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好了，我知道了?！薄?/br>
    唐姣立刻收好玉牌, 蹭的一下站了起來。

    “來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朝門的方向走去。

    打開門，月光如洗, 好似懸鏡，而徐沉云就沐浴在皎然的月色下，臉上卻沒有太多的表情, 想來這才是他最真實(shí)的狀態(tài)，眼睫低垂，眸色幽靜，看到唐姣探出了腦袋，那雙冰冷的眼睛微微彎起，整張臉頓時變得鮮活起來——這是世人所熟知的那個大師兄。

    他不笑的時候, 實(shí)在疏離冷淡。

    大概他自己也知道這一點(diǎn)，所以平日里才會展露笑意。

    唐姣如此猜測著，聽到面前的人輕聲喚了一句“小師妹”。

    “大師兄?！彼τ貞?yīng)道, 將門敞開, 側(cè)身留出一道空隙，“請進(jìn)?！?/br>
    徐沉云便隨著唐姣步入屋內(nèi)。

    唐姣的房間意外的簡潔, 她平日里不會刻意去收藏首飾一類的東西，大多時候一根簪子就足夠，與之相對的, 是她桌案上摞著的厚厚書籍，全是丹藥相關(guān)的，看那編號，應(yīng)該是從藏書閣借來的, 書頁中夾著幾片花瓣, 從花瓣的位置能看出她已經(jīng)快讀完了。

    除此之外, 書籍旁整整齊齊地羅列著不同顏色的線筒，大大小小的針穿插其中。

    看到窗邊那盆小香松時，徐沉云也明白她身上為何總有淡淡的香氣了。

    這是一個不太像修士的房間。

    修士的房間冰冷、無趣、枯燥，除了修煉相關(guān)的東西以外，什么也沒有。

    而唐姣的房間卻十分的生動、鮮活，一眼望去，撲面而來的是淡淡的舒心感。

    ——就像他在宴席上第一眼看到她時的感覺。

    身后的唐姣已經(jīng)將門關(guān)上了，咔噠一聲響，將蟲鳴鳥叫關(guān)在門外。

    大概是因?yàn)檫@里是屬于她的地盤，從徐沉云走進(jìn)來的一瞬間，就感覺到主導(dǎo)權(quán)似乎被她奪去了，他不是很喜歡主導(dǎo)權(quán)掌握在他人手中的感覺，此時卻默許了唐姣的舉動。

    唐姣毫無察覺：“我想和大師兄見面，是因?yàn)榇蛩惝?dāng)面表達(dá)感謝?！?/br>
    徐沉云微怔。

    這倒是有些出乎意料了。

    他難得提起興趣，問：“是要感謝什么？”

    唐姣扳著手指一一跟他細(xì)數(shù)：“在藥王谷一事上的照顧，還有為我解惑，幫助我突破三階大關(guān)......實(shí)在太多太多了，我總覺得我似乎永遠(yuǎn)也還不清大師兄的人情了?！?/br>
    “我準(zhǔn)備了謝禮，雖然不知道大師兄會不會喜歡，不過還是想親手給你?！?/br>
    她說：“可以先閉上眼睛等我一陣嗎？”

    徐沉云點(diǎn)點(diǎn)頭，依著唐姣的話閉上了眼睛。

    即使閉上了眼睛，他也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周遭的環(huán)境。

    譬如，唐姣輕而緩的呼吸聲，她邁開步子時，踩過地面的聲音，衣物摩擦的聲音，發(fā)尾掃過肩頭的聲音。她慢騰騰地走了過來，先確認(rèn)了一下徐沉云是不是真的閉了眼，抬頭仰望之際，那種清新的小香松味道涌入鼻腔，并不纏綿，如同羽毛輕輕地撩撥一下心弦，很快就離開了，從他身側(cè)繞了過去，走到墻角的柜子前，柜門吱呀一聲響了響。

