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顏當晚就發(fā)送了冗長的短信，百字內容全是關于自己不想再過去曼城的話。

    可等了一天，也沒收到江嶼的回信。

    仿佛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她站在十字路口，躊躇不前。

    過了紅綠燈就是警察局。

    刺骨的冷風鉆入領口，童顏低頭拉上拉鏈，看見胸前的那枚天珠。

    這東西得還給他吧。

    “阿湫！”童顏打了個噴嚏，轉過身來。

    汽車規(guī)矩停在人行道前，以至于一眼就看見馬路對面的李凱文，朝著她揮了揮手。

    還好拐了個彎，再往前走兩步，他不得闖紅燈過來把她拎走，然后再和江嶼打小報告。

    “跟屁蟲。”童顏走到他身旁，沒好氣地說。

    “外頭這么冷，再過些天下雪了，你跑出來干嘛?！?/br>
    “那前邊是同仁醫(yī)院，聽說成立了人工耳蝸中心，就想著去看看耳朵?！蓖佄媪宋孀约旱挠叶?，沒什么知覺，似乎凍僵了。

    李凱文點點頭，不揭穿小姑娘的謊言，跟著她漫無目地走著。

    走了小段路，童顏試探性地問道：“我已經(jīng)和小叔說不過去了，也發(fā)了短信，可他沒回復我，應該是默許了吧？”

    “嶼哥父親住院了?！崩顒P文掏出手機，邊打字邊說：“可能忙著照顧，沒看到信息吧?！?/br>
    “住院？”童顏抬頭看他，“生日那天不是好好的嗎，發(fā)生什么事了？”

    “老人家年紀大了，身體突發(fā)癥狀。”

    “哦，他還挺孝順的。”童顏雙手插進口袋，摸到了資料卡，她攥成了小小一團，路過垃圾桶邊扔了進去。

    這時另一邊口袋的手機響了起來，她立刻掏出來，見到那個熟悉的備注。

    童顏瞄了瞄鬼鬼祟祟模樣的李凱文，走到一旁，背過身接聽。

    “小叔?！彼嬷旌傲寺暋?/br>
    對面輕輕嗯了聲，有氣無力的。

    想到剛才的話，童顏不禁擔憂起他的情況，“江爺爺怎么樣了?！?/br>
    “不太好?！?/br>
    這下童顏更不敢提了，她低頭站在原地，一言不發(fā)地踹著地面。

    江嶼像是猜到了她的心思，開口道：“短信我看了，你不愿意來，就算了。”

    童顏意外又驚訝。以為彼此會往常那樣拉扯拉扯，然而他就這么輕而易舉地……答應了？

    “真的嗎？”

    “嗯?！彼Z氣格外的平淡。

    童顏有些許失落，又有些許心慌，特別是聽到醫(yī)院里“滴滴”的聲音，她忍不住胡思亂想起來。

    是不是快不行了？

    呸呸呸！童顏打了下自己的嘴巴，溫聲安慰道：“會沒事的，你別擔心，江爺爺會沒事的?！?/br>
    “說完了？”

    “我、你……”童顏頓了頓，頹然地垂下眸，“沒事，我說完了?！?/br>
    “掛吧?！?/br>
    霎那間，童顏的心被膠布封住，腦子也像斷了發(fā)條的鐘，停止了運轉。良久靜默后，她怔怔地掛斷了電話，望著遠方出神。

    彼時，初冬的涼風迎面拂過，樹枝婆娑之間，地上半綠半黃的樹葉騰空飄起，隨即又撲散下來，亂得像麻團一般。

    一只大手在眼前童顏眼前晃了晃，李凱文站在她身側，“想什么呢？”

