傻子阿福打個哈欠，踢踏著鞋子走遠，擺手道：“我教書累了，去墳頭休息，你自己找便是?！?/br>
    許應(yīng)搖了搖頭，仔細揣摩壺天證道經(jīng)，過了良久，他將玉簡道書收起。

    “不愧是仙家功法，果然精妙絕倫，一時片刻間難以完全參悟透徹?！?/br>
    許應(yīng)調(diào)轉(zhuǎn)元氣，催動壺天證道經(jīng)，心道，“但好在我無須完全理解，只要夠用就行！”

    壺天證道經(jīng)最精妙的就在于，視天地為玉壺，普羅天地，皆在我的壺中，因此得空間道法之妙，探囊取物。

    許應(yīng)催動這門仙家功法，再看這片天地，頓時不同。

    只見這九嶷山附近竟有大大小小的被藏匿的空間，有的空間折疊，藏起一座巍峨的門戶，有的空間中藏著一道瀑布，有的藏著一口井，有的藏著一座宮殿，還有藏著墳?zāi)埂⒐讟　?/br>
    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門派，就這樣被人分割成萬千份，藏于不同的空間中。

    此刻，萬千藏匿的空間，盡收許應(yīng)眼底！

    這時，許應(yīng)看到了一條被藏匿的道路，是一條石階，不知連接著何地，剛才青襞仙子便是在那石階附近消失。

    許應(yīng)走過去，身形一閃，從山上消失無蹤，已經(jīng)進入那片被藏匿的空間中。

    蚖七載著楚湘湘、白秋姿等人追到此地，卻不見許應(yīng)的蹤影。

    傻子阿福老神在在的躺在周齊云的墳頭上，叼著狗尾巴草，心中默默道：“修煉速度比我還快，有腦子就是好用……”

    他的大腦空空蕩蕩的，里面只有一道光芒。

    許應(yīng)登上石階，一步一步向上走去，上方傳來青襞仙子的聲音：“三千六百年前，我?guī)煾笁劢K，我將她葬在這里。我本是一個努力克制感情的人，本想陪著師父一起，終老于這片九嶷山上。”

    許應(yīng)聽到這個聲音，加快了腳步。

    前方，是壺天宗的圣地，一片光明盛景，矗立在陽光之中，有如仙境，一座座宮殿坐落在山頂。

    青襞仙子的聲音傳來：“是道兄你請我出山。道兄胸懷寬廣，目光深遠，你告訴我上古時的典籍已經(jīng)無人能完全讀懂，許多道法神通都已經(jīng)流失，只剩下殘篇。你有雄心壯志，要改變煉氣士沒落的現(xiàn)象，請我相助?！?/br>
    許應(yīng)心中微動，腦海中閃過一幅畫面，那是周齊云渡劫前夕，無妄山上青襞飄然而來，與黑棺一前一后落在斷山架起的山梁上。

    她的落腳之地，是巨人留下的腳印。

    “姑娘認識留下腳印的巨人？”那時的他詢問道。

    那時的青襞回答：“他應(yīng)該是我的故人。我那位故人學識淵博，談吐風趣，定居在無妄山。我曾經(jīng)承蒙他的照顧，受益良多?！?/br>
    許應(yīng)回憶起此事，望向上方的壺天宗的宮闕，青襞口中的道兄，會是那個巨人嗎？

