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江家途中，童顏沒和身旁男人說話，安安靜靜地望著車窗外，反倒他盯了那塊車玻璃上的臉蛋一路。

    只因她問了他一句話：“我又做錯了什么，你干嘛非得……和我那個？”

    這種事，他和誰做都可以，她又不是他的菜，得到了也可以扔了，去找別人不行嗎？

    但江嶼沒回答，他是真不知道答案，這也是讓他一路上沒吵女孩的原因。

    到了江家，不出意外地已過了飯點(diǎn)，江懷之怒火攻心，不過兒子如約將人帶來，當(dāng)著面倒也不好發(fā)作。

    一見到女孩兒，王嫂錯愕一下，接著去把先前江懷之吩咐要倒掉的飯菜從保溫箱里取出。就知道小少爺說來，那就一定會來，不守時是常態(tài)了。

    飯菜端上餐桌，王嫂瞧了眼正在審視對面女孩的老人，聽到一聲脆生生的：“謝謝。”

    低頭看去，女孩不知為何雙眼紅腫，模樣卻是乖巧伶俐，大少爺確實(shí)喜歡這種類型的姑娘。

    老爺也是喜歡的。王嫂微笑回應(yīng)，而后退至餐廳之外。

    現(xiàn)場的氛圍，和諧之中透露出一絲詭異。

    半晌，江懷之打量完眼前人，拿起筷子客氣道：“不用拘束，就是家宴，動筷吧?！?/br>
    童顏埋頭看著碗里米飯，她本就不自在，江嶼還坐在了她身旁，因?yàn)閯偛诺氖乱稽c(diǎn)食欲也沒有。

    江嶼夾起塊排骨放她碗里，格外溫和：“童小姐，我爸和你說話呢?！?/br>
    這回貼著左耳說的，童顏聽見猛然一怔，他又叫她什么？

    表里不一。

    “對不起，我沒聽見。”童顏低著頭說。

    江懷之和藹嶼一笑：“不打緊。你多大了？”

    “二十了。”

    江懷之略略點(diǎn)頭，又問：“老家哪里的？”

    “北城?！?/br>
    “那地方不錯，到冬天就會下雪，雪景好看得很。不像曼城，一年到頭熱得很，也就入冬的時候下幾天雨涼快點(diǎn)。”

    提到家鄉(xiāng)，童顏輕松許多，抬起頭問：“爺爺，你去過北城？”

    大腿忽然傳來一陣疼痛。

    童顏咬緊牙關(guān)，惡狠狠地剜了眼旁邊似是無事發(fā)生的男人。

    不叫爺爺叫什么，叫公公？

    聽到那稱呼，江懷之倒沒在意，以她的年紀(jì)，他確實(shí)能當(dāng)人家爺爺了。

    “在那邊呆過兩年，你們那有句話叫什么……迷瞪一會?！弊詈筮@一句，江懷之仿著北城腔說出口。

    童顏被逗笑，“您說的不標(biāo)準(zhǔn)，是迷瞪一會兒?！?/br>
    她用正宗北城腔說了一遍。

    “對，就是這個調(diào)！”江懷之夾了塊魚放她碗里，“快嘗嘗，我今早釣上來的魚，新鮮著?！?/br>
    “謝謝?！蓖伜敛华q豫地夾起吃進(jìn)嘴里，心想江嶼的父親沒有想象中的可怕，挺好相處的嘛。

    然而男人夾給她的那塊排骨，被挑到了一邊，險些掉出碗里。

    見狀，他心里陡然涌起不快，又掐了下她大腿。

    童顏悶哼一聲，側(cè)眸看向他。男人依舊是那副若無其事的模樣，不緊不慢地吃著碗里的米飯。

    干嘛總要欺負(fù)她！

    江懷之那聲叫喚疑惑，不免看到女孩眼眶泛紅，“小童，怎么哭了？”

    “沒事?！蓖佪p輕吸了吸氣，“這魚的味道讓我有些兒想家了，和我mama做的味道很像，很好……吃！”

    說話間，她脫掉拖鞋，腳后跟用力地踩在了江嶼的腳上。

    男人夾起的rou掉在了碗里。他停滯一瞬，身子微微后仰，看到桌子下的那只嫩白腳丫，正在踩著他的腳狠力碾壓。

    不得了。

    他臉上劃過一抹不易察覺地笑，拿起桌上杯子，喝了口水。

    “好吃就多吃點(diǎn)。”江懷之問，“你和大誠是怎么認(rèn)識的？”

