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圣海望向戰(zhàn)場，只見不計其數(shù)的尸體紛紛倒下，有的是眉心中劍，有的是心窩被刺穿，有的則是元神被斬，還有的斷首……

    但這些元始的大道化身無一例外，都是大道被鋒利無匹的劍光所斷，死得極為干脆！

    長孫圣海心中一片冰涼，渾然忘記了趁機治療自己的道傷。

    此時他倘若專心療傷，還可以趁著通天道人對付那些元始道身的空當，穩(wěn)住傷勢逃命，但現(xiàn)在道心激蕩之下，便失去了亡命的時機。

    不過通天道人并未向他痛下殺手，只是回頭冷漠的看了他一眼，便轉(zhuǎn)身向正在與混沌鐘、鐘爺、南空園等人交鋒的景靈祖師等元始走去。

    “通天，你不殺了我么？”長孫圣海大聲道，聲音中帶著怒氣。

    通天道人沒有回頭，繼續(xù)向前走去。

    長孫圣海愈發(fā)憤怒，怒聲道：“你不殺我，我還是會努力開辟混沌海！以我的資質(zhì)悟性和天分，我一定可以修成元始道境！那時，你不是我的對手！”

    通天道人沒有搭理他，劍光亮起，直取景靈。

    景靈祖師此時正與混沌鐘相爭，一眾元始道境中，他的實力最強，但對上混沌鐘依舊大感不支。

    混沌鐘乃第一代混沌主留下的法寶，經(jīng)過許應(yīng)修復(fù)，威力恢復(fù)，景靈祖師雖然年紀尚輕，但混沌鐘每一擊攻來，都讓他覺得自己大有被震碎一切大道，化作混沌的趨勢！

    通天道人持劍殺來，劍光閃過之處，景靈祖師頓時身上多出數(shù)十個血窟窿。

    “咣——”

    鐘聲震蕩，景靈祖師口吐鮮血，倒飛而去，渾身骨骼紛紛斷裂，血窟窿噴出的也不再是血，而是滾滾涌動的混沌之系。

    通天道人一擊得手，也不追殺，立刻殺向朝云天尊。

    朝云天尊正與靈榷橋爭斗，靈榷橋雖然經(jīng)鐘爺指點，邁入法寶修真的道路，但畢竟修行時間尚短，發(fā)揮不了自己所有的威能。

    它在朝云的攻擊下節(jié)節(jié)敗退，仗著自己是元始至寶，比較耐打，才支撐到現(xiàn)在。

    通天道人到來，劍光揮灑，朝云天尊心中一驚，連忙躲避，笑道：“通天，你莫要猖狂，你雖修成元始道境，然而我亦是元始道境！哪怕我半數(shù)修為用來鎮(zhèn)壓自身的劫運，也非你所能匹敵！”

    他話音未落，突然通天道主的衣袖拂過靈榷橋，將靈榷橋當成劍祭起。

    朝云天尊同時抵擋通天和靈榷橋，原本便有些吃力，此刻靈榷橋的威能暴漲，頓時打他一個措手不及，防御告破！

    他防御告破的一瞬間，誅仙劍便已經(jīng)來到面前！

    朝云天尊臨危不亂，飛速后退，雙手施展朝云天袖，長袖飛舞，遮天蔽日，每一袖中蘊藏著一座宇宙的道力，威力沛然！

    “唰！唰！唰！唰！”

    無數(shù)道劍光突然突破他的朝云天袖，劍光在他面門閃過，朝云天尊只看到自己的雙袖破碎成蝶，翩翩飛舞，下一刻便見自己雙手上血rou翻飛，下一刻兩條手臂便變成森森白骨！