    算計了周齊云的泥丸宮主人？

    許應(yīng)與他之間的淵源很深，蚖七所居住的秦巖洞，便曾是他的洞府，他在那里留下了石壁傳承，讓三百年前的捕蛇者周齊云成為他的人形大藥。

    許應(yīng)也是在那里得到泥丸宮尋龍定位術(shù)，得以成為儺師。

    也是他在無妄山的洞天中留下了兩杯茶水，一杯茶水滅掉了被天道神器鎮(zhèn)壓在那里的女魔仙。

    “泥丸宮主人，應(yīng)該只是一個三四千年之前的人物，他真的能收割所有釣魚客嗎？”許應(yīng)心道。

    “道兄的智慧，折服了我們所有人，哪怕心高氣傲如李逍客，也對你心悅誠服?！?/br>
    青襞的聲音繼續(xù)傳來，“你是正道之領(lǐng)袖，學識淵博，我無法參悟壺天問仙經(jīng)，曾向你請教。若非你的點撥，我不可能在李逍客的鎮(zhèn)壓下存活至今。你是我們那個時代最聰明的人物，是最有希望渡劫成仙的人。”

    這時，山頂出現(xiàn)一個高大的身影，聲音如雷鳴一般，笑道：“青襞，總說這些陳年往事做什么？”

    青襞仙子幽幽道：“我擺脫鎮(zhèn)壓之后，便去你的洞府尋你，未曾尋到你，以為你已經(jīng)坐化或者死在大清洗中。我以為我那個時代的所有人，都已經(jīng)死去，直到我在無妄山又看到你的身影。那時周齊云在渡劫，你趁著周齊云劫后虛弱，吃掉了他。我很驚訝。這還是當年的你嗎？”

    她聲音平靜，道：“你不愿見我，總是避開我，行蹤詭秘。我追蹤著你進入云夢澤，你卻在追蹤另一個人，見到我便立刻遁走。你為何總要避開我？”

    泥丸宮主人嘆了口氣，道：“我若是說，我良心有愧，你信嗎？我不想當年的故人，見到我吃人的樣子?！?/br>
    他目光幽幽，看向青襞身后的石階，道：“不老神仙，又見面了?！?/br>
    許應(yīng)拾階而上，出現(xiàn)在青襞仙子身后。

    第311章 天驕

    泥丸宮主人目光越過青襞仙子，落在許應(yīng)的面龐上，笑道：“不老神仙，我破解了你的必殺之局。不僅如此，我還幫你完成了你想完成的所愿，除掉所有釣魚客。如今，你可以高枕無憂，不必再擔心釣魚客為禍天下?！?/br>
    許應(yīng)唔了一聲，邁步上前，站在青襞仙子身邊，笑道：“你是如何破解的？”

    泥丸宮主人轉(zhuǎn)過身來，在前方引路，道：“我聽到你四處散播祖法時，便知道不妙，于是搶來一份祖法細細研究。我沒有尋到你藏匿的陷阱。你這一招陽謀，可置我們所有釣魚客于死地，我若是修煉了祖法，不管有沒有陷阱，我都會死。一是死在你手中，二是被其他釣魚客收割?！?/br>
    許應(yīng)與青襞仙子跟上他。

    青襞仙子對這里自然并不陌生，許應(yīng)卻是頭一次來，只見壺天宗的布置極為淡雅，這個師門人數(shù)應(yīng)該不多，而且多是女子，宮闕上的道象烙印也很是秀氣。

    只是，偌大的地方，卻沒有人，空蕩蕩的。

    想來三千年前，這里也沒有什么人，只有青襞師徒生活在這里。青襞的老師故去后，便只剩下這個女子了。

    “難怪那時她總會到山下去?！?/br>
    許應(yīng)瞥了青襞一眼，心道，“她一個人在山上，實在寂寞了些?！?/br>
    泥丸宮主人引領(lǐng)著他們來到觀云臺，站在云臺上，下方一片空懸，不著一物，九嶷山不知在何處。

    臺下，有云氣縹緲，上方，太陽和月亮都顯得很近，仿佛探手可得。

    這是空間神通，將觀云臺與日月的距離拉得很近。

    “那位開創(chuàng)了壺天證道經(jīng)的傻子，倒是厲害?！痹S應(yīng)心中驚訝。

    泥丸宮主人繼續(xù)道：“不老神仙的計策極為厲害。我若是不修祖法，將來會有無數(shù)個精通祖法的煉氣士，斬我洞天輕而易舉，我還是要死。我左右為難，苦苦思索。終于，我想到了，我修煉你所傳的祖法，首先要自廢修為。這時候，你可以收割我，其他沒有自廢修為的釣魚客也可以來收割我。但我為何不能反其道而行？”

