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愣在原地，她太小了，不明白什么是死。但她悄悄摸了摸奶奶的手，奶奶卻沒有和以往一樣回握她。

    小花忽然明白，以后奶奶可能都不會拉住她的手說話了。

    她的眼淚撲簌簌落了下來。

    小花只有三四歲，開始學(xué)著大人說話，她記得奶奶總說日子太苦了，落完了淚，小花仰起頭：“奶，不苦了?！比缓笏龓椭鴍iejie，把推車推進了黑漆漆的屋里。

    外面冷，這是奶奶最后一夜了，不能涼著。

    屋里還有個孩子。

    “姐?！毙∧泻⑤p聲喚。

    小樹又嗯了一聲：“睡吧?！?/br>
    她說：“明天，我們把奶奶葬了?！?/br>
    屋子里潮濕，但收拾得還算干凈。小樹脫了衣裳，覺得非常疲憊，她把小花小草攬在懷里，很快就睡著了。

    小花小草睡在jiejie的兩邊，兩個孩子隔著jiejie對視著，明白了各自的想法。

    他們只有jiejie了。

    三個孩子，一個去世的老人，在屋里過了一夜。

    第二天，小樹還睡著，她累了太久了。外面有了敲門聲：“小樹！小樹開門啊，王大夫叫我們來的?！?/br>
    小樹立刻驚醒，她穿上衣服，去開了門。門口站著幾個年輕人，看到了屋里的幾個孩子，有些心軟。

    “才這么大一點……”有人輕聲說。

    是啊，三個孩子而已，最大的也才六七歲。

    才那么大一點，命運的塵就砸了過來。

    幾個年輕人說明了來意，是王大夫找了他們，說這里有個老人去世了，家里只有孩子，沒法子入土。于是，他們過來幫忙。

    小樹道了謝，從屋里推出奶奶，小花跑過來，想幫忙推車。

    小草可憐地坐在床邊，眼巴巴地看著他們。

    “姐，”他輕聲喊：“我也想去送奶奶……”

    但他只有一條腿。

    那幾個年輕人把推車接過去。然后，小樹把小草背起來，小花跟在她身邊。小花有心臟病，臉色蒼白，也走不快，小樹便放慢了步子，不讓她著急。

    三個孩子跟著這幾個年輕人，往外面走。

    他們走到了不遠(yuǎn)處，這里埋著很多人。年輕人挖了坑，讓三個孩子灑了第一把土，然后土一鍬鍬蓋上。

    黑色的簡陋棺木慢慢被掩埋。

    小花和小草呆愣愣看著奶奶的墳，雖然大概知道，以后不一樣了，但這畢竟是他們第一次直面死亡。

    小樹和這個老人沒有多少相處的時間。她來時，她已經(jīng)去世了。

    但她知道，這位老人，對三個孩子有恩。她扭頭對弟弟meimei說：“奶奶以后都不回來了，給奶奶磕頭?！?/br>
    這句不回來了，讓小花小草難過起來。

    他們哭出了聲。

    小樹帶著兩個孩子，端端正正，磕了三個頭。

    之后，那些年輕人幫她，把兩個孩子放在板車上。來時，板車是已逝去的生命，回時，是兩個幼小的孩童。

    幾個年輕人推著板車，跟他們回了家。

    小樹知道，若是在自己的時代，旁人幫了忙，是要做飯款待一番的?？墒?，家中糧食不多，她給不了什么回饋。

    想了想，她跑去房里，拿了幾個窩窩頭，分給了那幾個年輕人，算是謝意。

    那幾個人接了窩窩頭，心里一酸。

    三個孩子，怎么活啊……

    忽然，有個心善的，忍不住開了口：“不若，去我家吧?！?/br>
    “起碼有口飯吃?！?/br>
    但話一開口，那人就有些后悔了，他家也不富裕，他一沖動將三個孩子帶回去，自家的孩子該怎么養(yǎng)活？

