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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證道后我跟龍跑路了 第3節(jié)

    音音眼眶濕紅。

    顧敘之俯首打量她。

    少女大抵十五歲,但下頜格外尖銳,光潔的額頭上凌亂了幾絲枯黃的發(fā)絲,明顯不合身的灰色棉袍裹在她身上時,一根辨不清材質(zhì)的腰帶勒住了細(xì)細(xì)的一截腰,袖口尤為寬大,腿擺也空蕩。

    顧敘之蹙眉。

    五年不見,還是這般孱弱且無力。

    音音很敏感地眨眨眼。

    或許因為仙人的注視太過灼烈,音音別扭地不敢多看,原本微微勾起的嘴線下平,血色盡失,愈發(fā)單薄。

    兩人一高一低,風(fēng)姿更有天壤之別。

    仙人太潔凈。

    而她……即便她再怎么努力打理自己,衣服上也難免出現(xiàn)歲月流逝的磨痕。

    音音縮回腳,胸腔隱著難言的熱脹思緒,讓她她膽怯又難堪。

    但娘親還沒埋好。

    音音搓搓險些起了凍瘡的手,鼓起勇氣。

    “神仙哥哥……你是來接我娘親走的么?”

    “?”

    神仙哥哥?

    顧敘之蹙眉,不辨情緒。

    一時間萬籟俱寂。

    忽然就沒人說話。

    音音昂首,揪著紅腫的指節(jié),小聲囁嚅著,“可是……能不能……等我把娘親先埋起來?”

    然后再等等她。

    等她也死了,剛好和神仙哥哥一起走。

    音音已見過村子里好幾場喪事。

    死了就要埋起來,入土為安的觀念已經(jīng)模模糊糊地在她心里扎根。

    只有埋起來,娘親才能得到再次投胎的機會。

    所以哪怕接人的神仙哥哥已經(jīng)來了,她還使小聲堅持著。

    “我很快就挖好了!”

    很快?

    顧敘之稍許晃神,視線落在音音腳底。

    就憑那個不過巴掌大的小坑么?

    顧敘之輕覷道:“連只鞋子都埋不起來?!?/br>
    “鞋子?什么鞋子?”

    她娘親光腳,還沒穿鞋子。

    起初音音沒聽懂,她腦子凍木了,只高興著神仙哥哥愿意同她說話,這是不是就證明神仙哥哥也好說話。但等她腦子轉(zhuǎn)動起來知曉自己被挖苦,音音抿抿唇:“我會挖大的?!?/br>
    顧敘之素來冷情,不再多說。

    唯一的仁慈便是單手把音音拎到屋檐下,動作不算溫和,有些粗礪,音音下落時身形不穩(wěn),結(jié)實地摔了個屁股墩。

    音音忍痛,可她想哭又不敢哭。

    但就因為極力忍著,音音的眼耳口鼻都皺了起來,偏生她自己還不知道自己此刻的模樣。

    她這么一摔,凌亂發(fā)絲飄至腦后,露出那張寡白的面容,還有那雙大得離奇的烏色眼睛。瞳仁水潤潤的,眼眶和眼尾卻尤其濃稠紅膩,干澀下唇被咬到出血,像在白紙上潑灑了赤血。

    紅白交雜,有種異樣的詭異。

    以及……莫名的熟悉感。

    但這樣的熟悉感,卻讓顧敘之難得起了難得的神思。

    煩躁。

    很快,他單手給落著兩串淚珠子的音音上了一層禁錮——

    禁行術(shù)。

    音音不能動,瞳仁都擴大了幾分。

    “神仙哥哥!”

    顧敘之視線下落,語氣冰冷:“我不是神仙?!?/br>
    “我要將娘親埋起來?!币粢粝氲绞裁礃O為可怕的事,“不埋的話,阿娘會一直……被別的鬼欺負(fù)?!?/br>
    顧敘之無情戳破:“世間沒有孤魂野鬼?!?/br>
    只有會修煉的精怪。

    沒有么……

    音音瞪大了眼睛:“村里的先生說了有鬼,話本子里也說有。有神仙,有鬼怪,還有會騰云的龍。龍上天入地,一頓還能吃好多個妖怪……”

    “假的?!?/br>
    “假……的?”