    正要開口，忽然感覺一陣酥麻迅猛地涌上肌膚，激得童顏渾身顫瑟。

    由于裝了假腹，她穿著連衣裙，江嶼拽著裙角輕松一扯，將他那發(fā)熱的手掌撫在了她的大腿，慢條斯理地摩挲著。

    不敢相信。這可是他家里，他爸?jǐn)R對面坐著呢，這都敢亂來？

    “小童？”江懷之叫了她一聲。這孩子怎么耳朵不好使，跟她說話總聽不到似的，跟二小子有得一拼。

    “??？怎么了？”童顏羞紅了臉，伸下一只手抓住男人那只壞手，試圖推開。

    誰知他順勢而為，反握住她的手。感受到她在抗拒妄想抽出，他便與其十指相扣，握得更加緊密。

    此時江懷之重復(fù)一遍：“和大承怎么認(rèn)識的？”

    “我……”童顏感覺到他手指在自己手心畫圈，有些兒癢得她渾身不自在。

    深吸口氣，她用公筷夾了塊排骨，放江嶼碗中。

    “是一個大哥哥介紹認(rèn)識的，小叔都知道。”她不敢亂說話，只盼著把話題丟給江嶼作答。

    但男人收到求救信號，沒有任何反應(yīng)。

    而江懷之聽到那句稱呼，當(dāng)即瞥了眼對面的人。身為父親，能明顯察覺到兒子臉上不快。

    再看向女孩，臉莫名其妙變得通紅，而且——

    這倆人的手怎么都放在下面？江懷之微微蹙眉，不經(jīng)意地身子往后靠了靠，“你們又是怎么認(rèn)識的?！?/br>
    桌子下，女孩的手握著拳頭放在自己腿上，旁邊男人在撥動無聲響指，手背上似乎有些什么。

    視角遮擋看不太清，江懷之微微瞇起雙眼。

    “我們？”童顏下意識地偏過頭，沒發(fā)覺江嶼臉上有什么變化，“大叔帶我吃過飯，就認(rèn)識了?！?/br>
    江懷之目光一沉，抬眸道：“我問的是你說的那個大哥哥?！?/br>
    那眼神令童顏畏懼，尤其是他的眼睛，與江嶼的極為相似，仿佛能夠?qū)⑺龔氐卓创?/br>
    再多追問幾句，怕是要哭了。江嶼說：“不您老吃飯就好好吃，早調(diào)查清楚的事還拿出來問，對口供呢?！?/br>
    “怎么，我在自己家說話還輪到你來管了？”江懷之板起臉，“不愛聽你就裝聾?！?/br>
    “食不言，寢不語?！苯瓗Z淡道，“你教的?！?/br>
    “……”

    眼見氣氛不對勁，童顏趕緊夾起一口菜放江懷之的碗里，手微微顫抖：“吃飯就該熱熱鬧鬧的，聊聊天才有家的氛圍嘛。爺爺，您吃菜?！?/br>
    聞言，江懷之臉色有所好轉(zhuǎn)，坐直身子，“瞧瞧人家姑娘，多有禮貌，你得學(xué)著點(diǎn)?！?/br>
    “謝謝爺爺夸獎?！蓖佁鹛鹨恍?。

    江嶼睨了眼身旁的人兒。

    他幫她說話，她倒好，胳膊肘往外拐。

    這時江懷之打開了話匣：“你也老大不小了，成天在外面鬼混，趕緊找個女朋友管管你?！?/br>
    一言不合就催這檔子事，江嶼混不吝地說：“管上半身，還是下半身？”

    語氣輕浮又戲謔。

    “說什么混話！”江懷之一瞪眼，用邏語教訓(xùn)：“小時候叫你讀書，你跑到美國學(xué)些什么混賬習(xí)性！”

    江懷之的眼神叫他正經(jīng)點(diǎn)，就算在自己家也有外人在場，不要一副流氓樣子。

    “為什么跑過去，您比任何人都清楚?！苯瓗Z不以為意，甚至火上澆油，“要是忘了，我不介意復(fù)盤。”

    父子倆視線相對，似有股火花在空中無聲碰撞。

    江懷之明白他繞起十九年前的事，他母親死的意外且凄慘，當(dāng)時不了了之一直不甘心。

    復(fù)盤。應(yīng)該說翻案才對。

    江懷之心中有愧，又礙于外人在場，只得壓下心中怒氣，轉(zhuǎn)回九州語：“我對你沒多大要求，老老實(shí)實(shí)找個本分姑娘結(jié)婚，之后給我生個一孫一女，我就到家里天天給你們帶孩子?！?/br>
    說話間，江懷之挑了塊最嫩的魚rou，夾了起來。

    生兩個要求還挺多。江嶼瞧著那筷上的魚rou被丟進(jìn)自己碗中，不免好笑：“得了吧，就您這把老骨頭，別把腰閃了。”

    “……”