    但幸好，小樹搖了頭：“謝謝大哥?！彼曇羝狡桨灏澹骸拔也蝗ツ慵伊??！?/br>
    她微微抬頭，眼睛繞過樹木，看到了很遠(yuǎn)的地方。

    “我想，”她頓了頓，又說：“我想帶著弟弟meimei去大城市?！?/br>
    她有兩個弟弟meimei啊。雖然沒有血緣關(guān)系，但是，弟弟沒了一條腿，meimei天生的心疾。

    她覺得，這就是上輩子的兩個meimei來找她了。她們終究還是擔(dān)心jiejie，跨域了那么遠(yuǎn)的時空和生死，跟過來了。

    小樹記憶里聽奶奶說過，奶奶說，山里什么都沒有，但外面的大城市啊，許是能治好小花的心疾。

    小樹拿定了主意。

    這輩子，她不會再讓兩個meimei辛苦了。

    作者有話說：

    新年快樂！這段時間里我陽過了，也結(jié)婚了，終于有時間啦，希望大家都身體好好的，快樂一整年！

    第2章 自有歸處

    山里還有些人家。

    第二日下午，便有人來找小樹他們了。三嬸子是拿著陶罐來的，里面是難得的雞湯。她的兒媳婦坐月子，家里才有了這點好東西。

    三嬸子來了之后，便忙著給三個孩子一人倒了半碗雞湯。

    冬樹將自己的碗往三嬸子那里推了推：“嬸子吃。”

    三嬸子笑了笑：“我在家吃過了?！彼粗瑯涞哪抗?，有點心疼，又有點無能為力。冬樹太懂事了，自己的孫子明明和冬樹一樣的年紀(jì)，還在家時?？摁[著要吃糖，冬樹卻得撫養(yǎng)著兩個殘疾的弟弟meimei。

    “小樹啊，”三嬸子輕聲叫了她一聲。

    雞湯里零零散散還有些切碎的蘑菇，冬樹將碗里的蘑菇挑出來，放到小花和小草的碗里。聽到三嬸子叫自己，她抬起頭：“嬸子，怎么了？”

    冬樹一抬頭的時候，小花和小草便悄悄又將自己碗里的蘑菇又挑到了jiejie的碗里。

    三嬸子看到了他們?nèi)齻€之間的小動作，心里更加酸澀得難受。

    其實她今天是有事才來的。她堂哥的鄰居夫妻身體有些問題，生不了孩子了，聽說了小樹之后，求她來問問小樹愿不愿意給他們家做女兒。

    可三嬸子也明白，她那個堂哥的鄰居家，愿意要懂事又健康的冬樹，可是不愿意要殘疾的小花和小草啊。要是冬樹走了，六歲的小草和剛四歲的小花，又能怎么辦？

    三嬸子心里一陣陣難受，等到三個孩子吃了飯刷碗的時候，她最終還是開了口。

    她讓小花和小草去屋里歇著，她站在冬樹旁邊，小聲問：“小樹，我家有個親戚……家里沒孩子，問你愿不愿意去？”

    “那戶人家很好，為人良善，就是實在生不了孩子?！比龐鹱虞p聲說：“以后家里也只有你一個孩子，肯定對你很好。”

    冬樹剛刷了兩只碗，碗上有缺口，劃了一下，讓她的手有些疼。她站直身體，看向三嬸子。屋里還有兩個孩子，她要是走了，小花和小草怎么辦？

    但冬樹看過去的時候，三嬸子的視線躲躲閃閃，并不敢直視。

    冬樹前世也是從苦日子過出來的，她知道有心疾的孩子，和缺了一條腿的孩子，其實很多時候都被人在心中視為拋棄了。

    冬樹無聲嘆了口氣，沒問她那兩個孩子怎么辦，她繼續(xù)將最后一只碗刷干凈：“不了，嬸子，我得帶著我弟弟meimei去大城市看病?！?/br>
    三嬸子一驚：“你們?nèi)齻€孩子，怎么去??？”

    冬樹也不知道，但她極為平靜：“總有法子。”

