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檸頓了頓：“嗯，我們也是才領(lǐng)證的，今天過來就是特意說這件事的?！?/br>
    這一次爸爸沒有很快接話，只是靜靜看著她。

    他的目光并沒有什么壓迫感，郗檸卻有種已經(jīng)被看穿一切的錯覺，她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卻被爸爸輕輕打斷。

    “檸檸，去幫爸爸買幾個蘋果好嗎，爸爸想和小陸單獨說會兒話。”

    她頓時緊張看向陸言珄，他面色平靜，給了一個讓她放心的眼神。

    郗檸這才點頭，轉(zhuǎn)身出了病房，輕輕幫他們關(guān)上了門。

    坐在病房外的長椅上，她咬著唇，忽然有些緊張他們談話的內(nèi)容。

    會不會爸爸已經(jīng)看穿了？

    畢竟她和陸言珄的婚姻太隨意了，別說雙方長輩見面了，連她自己都沒有見過陸言珄的父母長輩。

    更何況他們沒有婚禮，沒有婚紗照，只有區(qū)區(qū)一對戒指和兩本結(jié)婚證。

    要是爸爸看穿了，等下又要怎么跟他解釋？

    不知坐了多久，門終于被打開，陸言珄走了出來。

    他關(guān)緊門，坐在她身邊，低聲道：“沒事了，爸爸沒有起疑。”

    “他問什么了？”郗檸看向他。

    “問你的戒指，問我家里的情況，諸如此類?！?/br>
    看著自己光禿禿的手指，郗檸低低“啊”了一聲，有些后悔來醫(yī)院時沒戴戒指，急急問道：“那你怎么解釋的？”

    “我說你沒戴戒指是因為要照顧他，怕戒指硌到他；我父母則是最近在國外忙，抽不開身回來?！鳖D了頓，“總之我都解釋好了，你不用擔(dān)心?！?/br>
    “哦，那就好?！臂瓩幏畔滦?，笑了下，“你還挺會隨機(jī)應(yīng)變的嘛。”

    陸言珄也看向她，淺淺笑了下：“還好?！?/br>
    楓葉開始飄落，魔都入冬了。

    郗檸最初還會在家里和醫(yī)院奔波，等到后面爸爸情況越來越不好，干脆帶了換洗用品，在病房又搭了張簡易的架子床，每天睡在醫(yī)院陪著爸爸。

    爸爸越來越虛弱，漸漸連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郗檸每天搬了椅子坐在床邊，認(rèn)真陪爸爸說話，給他讀書上的故事，喂他喝一些清淡的東西。

    期間孟遙和陸言珄也會時不時過來，陪他說說話。

    爸爸的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幾近油盡燈枯，可他眼里卻總是帶著笑意，沒有任何痛苦之色，他總說，這段日子他很幸福，再沒有什么遺憾了。

    郗檸握上他的手，眼睛濕潤道：“只要爸爸你開心就好。爸爸，我過得很好的，你放心吧。”

    最后的日子漸漸逼近，她流淚的次數(shù)也愈發(fā)頻繁，最初還會忍一忍避一避，不讓爸爸看見，可現(xiàn)在已經(jīng)避無可避，再也藏不住了。

    爸爸聲音微弱，笑著問她：“檸檸，言珄是個好孩子，這些日子他對你怎么樣，爸爸都看在眼里，你和他好好過吧，好不好？”

    “我會的，我會和他好好過的，爸爸你放心吧?！?/br>
    可爸爸搖了搖頭，仍是笑，意有所指道：“檸檸，你知道婚姻的意義是什么嗎？”

    郗檸不知道。

    “是陪伴?！卑职终f，“爸爸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回家后有人陪你吃飯，生病時有人給你端水喂藥，傷心難過時有人能抱抱你?！?/br>
    身體越來越差后，爸爸難得說這樣長的一段話，像是怕這次不說以后就沒機(jī)會說了，冥冥之中，有種提前交代后事的意味。

    郗檸眼淚滾滾而落，知道任何安慰他會好起來的話都沒有意義，只點點頭答應(yīng)道：“我記住了爸爸，我會和他好好過的，你放心吧。”

    爸爸虛弱地笑了笑：“不哭了檸檸，爸爸沒力氣給你擦眼淚，你一哭爸爸又要心疼了?！?/br>
    郗檸胡亂擦了幾下眼淚，止住哭腔：“我不哭了，爸爸，你看，我不哭了?！?/br>
    “嗯。”他仍是笑，“這幾天言珄有空嗎，能不能讓他來醫(yī)院陪陪爸爸？”

    “我問問他?！彼艁y打開手機(jī)，點開陸言珄的消息欄，“我這就幫你問問他。”

    “嗯?！卑职纸K于疲倦閉上眼睛，“那你幫爸爸問問，爸爸先睡一會兒?！?/br>
    郗檸看著病床上陷入淺眠的爸爸，眼淚再次滾落，她閉上眼，聲音輕輕道：“嗯，睡吧?！?/br>
    第38章