    這對父子左一言右一語，童顏聽得臉都白了。

    不說江嶼在家很乖嗎，怎么他和父親說話跟吃了火藥似的，倆人口吻如出一轍，總算明白他那張嘴和誰學(xué)的了。

    局促不安下，童顏出言緩解：“爺爺是關(guān)心你，你是該成家立業(yè)了?！?/br>
    趕緊找個女人結(jié)婚生子，別再來嚯嚯她。

    “你喜歡什么樣的？”童顏隨口問，端起水杯喝水。

    一句“你管挺寬”到了嘴邊，然聽到后面那句，又見她睜著那雙漂亮眼睛望向自己，男人認(rèn)真思考起來。

    “漂亮，但不能太漂亮。性格軟點(diǎn)兒不能太軟，不能不聽話，也不能太聽話。最好年紀(jì)小點(diǎn)，但千萬不能沒成年?！?/br>
    聽到這里，童顏避開他的視線。

    “要是只差個兩三個月成年，“江嶼一笑，“也不是不行?！?/br>
    說的跟繞口令一樣，江懷之聽得迷糊，反倒童顏一口水噴了出來。

    “噗——”

    九州法定十八歲成年，但好像，邏國法定成年年齡是二十歲。她篤定，江嶼肯定是故意這樣說的，還說的就是她。

    她就只差兩三個月滿二十了。

    而見江懷之被噴了一臉，童顏趕緊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小心嗆到了?！?/br>
    江懷之抹了把臉，說著“不打緊”站起身，后邊王嫂立刻走過來，扶他去旁邊清理。

    不一會兒，安靜下來的餐廳剩下他們。

    童顏低著頭，不自在地捏著自己的指尖，模樣像只害怕有人圖謀不軌的小貓。

    “是不是以為，”江嶼好笑地看著她，“我說的是你?！?/br>
    耳朵立時紅了。

    “沒有?！彼奶摲裾J(rèn)，把頭埋得更低。

    不料江嶼伸手捏起她的臉抬起，被迫與其對視，挑眉笑道：“那我問你，你喜歡什么樣的？”

    他目光如同深邃的夜空，每一次撞上，好似要將她吸入其中，讓她控制不住地心跳加速。

    稍稍垂眸，就看見剛才她情急之下，撓出紅血絲的手背。

    “我、我不知道?！蓖伵み^頭，瞥見了他碗中的魚rou，于是岔開話題：“你對魚rou過敏，給我吧。”

    滿心期待卻未能得到答案，此刻本該有股怒火涌上來的，但聽到后面這句話，江嶼順勢看過去。

    再看她，眼里藏了些欣喜。

    他問：“你怎么知道?！?/br>
    “以前吃飯的時候見你不吃魚，我問過大叔，他告訴我的?！蓖佭呎f，邊騰手拿起筷子想要把魚rou夾走。

    這種小細(xì)節(jié)被觀察到了，怕是注意了很久。

    江嶼將她的臉擰正，笑起來壞氣滿滿：“每次見面偷偷看我呢?！?/br>
    又被說中了，童顏手中的筷子掉在桌面，慌張地否認(rèn)：“才沒有……你能不能不要這樣子，等下被你爸爸看見怎么辦？”

    江嶼看著童顏。她圓潤的小臉被他的大手裹住，表情羞惱又擔(dān)心，說話時撅著嘴，沾了點(diǎn)油光看起來非常可口。

    而聽她那話，竟莫名有了種，是他帶女朋友回來見家長，倆人干點(diǎn)什么害怕被抓包的感覺。

    光是一想，就覺得刺激。

    “嘬——”

    眼前男人趁其不備，湊上去親了口小嘴，然而親完就松開手，當(dāng)做無事發(fā)生坐了回去。

    童顏腦袋瓜嗡嗡作響，下一刻見江懷之走出來，頓時明白這家伙故意的，要是沒出來肯定更過分。

    沒看到吧，應(yīng)該沒看到吧……

    “小童，你臉怎么這么紅，是不是身體不舒服？”江懷之轉(zhuǎn)而對王嫂說：“讓家庭醫(yī)生過來趟?！?/br>
    還沒等童顏說不用，江嶼當(dāng)即制止：“飯吃了，人也看了，得送回去了?！?/br>
    說完他補(bǔ)充一句：“我有正事和你說?！?/br>
    氣氛再次僵住。

    實(shí)際這頓飯吃了等于沒吃，就是走個過場，問了幾句家常話。

    但童顏隱隱感覺出，江懷之那話是想讓醫(yī)生過來證實(shí)是否懷孕，而江嶼清楚原委，斷不會同意。

    可他父親的臉色……也太嚇人了吧。

    僵持良久，江懷之沉聲道：“上柱香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