    冬樹看得很明白，在這個大清山里，她帶著小花和小草，最好的也就是能活下來。既然如此，還不如出去找一找活路。

    山中人家住得分散，也都沒出過遠(yuǎn)門，冬樹找他們問了問，自己又去找了找，終于發(fā)現(xiàn)在山腳下，其實有條盤山路，山上偶爾有大車經(jīng)過。

    冬樹心里有了計劃：“我?guī)銈內(nèi)ゴ钴??！?/br>
    小草拄著拐杖，右腿膝蓋下空蕩蕩的，家里布料不多，奶奶就沒給他做多余的褲腿，小草有些膽怯：“奶奶說過，那是大貨車，不帶人的?！?/br>
    冬樹點頭：“我知道，我們給錢就好了?！?/br>
    小花嘴里喊著手指頭，她太瘦了，像個孤苦伶仃的小鬼怪，聲音嫩嫩的：“我們……沒有錢錢?！?/br>
    “會有的，”冬樹告訴她，小花這樣，讓她覺得可愛又可憐，于是冬樹伸手摸了摸小花的頭頂，小草抬起頭，期待地看著jiejie。

    冬樹只好又摸了摸小草的頭頂，兩個孩子的頭發(fā)都不長，毛茸茸的，隔著頭發(fā)能感受到頭頂散發(fā)的溫?zé)幔尪瑯湫睦镒兊萌彳浧饋?，但信念更加堅定?/br>
    “我們會有……錢錢?！倍瑯鋵W(xué)著小花的幼稚措辭。

    小花只有四歲，jiejie說什么，她都信，于是堅定地點了點頭：“嗯！有錢錢！”她的小腦瓜有些簡單，從錢錢立刻聯(lián)想到下一步，她吸了吸口水：“錢錢……有糖糖！”

    但小草已經(jīng)六歲了，比meimei多出的兩年時光，已經(jīng)讓他明白了更多的事情，他小聲說：“掙錢很難……”

    “我在呢，”冬樹說：“有我在，你們什么都不用怕。”

    冬樹出門打聽消息時，遇到的村民也會勸勸她。有些人隱晦地勸她放棄兩個孩子，自己去找個更好的活路，也有人勸說冬樹長大一些再離開，但都沒有勸動。

    既然沒有勸動，村民也就不再說什么了，盡管他們知道小樹帶著弟弟meimei出發(fā)，也許是死路一條，但他們家里也都養(yǎng)不起三個孩子，只能閉嘴。

    村民們竭盡所能，給了他們能給的幫助。

    有人給了她餅子，有人給了她自家撿到的罕見的山珍，沒有人給她錢，畢竟大家都沒有。

    最后，還有一戶人家提供了一些有用的信息：“我記得你奶奶之前說過，在蔚市里好像還有個親戚，住在黃葉胡同，但親戚關(guān)系有點遠(yuǎn)?！?/br>
    意思很明顯，有親戚，但人家不一定愿意幫。

    冬樹記下了那個遠(yuǎn)方姑奶的名字和住址。在之后的幾天里，她去了山中，摘了不少蘑菇，她膽子大，雖然身體還弱，但上輩子的本領(lǐng)都還在，敢在林子里走得遠(yuǎn)一些。

    沒幾日，她便摘了不少蘑菇，甚至還找到了松茸。

    在山中確實危險，有一次她又遇到了狼。她和狼正面相對，這次狼不打算退了，呲著牙準(zhǔn)備進攻。冬樹權(quán)衡了一下自己和狼的力量，若是她再大一點，就敢和這匹狼打，但她現(xiàn)在實在太小了。

    識時務(wù)者為俊杰，冬樹不著痕跡，輕輕往后退了一步，在狼奔襲過來的剎那，她迅速攀上了身邊的大樹，樹下散落了她摘的蘑菇。

    狼在她腳下盤旋了很久，甚至還吃了一口她掉落的蘑菇，覺得不好吃，又吐了出來。它仰著頭盯著頭頂?shù)男?，甚至還在樹下睡了一覺。

    小樹不急不躁，她只是有些擔(dān)心小花和小草會不會害怕，但她寧愿讓兩個孩子害怕一會兒，也不敢冒險下去。