    “嗯？”童顏眨了眨眼，“沒什么?！?/br>
    “那去吃飯吧。”李凱文招手攔下輛出租車，打開后座的車門。他看著女孩杵在原地，心不在焉地捏著飄落手中的落葉。

    寒風凜冽，那纖細的身形仿佛一吹就會散。

    李凱文喊了聲童顏。

    她抬起頭來，眼里憂色未散。

    “站在那兒干嘛，大伙都在等你?！?/br>
    “誰？”童顏扔掉落葉，邁著小步走上前。

    “我倆都認識，還能有誰?！?/br>
    聽了這話，童顏眉目微鎖，心中有了答案。

    *

    吃飯的地點在東來順，一走進店里，滿屋子涮羊rou的香味，騰騰熱氣烘得身體暖融融的。

    走進包間，不出所料，羅納和小洛坐在里面。

    “你怎么又過來了?！蓖佉贿厗?，一邊脫下外套掛在椅背上，隨后坐了下來。

    小洛幫忙拿來碗筷。

    “我剛回到家，村里的人就報警了。我不知道他們?yōu)槭裁催@樣做，我太害怕所以就跑了出來?！?/br>
    “你真的不知道嗎。”童顏并沒有看她，拿筷子夾起鍋里的一片羊rou，放在嘴邊吹了吹。

    “你把同村的人都詐騙了，他們辛辛苦苦攢了一輩子的錢，被你騙得空了所有積蓄，當然會報警了?！?/br>
    說完，童顏將吹涼的羊rou吃進口中。

    小洛沒想到她竟然知道這些，下意識地看了眼李凱文。

    “不是他說的?！蓖佊痔羝鹌碌难騬ou，放鍋里涮了涮，“現(xiàn)在社會信息發(fā)達，個人資料隨隨便便就能在網(wǎng)上查出來，何況是上了通緝名單?！?/br>
    童顏把涮好的rou放在盤子里，身體往后靠了靠，“我能夠理解你，所以我給了你一筆錢，數(shù)額雖不算多，但足以支撐你維持生活一段時間?！?/br>
    確實如此。童顏讓小洛拿著這筆錢，無論是去上學也好，還是去打工也罷，都能重新開啟一段正常的新生活。

    小洛也坦然承認：“確實像你說的那樣，我身邊已經(jīng)無親無故，沒法去上學，就算進廠也不會有人要，我不知道在國內能做些什么?！?/br>
    “所以呢？”

    “我這次過來，是有些話還沒告訴你，怕不說就沒機會了?！?/br>
    童顏正想問是什么話，而在旁邊聽著的李凱文夾起塊煮軟的蘿卜，放進了她碗里。

    “這話說的，好像誰要殺了你一樣?！崩顒P文不屑地笑了下，“童顏，她現(xiàn)在打算向你賣慘博同情，把你拖下水?！?/br>
    聽到這話，童顏狐疑地瞥了眼李凱文，好像在問這句話什么意思，又像不滿他打斷二人談話。

    “她在國內混不下去，只能逃到國外去?！崩顒P文自顧自地說著：“可是呢，她一個人到外面無依無靠，只能指望你能陪著她，那只有曼城相對安全。”

    聽完，童顏又瞥了眼另一邊的小洛，她居然沒有反駁李凱文的話。

    “但是我覺得吧?！崩顒P文放下筷子，“還是那句話，管好你自己。凡事過往，皆為序章?！?/br>
    童顏暫未回應，兩手捧起桌上的水杯抿了口，盯著煮得冒滾的銅鍋。

    見吃的差不多了，于是李凱文先出去結賬。

    包間里陷入了一片靜默，只能聽見銅鍋沸騰的咕嚕聲。

    “是不是我不過去，你會有危險?！蓖佄⑽冗^頭，眼神在小洛臉上輕掠，暗中摸索她思緒的深淺。

    小洛卻低下頭，沒有回答這句話。

    童顏猜到了七八分，并沒有感到吃驚，她捏著水杯邊緣，非詢問卻勝似詢問的語氣：“如果你愿意的話，我陪你一起去自首。”

    如果愿意，小洛就不會出現(xiàn)在這里，她攥了攥手心，過了幾秒，才慢慢開口：“小童姐，我不會去自首的。”

    “我不去曼城了，你跟著我沒意義?！?/br>
    “難道你覺得那位邢小姐現(xiàn)在真的是安全的嗎？”

    此話一出，童顏捏著水杯的手微頓，內心波瀾起伏。

    而見小洛終于抬起了頭，“如果你要去曼城，我可以幫你打探情況?！?/br>
    “我憑什么相信你?！?/br>
    “我現(xiàn)在就告訴你，那天是江先生特意安排我去俱樂部，后來讓我去警署報案，但我不知道他什么用意?！?/br>
    說著，小洛稍稍指了指對面的少年，“他聽不懂九州話，我敢明目張膽的和你說這些，證明我是知道一些底細的，不然他現(xiàn)在看我這一眼就會殺了我?！?/br>
    童顏循著小洛的手指看去。