    音音懷中的書冊掉落,她也沒注意到。

    顧敘之卻覷了眼地上的圖冊,翻了頁的圖冊恰巧停在潦草的墨色巨龍圖上,落筆粗略卻不失威嚴(yán)。

    是龍的圖卷。

    顧敘之?dāng)可瘛?/br>
    懂了些什么,可想清楚以后又在嘲弄著什么。為龍神開宗的滄海宗都千年不見龍神現(xiàn)身,不想音音竟這般好騙,人小見識淺,拿本不知所云的畫冊子當(dāng)箴言。

    他語意諷然:“沒有龍。”

    但說完,他寒臉凝眉,兀自嗤笑一聲,音音無知,他又和這等不懂世事的村童多說什么。她要埋便埋。男人長袖一揮,音音挖過的小坑瞬間大了很多,音音淚水停滯,當(dāng)下看到顧敘之的不凡手段,甚是吃驚。

    娘親……被埋起來了嗎?

    好像已經(jīng)埋好了。

    隨著土丘高起,某種壓制在音音身上的束縛,似乎也隨之消失。娘親走了,真真切切地走了。在這世間,她已沒有可在意的東西,也沒有人會在意她。

    剩下的人只會欺辱她。

    所以……她可以一把火,焚了這里。

    也可以、自焚而戕。

    不懂音音的自厭自棄,顧敘之抽身,順勢將音音身上的禁錮已經(jīng)被解開。

    但音音的復(fù)雜心緒還沒有成功回落。

    待會該從哪兒點火?自己又該躺在哪里等死?可不死又能怎樣,娘親沒了,她就是沒人管的野孩子,齷濁、低賤、又穢惡,是被村里所有人都視之而躲避的糟賤子。

    惶悸縈繞心頭。

    她磕磕絆絆地站起身,看到前面高大的白色身影,松了松終于能動的手和腿腳,突然一下,雙膝跪地。

    她結(jié)結(jié)實實地給顧敘之磕了一個響頭。

    “你這是做什么?”

    顧敘之凝神凌然。

    同時他把劍后退一步,寒臉避開了音音的禮。

    跪天跪地跪父母。

    他和音音并無糾葛,不受這一跪。

    而音音腦xue麻痹,雙眸舊黯淡無光,她咬唇抬頭,看著突然退后許多的顧敘之,她終于不明覺厲,目中尊敬更甚。

    果然是仙人,往后退一步的動作都是飄著的。

    但神仙哥哥被她嚇到了么?

    其實自她有意識起,她已經(jīng)很少和別人說話,村里的免費私塾她默默后面聽,心里回憶答案,從不發(fā)聲。先生沒趕她走也是大恩,她豈能擾了先生課堂。

    但就因為她話少,村里人明處暗處說她小啞巴。

    而今天,是她話最多的一天。

    再怎么樣,娘親都是她的娘親。仙人哥哥幫她娘親入土為安,這又是大恩。于是在顧敘之冷峻的視線下,她又“噔噔噔”,磕了三個響頭。

    “仙人大恩,音音無以為報?!鳖檾⒅脑掃€沒說出口,音音拔腿就跑。

    等音音再出來時,她瘦巴巴的胳膊抱著一裹大大的布包。一打開,灰撲撲的布包里安置著一件月白紗衣,材質(zhì)上佳,繡紋更是精致異常,一朵多銀線繡出的千瓣蓮綻放于飄逸長袖間,隨寒風(fēng)翳動。甚至還有繁密的陣法紋路,即便古舊,已然靈氣逼人。

    完全不是破落村戶該有的東西。

    音音低頭,極為珍重地摩挲著此等不凡蛟紗。這是娘親之前最喜歡的衣服,甚至珍愛到放在大箱子的最底下藏著。

    現(xiàn)在她取了出來。

    音音打定主意,便踮著腳:“給神仙哥哥穿!”

    反正她要隨她娘去了,這樣好的好衣服燒了實在可惜。

    華貴的衣服被音音捧得高高的。

    像捧著無價的珍寶。

    顧敘之停了許久,才接過音音捧起的衣服。

    未穿在身,相反,他將法衣改成音音能穿的大小,頃刻,音音身上就套上了這件貴重不已的紗衣。

    但畢竟是人靠衣裝。

    暖意讓音音兩頰回血,白皙的臉頰上臥著一抹嫣紅,小鹿眼又大又亮,睫毛上的雪不知何時融化,染得睫羽黝黑幾分,人也精神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