    他瘋狂后退，眼前突然一片漆黑，只覺面部冰涼，赫然是劍光侵入他的面門，頃刻間便將他的臉皮完全剝下，雙眼也被刺瞎！

    通天道人一擊得手，便不再過問朝云，徑自殺向崇明道祖。

    與崇明道祖交鋒的是鐘爺，鐘爺?shù)氖侄未蟀胧莻鞒凶栽S應(yīng)，小半是自己刻苦修行，又為許應(yīng)祭煉，終于成為元始至寶。

    與靈榷橋、混沌鐘這等發(fā)揮不出自己全部威力的元始至寶不同，它的修為也到了元始，祭起自己可謂得心應(yīng)手，威力剛猛至極。

    崇明道祖與它爭斗，旗鼓相當，心中暗驚。不過他尚有余力，瞥見通天道人重創(chuàng)景靈祖師、朝云天尊，向自己而來，當即拼命一擊，將大鐘逼退，逃之夭夭。

    通天道人看向玄冕祖師和凌霜道尊，這二人對上的是南空園和秦鸞兩位混元道祖，也是見機不妙，逃了出去。

    混沌鐘、大鐘、靈榷橋騰出手來，立刻前去支援三界與義盟的高手，圍剿道盟。

    伴隨著長孫圣海的落敗，短短片刻，大好的局勢便土崩瓦解！

    “通天，何不殺了我？”長孫圣海的聲音傳來。

    通天道人不聞不問，任由他呼喊，始終沒有動手。

    太乙天尊道：“我去殺他?！?/br>
    左璉笑道：“長孫圣海也是我的弟子，我去見見他?！?/br>
    太乙天尊道：“你若是殺不了他，可以讓我代勞?！?/br>
    左璉含笑離去，不過多時便尋到長孫圣海，只見這個素來衣著考究儀容得體的年輕人，此刻狼狽不堪，衣衫不整，披肩散發(fā)，身上到處都是血跡。

    左璉道：“徒兒，還記得為師么？”

    長孫圣海瞥他一眼，冷笑道：“你來殺我？你不過是個大道盡頭，殺不了我！叫通天來！”

    左璉搖頭，道：“圣海，你有親友妻兒在靈界，我亦有親友妻兒在靈界，只比你多，不比你少。為何我不曾像你這般憎惡混沌海，為何沒有像你這般道心崩壞？”

    長孫圣海譏笑道：“那是你沒有看破混沌海你向混沌海妥協(xié)！左璉，你太懦弱！”

    左璉搖頭道：“這并非懦弱。而是我知道生老病死，乃人生使然。我知道他們選擇了為了親友為了眾生而對抗劫運對抗寂滅，不愿茍活，死得壯烈。我尊敬他們的選擇，于是緬懷他們，祭奠他們。同樣，我也像那些親友故去的凡夫俗子一般，繼續(xù)自己的人生，讓自己的人生更有意義?！?/br>
    長孫圣海哈哈大笑，嘲笑道：“你不過與那些沒有力量的凡人一樣，只知道逃避！我輩修士逆天而行，何時妥協(xié)過？左璉，你的話不合修行之法，退去罷，不要自討其辱！”

    左璉回去，向眾人搖頭道：“我勸不了他?！?/br>
    太乙天尊躍躍欲試：“我去殺他！”

    沒有人阻攔。

    太乙天尊尋過去，卻不見長孫圣海的蹤跡，一路搜尋，卻見長孫圣海不知何時來到混沌主的道場，爬到混沌仙殿前。

    太乙天尊遲疑一下，沒有近前。

    只見長孫圣海身上都是通天道人留下的道傷，已經(jīng)站不起來，只能勉強用兩條手臂支撐地面爬行。

    此人正在混沌仙殿前叫罵，讓許應(yīng)出來殺了他，叫道：“許應(yīng)，我并非敗于通天之手，而是被你亂了道心！否則我定然不會??！你出來，殺了我罷！”

    太乙天尊轉(zhuǎn)身離去，心道：“此事關(guān)系到混沌主?；煦缰鳑]有殺他，可見是不想殺他，我何必多此一舉？”

