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合歡宗禁止內銷 第107節(jié)

    紅衣劍修立于雪原盡頭,手提一劍,大風將他的衣袍吹得飛揚,倒確實像殘霞。

    他垂下眼眸,指節(jié)在劍身上輕敲,空氣有一瞬的凝滯,隨即,劍鳴聲轟然炸響,風雪頓時倒灌,簌簌朝天際飛去,劍氣橫卷這片雪域,積雪蕩然一清,天邊的朝陽更盛。

    如果眼前的這個人是徐沉云的話,那么,自己背上的這個少年又是誰?

    唐姣僵在原地,愣愣地看著紅衣劍修邁開步伐,朝她的方向走來。

    而此時背上的少年從她身上滑下來,默不作聲地站在她身側,二人像是在對峙。

    ——第一步落下。

    她聽到周身的氣流產(chǎn)生變化,逐漸拼湊成破碎的語句。

    那是兩個徐沉云之間產(chǎn)生了共鳴,這三百六十六年光陰在瞬息間流逝。

    ——第二步落下。

    語句變得清晰可聞。

    是一個老者的聲音在說:“年輕人,老夫已經(jīng)決意歸隱了,即使你帶來這天巖琉璃再珍貴,老夫也不打算再破例為你鑄劍。不過,老夫有個小愛好,喜歡聽別人的故事,倘若你的故事足夠吸引我,讓老夫手癢,忍不住為你賦詩一句,這劍也就鑄出來了?!?/br>
    他又笑了笑:“之前也來過許多劍客也想讓老夫替他們鑄劍,拿了許多自己的故事來換,卻都沒能讓老夫產(chǎn)生感觸,大約是因為這一輩子聽的故事太多了,老夫也很難對別人的故事產(chǎn)生什么感觸??茨愕臉幼?,清朗高潔,儀態(tài)肅肅,似乎此生順遂,并未遭遇什么波折,大約是很難再從我這里用一個故事討一把劍了,不然,你就此回去吧?!?/br>
    劍修搖搖頭,平靜地問:“大師,只是用我的故事來換嗎?”

    老者說:“對?!?/br>
    “我不曾對任何人透露過我的過去,并不知曉這個故事是何種程度,或許與其他人相較而言并不精彩,不過,既然已經(jīng)耗費千辛萬苦來到了這劍臺山,我愿意試一試。”

    ——第三步落下。

    “老夫從未料到你的故事竟然是這般......罷了,天巖琉璃留下,待到十一年后,你來取劍,至于為你題的那句詩,老夫還需細細地琢磨一番?!焙蟀攵巫兂衫险叩泥驼Z聲,似乎是在思索,“少年得志,折南枝,攀東墻,聽春風,好生肆意,然旱魃四起,餓殍滿地,食不果腹,無可奈何,與母親乘一葉孤舟,只待背井離鄉(xiāng),尋求出路,途中不巧遭遇流寇,不得已棄船而逃,那根樹枝也就遺落在了舟中,好似大夢一場?!?/br>
    “嗯......有了?!?/br>
    “你的劍,我已經(jīng)為它賦好名字了?!?/br>
    劍修接過老者遞過來的劍,“愿聞其詳?!?/br>
    “曾許春風夢南枝,劍隱孤舟。”老者緩緩說道,“徐沉云,這就是你的劍?!?/br>
    ——第四步落下。

    “不可能,你就是當年那個少年?這么多年以來,你都沒有找上門來,我以為你早就死在了那個地方——”男人不敢置信的聲音響起,素來溫和的面具被徹底擊碎,他歇斯底里地大喊,“求求你,不要這么做!我花了幾百年的時間,幾百年!終于等到了接任掌事的這一天,你為什么偏偏要在這個時候出現(xiàn)!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補償你!”

    劍修輕輕地擦拭劍刃,像是在為他的所作所為判下死罪。

    “我劍不斬無名之輩?!彼f,“正巧,我等的就是這一天?!?/br>
    男人掙扎道:“你如今是合歡宗的大師兄,你難道不怕你殺了我之后,事情敗露,別人會對你的過去刨根問底,到了那個時候,你苦苦維持的清白形象會徹底崩塌嗎?”

    “所有人都知道,你前段時間侮辱了合歡宗的雙修功法,僅僅只是這一點,我就有充分的理由出手。”徐沉云站起身,無視了腳邊的男人,望著長夜籠罩的水岸,說道,“我會在冥川那岸出劍,你盡可去逃,像三百年前的我那樣在恐懼中等待死亡來臨。”

    “不過,我的劍會追上你。”

    ——第五步落下。

    立于冥川之岸,長劍出鞘,只出了一劍。

    一瞬間照徹了只有茫茫長夜的冥川,春風燃盡霜雪,掩蓋風雪背后的過去。

    他的劍很輕易地就追上了那個人,蕩平洞府,將慌亂逃竄的狼狽身影擊碎成飛灰。

    這一戰(zhàn)成為了他的成名之戰(zhàn)。

    時至如今,冥川上空仍然殘留著他的劍氣。

    九州盟將這一戰(zhàn)概括為“臨川泊雪”四字,作為封號賜予徐沉云。

    每次他聽到別人的贊美之詞,也只是笑一笑,對此事并不多做解釋。

    ——緊接著,是第六步,第七步,直到走到少女的面前。

    繁雜混亂的聲音終于消停了,天地寂靜,唯有微風呼呼地吹動發(fā)梢。

    “小師妹?!彼麊镜?,“該結束了,將一切交給我吧。”

    徐沉云并不知道匕首的效用,唐姣想,所以,他提著劍,是準備親手斬落少年。

    就像他在現(xiàn)實中毫不猶豫對自己刺出的那一劍。

    眼前的這個確確實實是她的大師兄。

    而身后的這個。

    她轉過頭,望進少年的眼底。

    腰際的匕首開始陣陣發(fā)顫。

    直到這時候,少年才終于卸下了偽裝。

    他從始至終都知道唐姣是為了三百年后的徐沉云而來的,所以他那個時候喊了“唐姣”兩個字,所以他在聽到唐姣提及“師兄”這個稱呼的時候并沒有繼續(xù)聽下去——在三百年前與三百年后的性情逐漸趨于相同的今日,她無法清晰地分辨出到底是哪一個。

    唐姣說:“白天的......一直都是你,對嗎?”