    她取出了什么東西。

    是衣物嗎？

    聽聲音，似乎有些像。

    微滯的摩擦聲，像是鮫人絲。

    絲滑細(xì)膩的觸感，像是流火綢。

    細(xì)細(xì)簌簌的動靜，像是紅狐的毛發(fā)被風(fēng)拂動。

    唐姣取出那件東西后，將它抖開，布料卷出破空的一聲振響，然后徐沉云感覺到她從背后接近了自己，吐息溫?zé)幔晕Ⅴ诹四_，將那東西披在他的身上，指腹從肩膀輕輕滑過，撫順絨毛，確認(rèn)尺寸沒有問題，她滿意地點(diǎn)點(diǎn)頭，又繞到他身前，系好了繩扣。

    她勾著繩扣，將衣物往下拉扯、擺正，直至它徹底貼合了徐沉云的身體。

    “大師兄?！彼f，“你睜開眼睛瞧一瞧，覺得如何？”

    徐沉云睜開眼睛的時候，唐姣的手還拉著他的領(lǐng)口，臉上是很明媚的笑容，見他睜開了眼，開始打量，她便松開手，往后退了幾步，將鏡子取過來擺在他面前，讓他看。

    這是一件流火綢所制成的袍子，鮫人絲勾勒花紋，紅狐毛鑲嵌在領(lǐng)口。

    和他預(yù)想中的沒有太大差別。

    但是當(dāng)徐沉云垂眼觀望時，很輕易就看見了那細(xì)膩的針腳，一針一線刺得圓滿，不像是平日里所見的衣物，更像是......他移開視線，看向了桌案，果然在那一排線筒上發(fā)現(xiàn)了沒有用完的鮫人絲，恐怕剩下還有流火綢和紅狐毛被收揀起來，沒有讓他看見。

    “很合適?！彼涣哔澝溃f道，“這衣袍十分漂亮，刺繡也很精致?！?/br>
    唐姣還沒高興，又聽到徐沉云說道：“不知道是誰的手藝如此精湛，令人折服?！?/br>
    她問：“大師兄覺得這衣袍很精美嗎？”

    徐沉云點(diǎn)頭，“如果可以，真想見一見做這衣袍的人?！?/br>
    唐姣一下子笑了，放下鏡子，走到徐沉云面前站定，指了指自己。

    她說：“就在你面前！”

    “師兄是在使壞吧？”唐姣說著，又湊過去吹了吹紅狐毛上不知道從哪里蹭的一根線頭，吹得紅浪低伏，分開一道半圓似的縠，被她按平了，“我沒有刻意藏著針線?！?/br>
    “嗯......”徐沉云沉吟片刻，苦惱道，“這也算使壞嗎？”

    “算的?！碧奇愤h(yuǎn)步子，說道，“師兄可以轉(zhuǎn)一圈嗎？我想看看效果?！?/br>
    徐沉云在原地轉(zhuǎn)了一圈。

    衣袍隨著動作擺動，火焰般的光芒在空中浮現(xiàn)。

    他里面穿的正是合歡宗的衣服，襯著外面這件同樣是紅色的袍子，格外合適，簇?fù)碓谀槀?cè)的紅狐毛柔軟細(xì)膩，讓那張俊朗的臉龐也變得溫柔下來，抹去了最后一絲疏離。

    “真好看！”唐姣撲過來激動地說道，“我就知道很適合大師兄！”

    緊接著她要說：“大師兄豐神俊朗，氣宇不凡——唔唔？”

    徐沉云止住唐姣的話，眼睛微閉，眉頭擰著，低聲說：“好了，我知道了?！?/br>
    唐姣原本被“自己的衣服實(shí)在做得好看”以及“自己的做的衣服果然適合大師兄”的念頭所沖昏頭腦，飄飄然了，所以夸得很誠實(shí)，聽到徐沉云這話才慢慢冷靜了下來。