    長孫圣海在混沌仙殿外叫罵良久，許應(yīng)始終沒有出來。他試圖闖入仙殿中，卻發(fā)現(xiàn)自己怎么也爬不進去。

    道盟上下，死的死逃的逃，還有人投降，很快一切變得井然有序。

    只是之后的幾年，許應(yīng)也未曾從仙殿中出來過，長孫圣海叫罵兩年，便沒有繼續(xù)罵下去，而是固執(zhí)的守在仙殿外，沒有離去。

    他身上的道傷始終未曾治療，依舊極為嚴重。

    他靠在仙殿的墻壁上，偶爾會靠在柱子上，無神的看向外面的混沌海。

    十多年過去，許應(yīng)還是沒有從仙殿中出來。

    長孫圣海衣衫破敗，遍體污垢，頭發(fā)蓬亂，胡子拉碴，身上的道傷泛著臭氣，依舊死守著仙殿。

    百年過去，他還是固執(zhí)的守在仙殿外，而殿中許應(yīng)依舊未曾出現(xiàn)。

    千余年過去，許應(yīng)還是沒有出現(xiàn)，長孫圣海已經(jīng)被自己的胡須和頭發(fā)包圍起來，偶爾會伸出兩只烏黑的手，撥開遮擋眼睛的毛發(fā)，向仙殿中看了看。

    又過去了兩千多年，他像是死在仙殿外，這時，突然殿中傳來人聲：“這些年有勞道友了?！?/br>
    “不敢。若是沒有道兄指點，我一人絕對無法補全元始劫經(jīng)。不過道兄，即便我們補全元始劫經(jīng)，只怕離真正的元始劫經(jīng)還有一段差距。我們只是將其缺失的部分，勉強補上而已。”

    “我明白。你安心修行?！?/br>
    長孫圣海振奮精神，努力爬起來，抬頭看去，只見許應(yīng)與道寂真君從仙殿中走出。

    長孫圣海雖然道傷嚴重，但眼力猶在，看得出道寂真君的修為大增，尤其是在寂滅大道上的造詣，更是深不可測！

    混沌海中游離的寂滅氣息源源不斷涌來，流注他的體內(nèi)，化作他的法力！

    此等修為，實在罕見。

    至于與他一起走出的許應(yīng)，則如尋常人一般，看不出有任何奇特之處，貌若普通少年。

    道寂真君瞥了長孫圣海一眼，隨即收回目光，道：“不敢叨擾大天尊。告辭?！?/br>
    許應(yīng)笑道：“道友，我要對付此人時，還望道友能夠相助?！?/br>
    道寂真君沉吟片刻，道：“大天尊的修為手段，已經(jīng)是我不可度量，倘若大天尊不能取勝，我也只怕幫不上什么忙……我會到場，若是無力相助，還請大天尊見諒?！?/br>
    許應(yīng)笑道：“道友能來，便是萬幸。如今混沌海危在旦夕，不久的將來，肯定會有一場大清洗，道友最好能留在此地，免得被人除掉?！?/br>
    道寂真君稱是，徑自離去。

    許應(yīng)目送他遠去，這才來到長孫圣海身前。

    長孫圣海口中嗚嗚有聲，這些年他沒有開口說話，再加上傷勢極重，雖然有著從前的修為底子，但經(jīng)歷了這么久的傷病折磨，竟是連話都說不出來。

    許應(yīng)蹲下身子，只見長孫圣海周身濃密的毛發(fā)竟然開始緩緩回縮，傷口中的膿瘡也徑自慢慢消散，道傷愈合。

    待到許應(yīng)蹲在他面前，長孫圣海身上的傷勢已經(jīng)痊愈，修為也自恢復(fù)到往昔的巔峰狀態(tài)。

    許應(yīng)目視他的眼眸，道：“圣海還要趴在地上多久？”

    長孫圣海爬起身，許應(yīng)也自站起。

    “道傷好醫(yī)，心傷難醫(yī)?！?/br>
    許應(yīng)仰頭望向自己開辟的千余宇宙，悠悠道，“圣海，記得你我曾是道友，一起研究道法神通，一起開拓九道循證，一起前往靈界，一起對抗彼岸。不曾想，竟會分道揚鑣?！?/br>
    長孫圣海雙目血紅，聲音沙啞道：“我即將證道元始，卻被你毀了！被你毀了！”