    那邊羅納正在研究怎么使用筷子，注意到女孩們的目光，抬頭看了眼，一張正派的臉上掛著茫然，顯然聽不懂她們在說什么。

    只匆匆一眼，就又低下頭搗鼓起筷子來。

    小洛收回了手，正視童顏的眼睛，“小童姐，你很擔心秦大哥的狀況吧?！?/br>
    聞言，童顏輕笑了聲，眸中絲絲縷縷滿是失望：“小洛，你也開始威脅我了?！?/br>
    “不是威脅，是談判?！毙÷逭f，“就算你不去曼城也沒關系，我只是希望你能收留我?！?/br>
    話說到此，已然偏離了童顏原本的設想，她向來容易被旁人帶歪，也總是能被叁言兩語左右思緒。

    “拜托你了，小童姐?！毙÷遢p輕握住她的手。

    童顏沒有答復，眼神游移不定，內心深處正進行著一場激烈的辯論。

    白色小天使告訴她，必須去。

    即便不顧小洛的安危，也該去看看姍姍的狀況究竟如何。再者秦隱如今聯(lián)絡不上，他之前幫助過你，難道你真能狠心不管他們嗎？

    而黑色小惡魔卻叫嚷著不能去。

    別人的生死與你有什么關系，這倆人的安危只需要報警酒醒。你現(xiàn)在好不容易才回國，也得到了江嶼的同意，又要上趕著跑去當圣母，萬一再次受到威脅或傷害該怎么辦？

    兩個隱形的小人在童顏大腦左右爭吵，讓她陷入一片混亂和惶惑，如同被無形的韌絲纏住。

    就在這時，包間門被打開，李凱文一臉幽怨地走進來。

    “生意也太好了，買個單還得排這么長的隊?！崩顒P文看了看墻上的時鐘，又看了看童顏，“吃完了吧，送你回去我們就走了?！?/br>
    童顏抽回了手，抬頭問道：“回曼城嗎？”

    “不然呢？”

    童顏意外時間倉促，沒給她多余思考的空間，她從外套口袋里拿出手機，“等一下，我出去打個電話?！?/br>
    明明沒喝酒，她起身走出去卻跌跌撞撞，李凱文和小洛目光略一接觸，又迅速滑開。

    過了好半晌，童顏才推開門進來。

    “我也過去?！彼f著看向李凱文，一臉嚴肅：“你不要打小報告了，我和小叔說好了，他同意我去補好簽證再自己回來，不會限制我的自由，也不讓你再偷摸跟著我了?！?/br>
    “你還過去干嘛啊。”李凱文卻饒是不滿，掃了小洛一眼，“是不是她和你說了什么?！?/br>
    童顏搖搖頭，“沒有啊，不信你問羅納?！?/br>
    只見那少年費勁地戳起塊蘿卜，放在嘴里咀嚼，發(fā)現(xiàn)眾人都在看自己，他不明所以地點頭嗯了聲。

    李凱文懶得深究，側目睨著童顏，“你這女孩腦回路真是不正常，讓你待著的時候，你老想著離開，現(xiàn)在人家不稀罕你去了，你倒給自己找個借口找臺階過去?！?/br>
    似是被說中心事，童顏瞬間紅了臉，使出渾身牛勁猛地一拳打在李凱文手臂上。

    “亂說話！亂說話！”她極力辯解，“我打了電話給姍姍，她說沒人管她死活，讓我過去接她。然后順道去看望下江爺爺，本來生日答應陪他吃飯的?！?/br>
    “我沒說什么啊，你也太激動了吧。”李凱文彎唇一笑，“你解釋這么多，是不是本來就……”

    話沒說完，女孩的拳頭如槍彈雨淋般再次襲來。

    “閉嘴閉嘴！狗嘴吐不出象牙！我不去了！”童顏的手被自己打得生疼，她撈起椅子上的外套，頭也不回地大步跑了出去。

    那氣勢仿佛一陣疾風，李凱文看著她漸漸消失的背影，好笑地搖了搖頭，邊感嘆小女孩就是小女孩，邊掏出手機開始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