    他微微一笑，聲音隆隆震動：“為何我不能做這個收割者呢？”

    “我若是集合四萬多年來的儺仙的仙藥，集合他們的洞天，那么我又何必去修什么祖法？我又何懼天劫？”

    泥丸宮主人道，“那時，我的修為已經(jīng)震古爍今，超越了古往今來所有人，甚至在遙遠的未來，也不可能有修為比肩我的存在。區(qū)區(qū)天劫，彈指可渡。”

    青襞仙子臉色黯然。

    曾經(jīng)的那個良師益友，已經(jīng)不復(fù)存在，如今在她面前的只是一個想著活命，想著收割他人，想著飛升的可怕怪物。

    那個正道領(lǐng)袖，已經(jīng)徹底墮落。

    她很是痛心。

    師父死后，她本有隨青山而終老的想法，但泥丸宮主人的盛情相邀，讓她出山，得以與那個時代的英雄豪杰一起為復(fù)興煉氣而努力。

    他們都是那個時代的最聰明的人，一邊挖掘上古真相，一邊修復(fù)道法神通，破譯那些已經(jīng)失傳的絕學。

    功夫不負有心人，他們在破譯那些上古道法神通的同時，也獲得了不凡的成就。

    青襞一直很尊敬泥丸宮主人。師父死后，泥丸宮主人便是她心中的高山。

    而今，這座山塌了。

    許應(yīng)還是有些疑惑不解，詢問道：“那么，你怎么知道每一個釣魚客的蹤跡和下落？他們每個人都小心翼翼的隱藏自己，竭力避開他人，從不會暴露自己的真實身份。想要尋到他們，千難萬難。”

    泥丸宮主人解釋道：“他們收割儺仙，收割同類，收割之時，我與他們偶爾會有接觸。我會記下每一個人的氣息。時間久了，我便記下所有人的氣息。何況，我還不止于此?！?/br>
    他的身后緩緩浮現(xiàn)一輪明亮的光暈，光暈的亮度，甚至超越了空中的太陽和月亮，正是許應(yīng)久尋而無果的儺祖洞天，玉池洞天！

    玉池洞天連接玉虛宮，是儺祖儺履所掌握的洞天。

    許應(yīng)心頭微震，他與周天子等人在諸天萬界中搜尋天神時，泥丸宮主人只怕也沒有閑著。

    泥丸宮主人笑道：“我在陰間尋到了正在療傷的儺履，巧得很，他被來自嵬墟的強者重創(chuàng)。他們二人各自重創(chuàng)，被我撿了便宜。我得此洞天，自身便是儺祖，每一個進入彼岸竊取仙火的人，都瞞不過我的耳目?！?/br>
    許應(yīng)贊嘆道：“閣下心思縝密。淚痕男子對你來說只是一個小雜魚而已，幾乎不值得收割，但你還是收割了他。這說明，其他釣魚客已經(jīng)被你收割完畢，即便是小雜魚，你也不能放過?！?/br>
    “淚痕男子？”

    泥丸宮主人怔了怔，隨即恍然大悟，“你口中的淚痕男子，莫非曹鈺？他眼下有一顆淚痣。曹道友是我的引路人，在我之前他便已經(jīng)種菜收菜，我原本不齒其為人，與之絕交。后來我才理解，他為何會成為割韭菜的人?！?/br>
    青襞失望，諷刺道：“因為你也成為了那樣的人?！?/br>
    泥丸宮主人搖了搖頭，道：“青襞道友，你誤會我了。我理解他為何會變成那樣的人，但我并沒有成為他?！?/br>
    青襞斷然道：“你比他還要可怕！換作我，我寧愿回到九嶷山上，伴著師父的荒墳，就此孤老下去，也絕不會吃人！”