    她的目光從徐沉云落在自己唇上的手指，挪到他臉上。

    然后她的腦海中就只剩下了一種想法：啊，大師兄好像有點(diǎn)害羞。

    他難道以前沒有被人這般夸贊過嗎？

    她暗想，他耳尖泛著紅色，不是她看錯了吧？

    唐姣收住后半截話，朝徐沉云眨了眨眼睛，示意她已經(jīng)閉嘴了。

    徐沉云這才收回了手，放在唇下，欲蓋彌彰似的低咳一聲，說道：“這件衣袍的針腳如此細(xì)膩，一定做了很久吧？我以前沒有收過這樣特別的謝禮，謝謝，我很喜歡。”

    “鮫人絲在月光的映照下會更漂亮?！碧奇嬖V他，“就像海面上的粼粼波光。”

    “這樣啊。”徐沉云說，“要是看不到的話，有些可惜?！?/br>
    他沒有思索太久，很快就開口提議道：“那么，要不要出去？”

    唐姣愣了愣，“出去？現(xiàn)在嗎？”

    徐沉云點(diǎn)點(diǎn)頭，說：“對，現(xiàn)在?？梢匝埿熋猛乙黄鹕⑸⑿膯幔俊?/br>
    當(dāng)然可以。

    不過，當(dāng)唐姣看到徐沉云召出靈獸的時候，還是有些驚訝。

    巨大的靈獸悠然顯出身形，虎頭鹿角，銀白色的毛發(fā)在黑夜中格外醒目，如同釀了一碗月光的清酒，它晃了晃腦袋，抖開厚厚的鬃毛，翅膀隨之展開，幾乎遮蔽了彎月。

    唐姣將房門關(guān)好，忍不住詢問道：“我可以摸一摸它嗎？”

    “這個問題，你問它好了?！?/br>
    她起先不懂徐沉云這句話的意思。

    然后靈獸就轉(zhuǎn)過了頭，一雙金色眸子緊盯著她，說：“可以哦?！?/br>
    白澤乃瑞獸，辟邪除惡，通曉萬物之道，能口吐人言。

    唐姣一下子就回想起來了，抿了抿唇，又向白澤確認(rèn)了一遍：“真的可以嗎？”

    白澤頷首，巨大的頭顱湊了過來，于是唐姣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的毛發(fā)，順滑得如同絲綢。它看起來又成熟又溫柔，怎么會是徐沉云口中喜歡戲耍小型靈獸的那種性格呢？她想著，正要松開手，白澤一口咬住她后領(lǐng)，在她驚恐的眼神中將她高高地拋起。

    眼前一陣天旋地轉(zhuǎn)。

    再睜眼時，唐姣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落入了徐沉云的懷抱。

    他將她輕輕放下來，讓她坐在白澤的身上，壓低聲音喊道：“白澤?！?/br>
    “我有分寸，不會讓她受傷的。”白澤懶懶地說道，“不過，好吧，對不起。”

    唐姣信了徐沉云的話了。

    看起來高潔清白，實(shí)際上很惡劣。

    果然是物似主人形，她默默想，和徐沉云簡直是一模一樣。

    當(dāng)然，這話她是不可能告訴徐沉云的。

    徐沉云替唐姣攏了攏頭發(fā)，隨后也坐了下來。

    唐姣是側(cè)著坐的，徐沉云坐在她身后，因?yàn)殡x得太近，她即使不刻意去聽，也能聽到徐沉云的心跳聲，咚，咚咚，絲絲縷縷的溫?zé)釟庀⒙湓诤箢i上，唐姣立刻回想起了之前自己從徐沉云懷里去抓銀月兔的時候，無意間摸索到的肌rou，結(jié)實(shí)有力，線條流暢。

    白澤踏云飛起，獵獵狂風(fēng)掃過耳畔，刮著臉龐，有點(diǎn)冷。

    唐姣下意識地想要摸點(diǎn)什么。

    她這個壞習(xí)慣是在養(yǎng)銀月兔之后出現(xiàn)的。

    等到她意識到銀月兔早就借給洛翦星的時候，為時已晚。

    白澤的毛發(fā)是微涼的。

    能讓人暖手的東西，也就只有袍子上的火狐毛。

    所以現(xiàn)在的情況是——

    唐姣反應(yīng)過來，所以止住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