    少年的聲音微啞,說道:“是我,師姐,我以為你是為我而來的?!?/br>
    “我是為徐沉云而來的。”她問道,“你是徐沉云嗎?”

    少年說:“我是?!?/br>
    “那我便是為你而來的?!?/br>
    少年搖搖頭,又看向一旁的劍修,“但他也是徐沉云,你也是為他而來的嗎?”

    “對。”唐姣給出了肯定的答案。

    “如果只能選擇一個人呢?”少年說道,“要么我死,你和他離開這里,回到現(xiàn)實中去;要么他死,你和我留在這個地方,永遠經(jīng)受這場風雪,師姐恐怕是不愿意的?!?/br>
    他不像是個心魔,也不像是陰火的載體。

    他只是個很純粹的少年,誰對他好,他都記在心里。

    從唐姣遇到他開始,到現(xiàn)在,他都不曾對她展露過任何惡意。

    因此,直到此時,唐姣才發(fā)覺原來這兩個分明都是徐沉云的人,對彼此都有著相當?shù)暮抟?。一個忍受過去的苦楚,私欲更多;一個徹底拋下了過去,大義更多。前者象征徐沉云的人性,后者象征徐沉云的神性,本該是存在同一人身上的,分裂成了兩部分。

    而現(xiàn)在,這兩部分都將目光放在了她的身上,等待她作出選擇。

    第93章

    ◎“出去之后,你可要小心。”◎

    迎著二人的目光, 唐姣沉吟半晌,終于動了。

    她將手伸向了溫柔可靠的大師兄。

    少年的眼神驟然變得黯淡,如同星宿漸沉。

    與之相對的, 是大師兄不變的神色,他很從容地接住師妹的手,納入掌心。

    然而, 下一刻他的目光微動,看著唐姣又轉向少年,傾身握住了他的手。

    少年明顯愣住了,怔怔地望向唐姣,問:“師姐,你這是什么意思?”

    大師兄輕輕嘆息一聲, 說道:“你竟然會做出這樣的選擇......”

    唐姣左手拉著三百年后的徐沉云,右手拉著三百年后的徐沉云,盡管他們都看對方不大順眼, 但卻都沒有掙開她的手, 這是件好事情,意味著這一切都還有轉圜的機會。

    “我有兩只手?!彼硭鶓?shù)卣f道, “所以我要牽住你們兩個,這很合理?!?/br>
    少年說:“這不合理。師姐你難道不明白嗎?你只有兩個選擇,要么選擇我, 要么選擇他,我們是不可能共存的,如果你留下來,他將在混沌中迷失自我, 反之亦然?!?/br>
    象征私欲的這一個還在試著說服她。

    而象征大義的那一個已經(jīng)明白了她的意圖, 并不開口。

    唐姣聽了一陣, 打斷了少年的話:“師弟,你愿不愿意相信我?”

    少年到了嘴邊的話都咽了回去,悶悶地點了點頭。

    “我當然相信你。”他說,“就如每個夜晚你在門外等待我的時候一般。”

    唐姣又轉向大師兄,“師兄呢,師兄相信我嗎?”

    大師兄亦是頷首,“我說過,即使身處黑暗盡頭,我仍然記得你說過的話。”

    “好,既然你們都信任我,那么,我希望此時此刻你們能好好地談一談?!碧奇f道,“我看你們的樣子似乎從來沒有正常地交流過,彼此懷揣的恨意太大,所以每次都會打起來,你們有沒有考慮過,除了爭個你死我活以外,還有別的發(fā)泄情緒的辦法?”

    “什么?”

    “什么辦法?”

    異口同聲。

    唐姣心里微微一哂,繼續(xù)說了下去。

    “比如,將你們對彼此的怨言直接說出來?”

    二人俱是一愣。

    “之前在意識深處只有你們兩個,沒人能幫你們判別哪方更正確,即使說出對方的缺點,對方也不一定會聽,不過現(xiàn)在我來了,我分別見證了你們二人的歷程,所以我覺得我是最合適的人選,由我來監(jiān)督你們不能打架,也由我來監(jiān)督你們所言是否屬實?!?/br>
    她點名:“師弟,從你先開始。”

    盡管少年一直反駁她,但卻更加乖順。

    相反,雖然大師兄沒有表態(tài),卻很難知道他在想什么。

    少年聞言,抬眼瞥了大師兄一眼,沉默了。

    唐姣催促似的,又捏了捏他的掌心,他才不甘不愿地開了口。

    “冷漠的偽善者。”他說,“你自詡處處為他人著想,實際上你誰也不關心,你誰也不在乎,你連自己都不愿意接受,連自己都不愿意去愛,又哪里有余力去愛別人?”

    大師兄神色不改,彬彬有禮地問道:“說完了嗎?”

    “說完了?!?/br>
    兩個人都還挺有禮貌。

    “在我看來,過去的事情就已經(jīng)過去了,既然沒辦法改變,那就只有舍棄,你以為我這些年是如何忍受著痛苦走到如今的?像你一樣一遍遍地用傷害代替治愈,靠著舔舐傷口來活下去嗎?如果這樣真的有用,那么,為何你從始至終都沒有做對過任何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