    泥丸宮主人搖頭，道：“袖里乾坤大，壺中日月長。青襞，你們這一脈修為大成后，便自成天地，壽命悠久，哪里像我們？我們時光易老，歲月難封，很快便會察覺自己的老去。更何況，我吃人并非為了自己?！?/br>
    他身軀偉岸，遙望遠處，目光深沉：“我輩修士，為的不就是長生，不就是逍遙嗎？但為何會落得這般下場，手足相殘，同類相食？青襞，不老神仙，我深思過，造成我們一代又一代悲劇的源頭是什么?！?/br>
    他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兩人，沉聲道：“不是打碎天路的大惡人，也不是留下超級天劫的大魔頭。而是創(chuàng)造這套規(guī)則的天道，以及用這套天道規(guī)則來束縛我們世人的仙界！”

    他身上纏繞的鎖鏈嘩啦作響，像是他的內(nèi)心，并不平靜。

    “為何有的人會被逼得吃人？為何有的人會被逼得向同門下手，向晚輩下手？為何會有一出出的慘劇？”

    泥丸宮主人搖頭道，“我從不以我吃人為榮，反而很是羞愧。因為我知道，我這么做是錯的，羞于見人。我心中還有正道，還知道何謂正義?！?/br>
    青襞仙子冷笑：“正道？你的正道在何處？你殺了多少人，吃了多少人？這就是正道嗎？”

    泥丸宮主人抬手指向天空，聲音轟隆隆震動：“我的正道，在仙界！”

    “只有渡過天劫，飛升成仙，進入仙界，才能改變這吃人的世道！我要渡劫，我要飛升！”

    “罪不在我！”

    “罪在仙界！”

    他的聲音如雷霆般炸響：“青襞道友，不老神仙，我們在下界，在凡間這個坭坑里，就算如何掙扎，如何摔爬滾打，都不可能改變?nèi)魏维F(xiàn)狀！不飛升仙界，便只能在凡間內(nèi)耗，不飛升仙界，便只能吃人，只能釣魚，只能割他人的韭菜！只有飛升！”

    他喘了口粗氣，聲音震耳欲聾：“只有成為仙人，才能改變這一切，才能改變不公的世道，才能還所有煉氣士以公平！我必須飛升！”

    他的語氣放緩，道：“三千年前，天地劇變，嵬墟出現(xiàn)在天空中，扭曲，瑰麗，異常。仙界飛出一面金榜，從中傳出一個聲音，宣告我元狩世界眾生的罪孽。無數(shù)煉氣士因為這可笑的罪孽，被嵬墟吞噬。他們被吸入嵬墟的那一幕，像無數(shù)溺死的人們。我至今記得?！?/br>
    許應(yīng)心中微動。他解開六千年的記憶，也看到過類似的一幕。

    那時，嵬墟出現(xiàn)在天空中，金榜出現(xiàn)，宣告周天子等人竊取彼岸仙藥企圖長生的罪孽，因此清洗這個罪孽。

    竹嬋嬋的師弟付暉，便是因為那次大清洗而心靈扭曲，成為了釣魚客。

    泥丸宮主人，也是如此。

    不過他的變化來自三千年前的那場大清洗。

    “我看到昔日的道友，一個個像是溺死的人，沒有任何反抗之力，他們飛上天空，被嵬墟吞噬。我怒在心頭，卻深深無力。從那時起，我便知道，我必須墮落，必須墜入黑暗，必須吃人！”

    泥丸宮主人仰頭望向天空，像是在對他們說話，又像是自言自語，剖析自己的心靈。

    “我在下界，做一切都毫無作用，改變不了任何東西。就算我才智通天，就算我能復(fù)原上古的仙法，就算我有再多志同道合的道友，就算我堅持的道，是正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