    許應(yīng)不以為意，道：“你的道心太差了。將一時的勝敗，看得太重。你應(yīng)該像我一樣，就算是面對仇人，我也可以跪下。”

    長孫圣海哈哈大笑，有些癲狂，聲嘶力竭道：“你經(jīng)歷過復(fù)仇的大歡喜之后，返回另一個故鄉(xiāng)，卻發(fā)現(xiàn)故鄉(xiāng)已經(jīng)毀滅了九十億年，你的妻子兒女，弟子傳承，統(tǒng)統(tǒng)死在九十億年前的情形嗎？混沌海愚弄了我，愚弄了所有人，甚至包括元始道境！什么劫運，什么寂滅，統(tǒng)統(tǒng)只是混沌海強加給我們的！其他人無力改變這些，但我們可以！我們這些掌握了強大的力量的修士可以！我們可以徹底開辟混沌海，讓這片海域不再愚弄我們！我們可以開辟出一個沒有劫運沒有寂滅的新世界！”

    許應(yīng)轉(zhuǎn)過身直面他，道：“所以可以犧牲無數(shù)人？”

    長孫圣海呼呼喘著粗氣，死死的盯著他。

    許應(yīng)道：“被你犧牲的那些人，又是誰的妻子，誰的兒女，誰的父母，誰的親人？你想著開辟愚弄你的混沌海時，別人眼中，你已經(jīng)是—片混沌海?！?/br>
    長孫圣海咬牙：“為了將來的新世界，沒有什么不可犧牲！”

    許應(yīng)道：“倘若沒有新世界呢？倘若開辟混沌海無法見證大道真實呢？倘若將來你們的新世界也有劫運，也有寂滅，誰來開辟它？”

    長孫圣海哈哈大笑：“許應(yīng)，你何時變得這般畏首畏尾束手束腳了？你的闖勁在哪里？你以前是個什么事情都敢做的人，為何現(xiàn)在變成懦夫模樣？”

    許應(yīng)搖頭道：“我不會因為要實現(xiàn)我的目標，而殺死無數(shù)人?！?/br>
    長孫圣海露出嘲諷之色。

    許應(yīng)面色如常，道：“圣海，你不知道我的往事。很久很久以前，我還是一個被人愚弄的玩偶，別人叫我不老神仙，實則我過的無比凄慘，被人抓去當成仙藥吃掉，被人抓去試驗為何我可以不死。我經(jīng)歷了不知多少次與妻子生離死別，那時的我只是一個沒有任何力量的提線木偶。我在這一世做了個捕蛇者，在鄉(xiāng)野間去抓捕異蛇，過著隨時可能丟掉性命的日子。”

    他緩緩述說著往事，不緊不慢道：“我第一次覺得我該反抗的時候，是一次拜神。神奴役我們，奴役世人，但我與其他人一樣麻木，熟視無睹。但是，當神逼死了同村的一個老人，血濺到我的臉上時，恐懼和憤怒充滿了我的大腦，我就殺了神。那個老人的死，讓我看到了我自己也有可能被神殺死，因此我一定要殺了神?！?/br>
    許應(yīng)伸出自己的雙手，看著這雙手掌，聲音沉穩(wěn)：“圣海，你不要成為我眼中的那尊神?！?/br>
    長孫圣海冷笑道：“許應(yīng)，我不可能被你動搖道心?！?/br>
    許應(yīng)誠摯道：“圣海，你可以活下來，你可以修成元始道境，你可以去三界生活，也可以去一個沒有人認識你的宇宙，還可以去大虛空探險。你甚至可以重建帝界，甚至可以如丹霞仙子一般，以自身無上法力尋回混沌海中的大道，重現(xiàn)靈界，重現(xiàn)你的妻兒你的弟子！”

    長孫圣海笑道：“然后呢？等到三界如靈界一般寂滅？等到新帝界如靈界一般寂滅？等待重現(xiàn)的妻兒弟子如過去的他們一般死亡？許應(yīng)，你改變不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