    經(jīng)過那次談話， 爸爸的精神似乎好了一點，不像前幾天總是身體沉沉地想睡覺。

    陸言珄來醫(yī)院陪他說話時，他也難得地能說上半個小時了。

    郗檸忍不住高興， 覺得爸爸的病情似乎有好轉(zhuǎn)，卻忘了這世上有一個詞， 叫回光返照。

    最后那一天來臨的時候，正在說話的爸爸突然閉上眼沒了聲音， 病房內(nèi)隨之響起了一片刺耳的儀器聲。

    尖銳得幾乎要刺穿郗檸的耳朵。

    她的眼淚猝不及防地落下， 心里仿佛空了一塊。

    醫(yī)生護(hù)士做了最后的努力，最后只能無奈嘆息道：“抱歉， 我們盡力了?！?/br>
    爸爸的面容一點點被蒙在白布之下。

    郗檸已經(jīng)哭不出來， 只覺得醫(yī)院的一切都變得冰冷刺骨， 身上所有的力氣像是一瞬間被抽干。

    小半年來身體與心理的壓力如潮水般涌來，她眼前發(fā)黑，雙腿一軟， 不受控地向地上栽去。

    卻被一雙手及時扶住。

    男人的手臂堅實有力， 焦灼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郗檸？！郗檸，你怎么了？”

    身體一輕， 她被橫抱了起來，頭恰好挨到他寬闊安穩(wěn)的胸膛。

    他抱得小心，力度和姿勢都剛剛好。

    好溫柔，她想。

    鼻尖似聞到一股淡淡的冷霧香，是他身上的味道嗎？

    真好聞。

    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弱， 她的世界一片安靜。

    身體的疲憊被徹底釋放出來后， 郗檸大病了一場。

    她發(fā)了燒， 意識在清醒與模糊之間反復(fù)橫跳。

    有時會想起小時候爸爸照顧她的事。

    譬如她摔傷了腿，爸爸就那樣背著她一路走回家。

    譬如被學(xué)校老師冤枉， 爸爸會堅定地說“檸檸不會做那種事”。

    譬如她有任何感興趣想學(xué)的東西，爸爸都會毫不猶豫地支持她去做。

    爸爸總說他不在乎她能賺多少錢，有沒有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他只希望她開心快樂，一輩子都做自己喜歡的事，一輩子忠于自己。

    她似乎在睡夢中流過眼淚，但每次都會有一只微涼的手替她擦去眼淚。

    那只手動作很輕，似有千般愛惜。

    大腦被燒得很鈍，她想不起來是誰一直在守著她照顧她，只覺得那個人好溫柔，讓她漸漸生出幾分貪戀。

    有時意識又會清醒些，看到自己已經(jīng)從醫(yī)院回到了陸言珄的家。

    白色病房變成了家里的臥室。

    而陸言珄就坐在遠(yuǎn)處，低頭看著電腦，似乎在處理工作。

    他坐得很遠(yuǎn)，既能隨時關(guān)注她的情況，又不會冒犯到她。

    郗檸看著遠(yuǎn)處那個默默陪伴的身影，眼眶不受控制地一酸。

    她輕輕別過頭，閉上眼，沒有讓他看到她的眼淚。

    她的燒并沒有一次好全，總是反復(fù)，燒得嚴(yán)重時，身體仿佛在巖漿中滾過一遍，燙得她說不出話。

    半夢半醒間，有人將她輕輕扶起，靠在一個臂彎里，那人喂她喝了水吃了藥，又拿了冷毛巾敷在她的額頭上。

    郗檸迷迷糊糊睜開眼，只看到男人的一截下巴。

    或許是身體脆弱的原因，她的心在這一個懷抱中，好似也變得格外脆弱。

    她聞到他身上的冷霧香，覺得好聞又清涼，情不自禁往他懷里靠了靠，挨上了他的胸膛。

    他身上涼涼的，化去了幾分她身上的灼熱感，好舒服。

    男人敷毛巾的動作一頓，身體僵了僵，沒有躲開。

    郗檸昏沉沉又睡了過去。

    再次醒來后，燒似乎退了，意識清醒了許多。

    她睜開眼，視線里依舊是一個熟悉的身影坐在遠(yuǎn)處，抱著電腦陪伴著她。

    暖黃的燈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落進(jìn)了她心里。

    她幾乎要生出錯覺，覺得他好像從沒有離開過這個房間一樣。

    無論什么時候醒來，他都在她身邊，或是坐在床邊照顧她，或是坐在遠(yuǎn)處陪伴她。

    想到之前在醫(yī)院昏倒的畫面，郗檸開口：“陸言珄?！?/br>
    話一出口她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聲音沙啞得不像話。

    饒是如此，陸言珄還是很快抬起頭來，看到她醒了，立刻放下電腦快步走過來：“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說著在床頭柜邊倒了一杯溫水：“先喝杯水吧，嗓子能舒服些?！?/br>
    他極有分寸地扶著她坐起，喂她喝下了水。

    放下杯子，他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額頭：“燒退得差不多了，再休息幾天應(yīng)該就沒事了?！?/br>
    手背和額頭肌膚相觸的一瞬間，郗檸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跳亂了一拍。

    好奇怪。

    她呆呆看了他一眼，按下心里那股異樣，問：“我爸爸呢？我之前在醫(yī)院暈倒了，那后面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