃誠喉結(jié)，可終于沒有刺下去，“黃誠，方才那一刀不過是警告?！倍⒅诐u漸放大的黃誠，楊幺一字字道：“你的一家老少均在你的一念之間，你若死在這艙中，他們隨后就會被裝入豬籠，沉入水底?！?/br>
    黃誠的一張臉都在扭曲變形，突然叫道：“我全說！”

    牛皋臉色亦改，但他卻沒有喝止。

    他遭遇過家人慘死的悲劇，遺憾終生，如何會讓別人的慘劇重演？

    黃誠隨即道：“我說出內(nèi)情，天王你立即殺了我，我也感激你的大恩大德，但求你放了我家老少，不知道你……能否應(yīng)允？”

    楊幺淡淡道：“說不說在你，殺不殺卻在我。事到如今，你還敢教我做事？！”

    第1337節(jié) 何為順天？

    楊幺眼中的殺機(jī)任憑哪個都能看得出來，黃誠見狀驚駭欲絕，他知道楊幺說的沒錯，如今他為魚rou，楊幺或許無法扭轉(zhuǎn)水寨被宋軍攻破的命運，但要殺死他黃誠一家老小還是綽綽有余。

    說還是不說？

    黃誠遲疑間，牛皋突然道：“我來說?！?/br>
    楊幺沒有反對。

    牛皋立即道：“楊幺，當(dāng)年鐘相勤王救駕，也有赫赫功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